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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阳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嘴角微微上扬。
上午读书,时间过的快,夏阳他妈叮嘱夏阳把桌子收拾了,又匆匆去做饭。冬天出工修河道虽然管饭,但是并不管饱,她还得再给家里那口子送些热水和干粮去。
饭菜基本上没有油水,清炖白菜一碗,咸菜一碟,黄面馍一笸箩。不管怎么样,还是能勉强吃饱的。
夏志飞早就搬着自己的小凳子坐好,那年头都是威胁“不给你饭吃了”,哪里还有小孩子打滚哭闹着让大人哄着才肯吃。
夏妈妈不等夏阳他们吃完,又拿篮子装了些热饭带走,对夏阳道:“我去给你爸送去,你在家等着别出去,记得让小飞睡一会,不然晚上又要累得尿床了。”
夏阳嗯了一声,那边夏志飞已经有些扭捏起来,哼哼唧唧道:“妈妈,我才不尿床。”
等着夏志飞吃饱了,夏阳把饭菜收拾起来,哄着他去床上睡觉。
夏志飞眨巴着眼睛提了个小要求,“哥哥,我能睡在你的床上吗?”
夏阳年纪大了之后就单独住了一个房间,而不是跟父母一起睡在烧得热乎乎的炕上了,夏志飞一直羡慕哥哥那样的木床,觉得那才是长大了的标志。可夏阳平时把床铺收拾的干净整齐,他不敢乱碰,就是一直想睡睡那张木板床。
夏阳把他抱起来,小孩沉甸甸的坠手,像是抱了一只小猪,“不行,太冷了。”
夏志飞哼唧了半天,说只是躺一躺,夏阳拗不过他,只得抱着他过去。估计是上午写字写累了,小孩只来得及在床上滚了两圈就闭上眼呼呼睡着了。夏阳捏捏他的小鼻子,实在叫不醒,没法子自己也只得在旁边躺下了,拿被子盖在两人的身上。
夏阳闭目养神,却是一点睡意也没有。
他这几天没有出门,把家里的情况看的一清二楚,这个家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除了母亲陪嫁的那两个大木头箱子,恐怕也就那俩暖水瓶值钱了。夏阳眼睛扫过地上的两个旧了的铁皮暖水瓶,又忍不住有些头疼起来。
怎么样才能弄点钱?
怎么样才能让夏妈妈早点去医院接受正规检查,早做治疗?
一想到那个心脏治疗的天文数字,夏阳觉得胸口更闷了,他即便晚上一年学,也不过剩下五块钱的学杂费,这点钱又够做什么的?他模糊记得79年底国家已经开始陆续实行土地承包到户了,他们这里略微偏远些,怕是要年初才能得到消息,除此之前,也准许个体买卖了。
夏阳将手枕在脑后,苦思冥想要如何赚钱,他前世一心扑在学习上,奋斗了几年考上大学,对老家的事情知道的却是很少。即便知道几个赚钱的路子,也都是需要一身力气的,他如今这副娇贵的少爷身子却是无法承担。夏阳恨恨地锤了几下床,有些恼怒的想,假如是蒋东升花了无数汤药调养好的那个身体就好了,他至少还能干些力气活,赚个做买卖的本钱。
转而想到上一世,不免又想起给了他一颗子弹的蒋易安,夏阳眼睛微微缩了缩。蒋易安这个人是蒋东升同父异母的哥哥,却也是最恨蒋东升的人,这会儿怕是兄弟俩已经开始针锋相对了吧?如果可以,他想换一种方式来报答蒋东升当初对他的帮助,就像是当初蒋东升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借给他的那一大笔钱一样,他也乐意帮蒋东升一回,不想再牵扯肉。体关系。
钱钱钱,他和夏志飞上学需要钱,夏妈妈的心脏病更是需要一大笔钱,将来要报答蒋东升还是需要钱。
夏阳看着屋顶上贴的红白两色的格子纸,重重叹了一口气:“从哪儿弄钱呢……”
正想着,便听见外院的大门砰的一声被推开,夏阳他爸的声音急吼吼的便喊开了:“快快!快烧热水!再弄件干净衣服来……”
夏阳他妈紧跟在后面,手上还拿着刚才送去的饭,声音也是焦急的,“你先送到咱们那屋去,里面好歹点着炉子,老夏,你在家守着这孩子,还是我跑一趟去请刘医生来吧!”
“你去干啥!七八里路哪,你身上也溅了水,快进去换件衣服别吹了风!”夏阳他爸嗓门依旧高,但是说出的话却是护着自己媳妇的。“你在家守着这孩子,我脚程快,骑车去一会就带刘医生回来了。”
“可你还没吃饭哪,你这样行吗……”
“怎么不行!”夏阳他爸嗓门大,力气也大,这会儿功夫已经抱着人进来了,瞧见夏阳从屋里出来忙喊他帮忙,“夏阳,快帮爸烧些热水送到里屋来,这孩子也不知道是哪来的,不小心掉冰窟窿里去了!”
“水都是热的,刚烧开。”夏阳立刻道,“爸,我帮你。”
夏阳他爸显然没想到大儿子这么好说话,连答应了好几声,“哎哎,成。”怀里抱着的那个人抽动了下,慌得夏阳他爸忙给放到了里屋的热炕上,因为刚做了饭,夏妈妈又特意为着夏阳给弄得热些,炕上还很暖和,这会倒是派上了用场。
夏阳他妈紧跟着进来,随便找了块干毛巾给那孩子擦了两把脸,又蒙在他头上,道:“别再让他吹到冷风了!老夏你也赶紧把湿衣服换下来,阳阳去找身你的衣服给这孩子替换上,我去拿盆兑些热水来给他擦身子。”
夏阳他爸把那掉进冰窟窿里的倒霉孩子在炕上安置好,自己只来得及换了裤子,便又急忙出去找刘医生了。
夏阳他妈在那边兑热水,忽然听到旁边房间传来咚的一声,紧接着便是小孩哇哇哭起来的声音。夏妈妈哎哟了一声,“坏了,准是从床上掉下来了!这孩子怎么跑那那儿去睡了!”抬眼瞧见夏阳取了衣服来,就把手里的热毛巾也递给他,“阳阳,快,你给他把湿衣服换下来,用热毛巾擦擦,我去瞧瞧你弟弟去!”说完就忙去夏阳的房间瞧小儿子去了。
夏阳给床上那位脱掉那身湿漉漉的衣服,这家伙穿的不错,外面的夹克小皮衣被水泡得锃亮,拉链拉开的时候都倒出好些冰渣子,里面一件半新不旧的毛衣和衬衫,衬衫皱巴巴地黏在身上,倒是勾勒出十五六岁少年结实的身体,长手长腿的,看着还挺有料。
等到夏阳把他那身湿衣服扒下来扔到地上,准备将人裹进棉被的时候,忽然瞧见了那人腰侧的一处伤疤——疤痕很小,也就一指甲盖大小,瞧着并不明显,但是却是再熟悉不过。
夏阳心跳加快了几分,忙把那人头上裹着的毛巾拿下来,虽然还带着几分稚气,但夏阳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蒋东升!
蒋东升冻得嘴唇发白,眼睛也闭得死死的,一撮儿头发湿漉漉地垂下来蔫蔫儿地落在脑门上,像只落水的丧家犬似的,一点都看不出这位在以后会叱咤风云的模样。他似乎是冷得厉害了,牙齿咬得咯咯响,本能地哆嗦着往夏阳这边靠了靠,瞧着很有几分可怜的样子。
夏阳手脚利落的给他捂上棉被,瞧着他头发上都带着冰渣子,又皱着眉头拿毛巾给他擦干净。
想是觉出夏阳手心的温暖,蒋东升迷迷糊糊地凑过去,牙齿缝里咯嘣咯嘣作响:“冷……冷冷……冷!”
夏阳手下动作愣了下,随后又在他脑门上摸了一下,额头的温度滚烫滚烫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睡迷糊的夏志飞:嘎——?!我哥,我哥怎么不见了??
夏妈妈:……孩子,你还是多睡一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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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合衣共眠
刘医生连着两次都是来给同一家的小孩瞧病,还巧了,都是掉进了冰窟窿里。但是这次他的针药打下去却没有奏效,蒋东升额头上的温度依旧烫手,没有退下去的迹象。
刘医生没法子,只得留了两粒大白药片儿,告诉夏阳一家,道:“要是这孩子半夜烧起来,就给他吃下这个药,明天早上还发烧的话可就得抓紧送去县城的医院了。”
夏阳他爸应了一声,小心的接过药让媳妇收起来,只是瞅着热炕上躺着的那个半大小子直皱眉,这孩子可是扑腾了好一会才救上来的,他心里不免有些担心。
“爸,妈,你们去睡吧,我来照顾他。”夏阳换了一块湿毛巾,给蒋东升擦了汗湿的额头,小声对父母道:“我这几天不用去学校,明天可以睡一天,爸,你明天还要倒班,不能再熬夜了。”
夏阳他爸昨晚上的夜班,白天又忙了一天,被劝了几句也就去睡了。
夏阳看了一眼在旁边点灯的夏妈妈,也劝她去休息:“妈,不用再加灯油了,你也快去睡吧。我就在这儿给他换个毛巾喂个水,不用那么亮,这些够用了。”
夏妈妈还有点犹豫,可是旁边的小儿子夏志飞已经困得打起来哈欠,三岁大的孩子还是认人的时候,往常他都是跟妈妈一起睡的,这会儿正抱着夏妈妈的裤腿儿揉眼睛。夏妈妈没有办法,只得抱了小儿子起来,对夏阳道:“那我跟你爸先在你那屋挤挤,药给你放在小桌上了。你记得半夜起来瞧瞧这孩子还发不发烧,要是发烧就喂给他吃……你要是困了也眯一会,啊。”
夏阳一一答应了,帮妈妈将夏志飞抱到自己那屋去,他爸已经在那张小木板床上多搭了一条木板,重新铺好了被褥。两个大人加个孩子一起在这木板床上睡是略显得挤了点,但是这样也暖和,也就将就了。
“爸,我明天早上喊你起来,你放心睡吧。”夏阳跟父亲还不太会示好,说这些话的时候语调还有些僵硬,但是透露出的好意是显而易见的。
夏阳他爸受宠若惊,连答应了好几声:“哎,哎,好!”
夏阳给他们关上门,退出去了。
夏阳他爸乐得在被窝里呵呵傻笑,夏志飞被他笑精神了,夹在中间也咯咯的学。夏妈妈被他们两个闹得不行,气得在俩人脑袋上各敲了一小下,“大半夜笑什么哪,快睡。”
“你听见没,儿子跟我说话了……嘿嘿。”夏阳他爸还在高兴,叹息似的说道。他第一怕的是自己老婆红眼圈儿,第二怕的就是大儿子一张冷冰冰的脸孔,真要是怄气能十天半个月不跟你说一个字儿,他是真怕了。
“听见了,咱们夏阳长大了,懂事儿了呢。”夏妈妈哄着夏志飞,小声的哼了两句歌儿给他听。
夏阳他爸立刻反驳道,“夏阳什么时候都懂事,就那个成绩,全县都排的上号,一提我儿子哪个不夸的?”
夏妈妈皱眉,“夸夏阳成绩好的也是你,不让他继续读书的也是你,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没不让儿子读书,只是想他去读中专,中专不是也很好么?我问过老师,他们都说夏阳的成绩稳能考上的……”夏阳他爸支支吾吾的解释,末了儿又叹了口气,慢吞吞说了实话。“大哥前几年走了之后,那一家子过的越来越不容易了,大哥家的海生早就不读书了,如今帮着家里干活赚几个工分,我上次去看实在可怜……十六七的孩子肩膀上都是磨出来硬杠子,干的都是力气活儿。我就想着,若是夏阳提前考上个什么学校,我们也能腾出手来帮衬大哥家一把……”
夏妈妈也叹了口气,“这事儿怪我,没早去瞧瞧他们。这样吧,我们手头再紧一紧,给大哥家送些钱和粮票去,只是夏阳读书的事儿你还是别再拦着了,这孩子性子倔,而且读书也不是坏事呢……”
夏阳他爸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被媳妇几句软话说下来,立刻就点头答应了。他也是有些后悔,自打夏阳从水里救上来之后,他便暗暗许愿以后再不拦着夏阳做任何事了。
还有什么能比儿子的性命重要?夏阳他爸砸吧了砸吧嘴,想着夏阳前几日躺在床上昏睡的模样,又开始心疼了。夏阳模样长得像妈妈,细皮嫩肉的,瞧着受了委屈的模样都让人不舍,他那天当真是喝酒喝混了,竟然把夏阳最宝贝的书扔了……唉。
想完自己儿子,忍不住又想起那屋炕上躺着的小子,夏老爹心里合计着若是早上起来那个孩子还发烧,便一定要把他送去县城医院去瞧瞧,又想着手头上没剩下多少的毛票,一时有些烦闷。他抱着被子翻了个身,在夏阳那张透着寒气儿的木板床上渐渐睡去了。
夏阳一宿没睡,一直守着蒋东升。
煤油灯的玻璃盖子烧得有些发乌了,那豆大的一点昏黄亮光跳跃不定,映衬在蒋东升那张少年生涩的脸孔上一时有些看不清晰了。
夏阳眨了眨眼睛,盯着蒋东升看了一会,他想象不出这幅瞧着还算俊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