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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着,便“噌”地一下跳出车厢来,赶着去身后那辆马车一掀帘子,却扑了个空。
里边没人。
“这什么意思?不是要去灵州么?人呢?”不但是卫嫤和完完约不在,就连完完约的那些黑蛋子随从也不见了,卫嫤这到底是卖的什么药?柳沁有些怔忡,但更多的是愤怒,她替自己感到耻辱,亦是为箫琰感到不值。完完约对卫嫤的心思,明眼人都能看出,偏偏箫琰却不计在眼里,他以前的傲气与韧劲都去了哪儿了?
柳沁将帘子甩得飘起来,眼中风暴迭起。
箫琰却收拾了一些干粮,像没看见她似的,换了方向,往南门走去。他的身形移动很快,起初柳沁还能跟得上,可是不到盏茶的功夫。她便败下阵来,她看着箫琰优雅的行姿,挺直的背脊,心中猛地涌一股不祥的预感。
箫琰的武功变好了。那意味着什么?
她当初将他拘在身边,不就是欺负他不能修习高深的内功心法?不就是趁人之危占他便宜?
可是他为了那个女人,竟连性命也不要了。
他的武功越好,便意味着他会死得越早。为一个朝秦暮楚的女人死,这又值不值得?
“箫琰!你这样做真值得?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跟我回去……回去墨玉山庄好不好?卫嫤根本就不关心你,不关心你的死活。你都这样了,她却问也不问一句……她配不上你!”柳沁的声音很大,将乐青等人都吵醒了。城外风声呜咽。将她的话一字不漏地送进了众人耳中。
叶冷蹿下马车举目四望,只看四野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寂静冷夜之中,唯听见乐青一声叹息。
箫琰打听消息的功夫自比不得将军府的隐卫,也比不得冯喜才手上的情报网,但箫琰有头脑,他的推断。十之八九是没有错的。当漠北王世子利用漠北王的觐献暗造淫窟的消息传出时,完完约还有些半信半疑,但看着眼前这仿造“嫣人笑”建造的宅院,看见那个像猪一样养得白白胖胖在太妃椅上吃水晶梨的假世子时,他的血管都快炸了。
大梁与北夷之战一触即发,漠北正处于两者夹缝之中,左右不是,漠北王在这个时个进献贡品,分明是为了向大梁皇帝示好,以示臣服之心,可是他没想到竟会有人对这些贡品打起了主意。世子对大梁皇帝轻慢无礼,最直接的后果就是漠北百姓被无辜牵连,成为战争的牺牲品。
世无无根之水,作为世子,完完约生长的土壤就是漠北宗族,九族覆灭意味着什么,他心里很清楚。卫梦言给的那些,未必是漠北王给不了的,但是漠北王赋予他的一切,却是无人取代。
假世子嘴角流下的汁液被身上的美姬舔尽,他仰躺着,接受着身上温香暖玉的洗礼,不时地哼哼几声,透得令人反感的快意。美姬背对着大门,双手撑在假世子的胸口,扭动着蛇腰,将那肥硕的器物吞进吐出,可是到了个这时候,那假世子还没忘记吃。
人都说,食,色,性也。但两种欲意不能冲突,吃饭的时候做这苟且之事,会吐。
可见也不尽然。
至少卫嫤没看见完完约吐。
完完约提着长刀走过去,卫嫤倚着门,淡淡地转过了身。屋里传来一声尖叫,与记忆里那个模糊的身影重合在一起。她幽幽地叹了口气。
“漠北王世子”私吞贡品,北面已有叛心,端地是个好借口。
玉煜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刚乱了朝纲,又想乱国政,把整个大梁王朝玩得千疮百孔。假世子建造私宅淫窟,供自己亵玩的事,玉煜不可能不知道。他唯一不知的就是,那个被他当猪一般养得白白胖胖的世子,竟是假冒的。
箫琰将这件事卖给她,无非是想让完完约承了自己这份人情,大梁与漠北的关系越紧张,对她来说就越有好处。到时候完完约走投无路, 便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不和玉煜争个鱼死网破,要不……就是寻找盟友,巴结靠山。
完完约忍了十几年,没道理会功亏一篑,用箫琰的话来说就是,他一定会选后者。
箫琰不懂兵法,却有些非比寻常的敏感与洞察能力,这一点,恰是谁也比不上的。卫嫤听着屋里传来的惨叫,想着箫琰那双温玉般的眸子,渐渐放松了心情。并不是谁都能让她这样放心依靠的,正因为箫琰一无所有,他才懂得在困境之中谋划更多,他是利用消息的能手,总能在纤毫之差中寻找到最大的利益。
想到这里,才恍然发现,自己没有箫琰竟连睡觉也变得不安稳,她那天赖在箫琰的屋子里,多多少少是一种微妙的示好。也不知道箫琰能不能明白。
完完约带着人,将别院上下屠了个干净,等他再次出现在卫嫤面前时,眼睛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卫嫤看着他的眼神还算是平静,一对眼仁乌亮乌亮地,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完完约的脸上透着惯有的阴骘,身上的杀气微微收敛起来,却揩不去蹭在衣袍上的血渍,他的脸上也有血,因为皮肤黝黑,反而没那么明显。空气里飘荡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味。
“你为什么要将这件事告诉我?”他好像现在才想起这个问题。他现在看卫嫤,只觉得那单纯明亮的眼睛里再没有天真的捉弄与算计,而是别有深意。她的眼睛太亮,盯着人看的时候,总能让人无所适从。而他盯着这双眼睛的时候,却终是时不时看成重影。
“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大开杀戒?你杀了他,也不能补救什么,何必呢?”她勾起嘴,妩媚的眼睛里蕴满了笑意,“你就是把他杀了,那狗皇帝也一样饶不得漠北小民,现在两边要打战了,正是混水摸鱼的时候,也许北伐一役,打不死北夷,却将漠北给灭了。”
这是箫琰的原话,她心中的玉煜,终是停在传闻之中,单凭她幼时的记忆和近几次相处,很难摸透,箫琰却不一样。箫琰了解玉煜,也了解自己的娘亲,他们都继承了来自于段氏血脉之中的偏执,箫琰几乎可以肯定玉煜不会放过漠北王。
既是徒劳,完完约为什么还要以身犯险?卫嫤想想也觉得很好奇。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完完约还刀入鞘,施施然走在最前面,这时候东方已燃起了鱼肚白,快天亮了,他看着那苍凉的冷冬,漠然道,“那个人还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是假的,就让他伤心一次又有何妨,反正到了这个年岁,他也生不出儿子了。”他看了卫嫤一眼,又道,“那个人,与老师不一样,老师对师母一生挚爱,不离不弃,那个人却是秉承了漠北先烈们的陋习,他谁也不喜欢,女人……在他眼里就像是狗一样,他可以养一条,两条,三条,也可以随便将她们卖了,杀了,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却没想到大梁的皇帝狠啊,连他生儿子生女儿都算计了,他喜欢玩女人,就多生几个出来给别人玩,这世间真是公道得很。”他的爹从来只有王沛臣,他从瑶州发家,又得恩师器重,这一切都与漠北王无关。
“你杀了多少人?”
卫嫤看着他杀人,却没有去阻止,她并非心慈手软之人,她手上染的血,其实不比完完约少。
“你问这一次,还是问总数?”完完约没有回头,只抬头吐了一口气,不紧不慢地道,“你不用提醒我,世有阿鼻地狱,专收我这样的人,杀了多少害了多少,就算我心里没有数,阎王那笔账也会替我记着,我娘也说过,我生来就是个罪人,若不是我爹不能生养,她指不定早将我掐死了。”他拖着长刀,快走了几步,忽又转过头来笑。
他的笑一点也不难看,只是恍惚瞧着有些可怜。
“求你一件事。”他低声说着,用了一个‘求’字。
“什么?”她背着手,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替我修书一封,交给予聆公子,为我漠北无辜之众,央个人情。你既要称帝为皇,玉煜便是你我共同的敌人,你也不希望做赔本生意,是不是?”他停下步子,目光深邃。
“好。”她爽快地答应了。完完约恨着漠北王,却不会迁怒于百姓,他疯狂的时候吓人,但理智的时候却更吓人。不过不管怎么样都无所谓了。箫琰教她做了一个套子,完完约主动钻进了这个套子,各具欢喜亦无不可。
第241章 贤夫
柳沁正在拼命挖卫嫤的墙角,可是箫琰却只是笑,他站在她面前,用惯有的温柔从容看着她,却不发一言。他好像长高了一些,其实不过是背脊挺直了一些,也好像瘦了一些,看来他跟着卫嫤并不讨巧,可是他的笑,却像是舒展开了一些,连眼角扬起的媚意都清透不少。
从回来到现在,箫琰什么话也没说,先前捧在手里的干粮却不见了。
“箫琰,你迟早会被她害死的。”柳沁觉得心底好像穿了一个洞。
以前的箫琰会怕她,会躲着她,就连与她说话都将语气不自觉地调低了三分,他很漂亮,同龄的南禹男子当中,他一直是最惹眼的,也是最柔弱的,她可以折磨别的男宠,却不敢折腾他。他是箫家唯的一独苗,是被风一吹就倒的小树,像她这样的粗鲁性情,与他委实不大般配,可是转头看看卫嫤,又比她好上多少?
“什么死啊活啊的?我不在你就咒我,连着我相公也让你给咒了,可真毒!”卫嫤踩着细细的沙砾,与完完约缓步行来,卫嫤抬起下巴,语气里充满了不屑,“说得我好像虐待相公似的,你说过的话怎么能不算话?你说不会再缠着他的!”
“你没有虐待他?你只顾着你自己的事,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已经瘦成骨头了,再这样下去,他……他会死的!”柳沁的声音里带了些哭腔,眼睛蓦地就红了,她大声道,“他刚才把干粮都送去给那些难民了,他根本吃不下,再这样下去,他会越来越吃不下。你还让他陪着你颠来跑去,你有没有心?你到底有没有心?”她一遍一遍地问,却被闻声跳下马车的乐青拉住往里拽,终于。马车车厢里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哭声,连静谧的空气都似被她震得激荡开去。
柳沁歇斯底里地叫道:“别拉着我,我就是想问一问,他为什么不能喜欢我?我对他那么好。什么都愿决给他,我让他做正夫,我让他做墨玉山庄的主人,可他为什么还是要躲着我?”
完完约狐疑地看看箫琰。头一次没想站在卫嫤身边当刺儿,他很识相地抱着长刀跨进了马车,车帘子挂着门边晃了晃。跟在他身后满身是血的随从便鱼贯跟了进去。卫嫤有些无措地站在外边。看着离场的人越来越多,地上纷沓的脚步,渐渐被飞雪覆盖。
她动了动唇,轻声道:“你告诉我说,假的漠北王世子在附近建了淫窝,就是为了把我调开?你若是吃不下,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我知道的……”
箫琰站在离她三步以外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她,半晌,却是“噗哧”一笑,他摸摸她乌黑柔亮的长发,上前道:“傻瓜。”
“我问你话,你别笑,别将话题岔开,你要是不说,我也会去问乐青,你不能和我打马虎眼。”她退后一步,正是说不出的气恼,却不期然被他狠狠地箍紧,按心了怀抱。
“你别听旁人乱说,我不过是觉得那些干粮难吃,又看那些难民可怜,叶冷拿了些腌肉给我的,你看。”他从怀里取出块腌肉来,笑了笑,见她神情柔和下来,方才刮了刮她的鼻子,“男人大丈夫,又不是风吹就倒的草包,要是我身子不好,还敢随你奔波?乐兄说过,他给我开几剂方子,调理调理就好。”他见她掩不住眼里的紧张,便附在她耳边轻轻地咬了一咬。
卫嫤“咝”地抽了口凉气,挣扎着将他赶开了:“果然一身的腌肉味,你别过来了,我还以为刚才是块腌肉抱着我呢。”
她快走两步,终是不放心地回望他,末了,才挤出一丝笑意:“你交待的事,我都办好了,是我们期待的结果。”
“那就好。”箫琰的声音又压低了一点,卫嫤才收起自己心里的忐忑与他一前一后进了车里。
柳沁拿那种含着夺夫之恨的眼神用力盯着她看,仿佛要将她撕碎了吞下肚里。
卫嫤护着箫琰往后靠了靠,在离她最远的一角坐下,马车里还很宽敞,但借着东方的微白,双方都能清楚看见对方眼里的厌恶。
柳沁看久了,突地啐了一口,将脸转开。
卫嫤绷着脸,却抵抗不住箫琰不怀好意的闷笑,他在她身后,笑得全身发抖,却坚持隐忍不发声,她怒意更盛,却在嘴角扬起一个邪里邪气的微笑。两人眼风相撞,箫琰只感到心弦被拨响了一声,好不容易抑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