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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回答:“The end of the road(路的尽头)。”
“也是阿拉伯语里的意思?”林薇继续问下去。
“不是,不是,”司机笑答,“九号公路到那里就结束了。”
“再下去就是撒哈拉?”她又问。
“是啊,”司机这样回答,“再往前,就只有沙子、放牧人和驼队了。”
木汉密德是深入沙漠之前可以看到的最后一片绿洲,古时候,行商的驼队总是在此地休整,贸易最繁忙的时侯甚至会有几千匹之多的骆驼在此聚集。水援助组织的撒哈拉长征,就从那个小村子开始。
他们在村子里过夜,次日一早,队伍正式出发之前也没有什么仪式,只是一群人站在吉普车边上合了个影而已。每一队人都有一名向导带队,还有两匹骆驼跟着,驮着最少限度的宿营用品、食物和水。
虽然时间还早,太阳尚未升到最高处,但热浪已经开始在沙漠的边缘肆虐侵袭。林薇坐在车里,看着他们渐行渐远,宛若现代人看着一群原始人。陈效穿着浅卡其色的长袖衬衣,领口袖口全都扎紧,土色长裤也束紧了,一双靴子一直穿小腿一半高的地方,头上戴着大沿的遮阳帽,脖子后面还包着防晒遮挡风沙的黄色塑胶步。这一身全都是向导推荐的专业装备,却也是他迄今为止最难看的一身行头,他一向是很注意仪表的人,如今这幅样子看的林薇只想笑。直到他回过头,朝她挥了挥手,阳光倾倒在灰白色的砾石上,反光强烈,车里比较暗,她侧过脸去几乎要落泪,只是不知道他看到没有。防风的墨镜遮着眼睛,她也看不到那后面的表情。
而后,他就背过身走了。她原车返回,路上不是很顺利,再回到奥尔扎扎特,天已经全黑了。
第二天,林薇就得到消息,出发后不过一日,便有四个人要求退出,情况果然就跟组办方所说的差不多。她并不知道具体都有谁,保障车从奥尔扎扎特开出去接他们回来,车门打开的时侯,她心情复杂,既希望又不希望看到陈效从上面走下来。接下来的两天又有一个人因疾病退出,一个人因为扭伤了脚踝。
每天夜里,她都会跟陈效通一次电话,他带了一支卫星电话,身上背着太阳能电池板,晚上睡前用白天储存的电给电池充电,因为负重有限,电池板不可能很大,能存的电也不多,所以他们每次通话的时间并不很长,只能简单说一下每天发生的重要的事情就挂断了。长征途中只使用绿色能源是主办方的建议,她只是没想到陈效这样一个人竟然也会那么认真的执行。
他们聊的很简略,他只是在走路,在沙漠深处走路,沿途经过那些古怪的地名——她甚至不知道沙漠里面也会有地名?代表着各种各样的沙漠,黑色的,或者白色的,细腻如丝的,或者满目砾石的。户外的温度总在四十度以上,摄入的水份又少,行进中有时需要把双手举高,来缓解水肿现象。夜里,他们在向导选定的地点宿营,两队人的营地总是离的不太远,虫蝇和热浪倒还是其次,最让他受不了的是厕所。每个队都有一个小帐篷充作卫生间,其实也就是一个坑,用完了撒一把沙子上去。十几个人合用,其中的情状一如预料之中那样恐怖,甚至还有人已污染对方队伍的厕所为乐,闹到后来,以至于那个特殊用途的小帐篷门口还需要派专人守着。他总是笑那些人迂腐,宁愿自己走得远一点去方便。林薇却又揶揄他,说:“其实就是你最讲究,还说人家?”她想像得出当时的情形,月黑风高之时,他穿着内衣裤跑出去找地方,仅仅是这么想着就会笑出来,心里却又有些担心,他会因为这么狗血的原因找不到回营地的路。
相比之下,她的故事可能还要无聊一点,只是日复一日的在小城里逗留罢了,等到城里城外全部都转遍了,就再租车去附近的一些地方。在他离开的那几天当中,她听当地人讲了许多故事,为她讲故事的既有老人,也有孩子,有的一看便知是做惯了游客生意的,已经变的很世故,有的却又是纯然原生态的。但那些故事无一例外的都有着民间传说的朴素魅力,壮烈的英雄,哀愁的美人。而她在这里等着他回转,听起来竟有种深深的代入感。
但她从来不曾想到,自陈效的队伍从木汉密德出发,一直到他们到达位于马拉克什的终点,唯一一件出于她意料之外的事情,竟会是关于那个扭伤了脚的人的。
受伤的是一个名叫汉娜的美国女人,三十几岁,在一间律师事务所工作,出发之前,林薇并没觉得她跟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当然,她也同样没有看出哪几个人会很快打退堂鼓。受伤之后,汉娜并没有被保障车从沙漠载回来,而是继续走下去了。林薇不在现场,并不知道是为什么,只是胡乱猜测,这个汉娜大约是个脾气特别倔强的女强人,随便做什么都不愿意轻易服输罢了。
一直到他们完成长征,来到位于马拉克什的终点。林薇跟着保障车直接去那里,参加当夜举行的篝火派对。她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月亮升起来,沙土和砾石之上燃起篝火,啤酒都是温的,气氛却很好。时隔半个月,她又看到陈效,他黑了许多,两腮和下巴的胡子全都冒出来,头发也长了,身上的衣服已经变了颜色。可她却一点都不觉得陌生,从车上下来,就跑过去与他拥吻。身边有人起哄,吹口哨的,鼓掌的都有。
但他们绝不是那一夜最浪漫的一对,陈效队伍中的一个德国男人走到汉娜面前,屈膝跪下来求婚。汉娜捂着嘴看着他,然后尖叫,然后再说好的。他们拥抱在一起。
林薇并不知道其中的前因后果,却也只用了一秒就明白了是什么使汉娜拖着一条伤腿坚持到最后。她一直以为自己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那一刻却也有一种要落泪般的感觉。
身边正有人弹着吉他唱一首她不知道名字的歌:If this is to end in fire如果一切注定在火中燃尽
Then we shall all burn together我们将一同燃烧
And if we should die tonight如果我们注定在今夜死去
Then we should all die together我们将一同赴死
她隔着火光,朝陈效看过去。是在期待着什么吗?她问自己,竟然会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迷茫。
第十四章 (3)
从摩洛哥回来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林薇总是想着那里——尘土满天的古城,横贯荒原的公路,颠簸的牧马人越野车,以及陈效出发的那个瞬间,和他回来的那个时刻,她记得自己紧拥着他,他的手在她背上,像是要把她按进自己的心口。
那个拥抱,回想起来就像是永恒的。
但时间总是会流过去的,他们又回到原来的环境当中,回归线以南的热带岛屿,摩天大楼,豪华汽车,开到最大功率的冷气机,人们穿的时髦却又四季不明,一切的一切都与卡萨布兰卡和撒哈拉完全不同。仅仅几周,那段经历就已经渐渐淡下去了,被各种工作庶务覆盖,即使在梦里想起来,也会觉得有些不真实。
又过了几个月,林薇听水援助组织的人说,汉娜和那个德国人真的结了婚。婚礼在汉娜的家乡举行,参加那次长征的队友作为见证两人爱情的人,都收到了请柬,陈效估计也不例外,但他并没有去观礼,只是寄了一份贺礼过去。婚礼之后,又有致谢函寄回来,信封里面夹着一张婚礼当天的照片,汉娜和那个德国人站在白色花架下面,女人总是穿白色婚纱,男人身上也是正式的礼服,衬衣和领结白的耀眼,是最动人的时刻。
那封回函,陈效并没有给她看,是她自己无意间看见的,两个人也没有任何讨论。林薇不禁有种感觉,他似乎刻意回避着此类话题。她知道,像陈效这样的人总会想得更多一些,汉娜和那个德国人,两个人一个在芝加哥,一个在法兰克福,而且年纪都已经老大不小,事业财产也拥有的不少,婚后到底去哪里定居?又该是谁为谁放弃些什么?公主与王子是否真能“永远幸福快乐的在一起”?全都是悬而未决的问题。
曾几何时,她自以为跟他是完全合拍的,不谈爱情,不提婚姻,只因为纯粹的契合在一起,合则聚,不合则散,多么容易。现在却不得不承认,世界上总有些东西,值得人们抛下一切顾虑去试一试。她自嘲的想,自己大约是老了,才会有这样的念头。
也是在差不多的时候,公关部的一个女孩子也订了婚,男方家境不错,订婚戒指十分耀眼,主钻是一枚硕大的枕型蓝宝石,旁边两粒配钻。女孩子拿出来秀,部门里的女人全都打了鸡血似的一个个试过来。林薇一向没有什么架子,也凑过去戴了戴,她手指细长,皮肤的色调也很适合,自觉很好看。同事拿手机摄像头对着她,她便举起手搁在肩上,如珠宝模特般拍了张照。凡是试戴的人全都留了影,拼成一幅,众星拱月似的围着新娘子的照片,发在公关部的微博上面。
也是巧,照片发出去不久就被陈效看见了。出于林薇的意料之外,他打了电话过来,上手就是一句:“摘下来。”
“已经摘了。”她笑答,猜他是因为自己戴了别人的戒指不高兴了。
他命令,她撒娇,再反击制胜。他们在电话里聊得很好,就跟从前的无数次一样。
晚上下了班,两人回到住的地方,他给她一个灰色丝绒的盒子。但盒子是扁扁的,有一本书这么大,厚度也差不多——不是戒指,她一看就知道了。他在她面前打开来,果然,里面是一条项链,也是蓝宝石和钻石,蓝宝深邃,钻石冷冽,镶嵌得十分华丽,肯定值不少钱。她却如鲠在喉,又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拿出来戴了戴,对他道了声谢谢。
这不是她期待的礼物,更糟的是,她甚至不敢承认自己有这样的期待。她有些看不起自己,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
那段时间,她并不是没有别的事情要做,让此类无意义的念头缠着自己绝非上策。
华善堂的FDA认证计划进行的不是很顺利,有消息传出来,FDA还是打算把他们申请认证的那几种中成药归类到草药类膳食补充剂当中,虽然可以在美国上市出售,但不能作为药品销售,也不能在疗效中标示可以治疗某种疾病。以其它先例来看,甚至可能还有更加苛刻的要求,比如就像销售烟草那样,要求他们在包装盒上注明:可能有化学品影响,导致癌症、生育缺陷和其他危害。如果这风声属实,对在美国主流市场接受度尚且不高的中成药来说,其影响将是致命的,而且,就像上一次的欧洲认证事件一样,由此产生的负面效应不光表现在海外市场,还可能反噬到亚太区来。而对华善堂还不仅仅是这样,几种申报认证的药物都已经进行到了第三期临床实验,投入巨大,已经是骑虎难下,不能回头了。
在这种情况之下,林薇连续去了几次美国,随行的大多是市场部和研发部的同事。渐渐的,这样的差旅变得十分频繁,以至于董事会有人提出来,安排她短期内留在美国工作。她不知道最早提出这个建议的人是谁,是陈效想要她走,还是怎么的?只是觉得是个不错的机会,不用总是长途旅行,外加一段海外工作经历,同时也是一个契机,两个人分开一段,让她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想一想,他们会走向哪里?她又究竟该怎么做?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事,短短的一段
第十四章 (4)
正式调令发出来之后,林薇便开始着手移交手上的一些工作。
从理论上讲,她去美国之后,还是整个集团公关部的头头,但毕竟路途遥远,鞭长莫及,所以只能在香港再设一个副职,替她看着亚太区的一摊事情,直接向她汇报。
而那个人,不是别人,就是已经跟着陈效混了几年的丁丁。但丁丁到底资历浅一点,而且势必一段时间内还要兼任陈效的秘书,就跟她从前一样,周围不是没有反对的声音,她是顶着压力把他推上这个位子的,至于他能不能不出漏子的做下去,就要看他自己了。让她欣慰的是丁丁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恐慌或者欣喜,还是一向那副软不啦叽的样子,倒叫别人搞不清到底怎么回事。林薇觉得自己没看错眼,丁丁这个人看似简单,其实却是有些无为而治的城府的。再加上他原本就是从公关部出去的,对这一块的事情比较熟悉,交接起来也很顺利。
林薇按照一开始的进度估计了一下,全部交接做完,大概要二十天左右。而后,她就该离开香港了,她十分务实的按照这个计划订好了机票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