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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蔷天-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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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究竟是谁?
武艺高强、神出鬼没、熟悉宫内布局形势……究竟是谁?沈家的人吗?不、不,该不会的。沈恪早已给吓破了胆子,任两个女儿自生自灭了。那会是谁……难不成,某个侍卫吗?
—猛然间,董天启想起了方才树影下一闪即逝的那条影子。虽然光线昏暗,但他看得很清楚,那人似乎穿着身颜色极浅的衣衫……这样的颜色……会穿这样颜色的“夜行人”……从来……只有一个!
刹那间,仿佛醍醐灌顶一般,董天启立时想到自己提起董天悟时沈青蔷的态度;想到自己提起五皇子身世传闻时沈青蔷的回应;想到自己才一离开建章宫,临阳王却已得了消息过去;想到他和沈紫薇之间若有若无的传闻;想到他一贯的装神弄鬼、行踪诡异、居心叵测……这所有难解的谜团仿佛一颗颗散落的珠子,而他似乎已找到了那根能全数穿起来的唯一正确的丝线—
董天启顿时只觉有人正拿着刀子狠命戳着他的胸口,直戳出一个巨大的空洞来。绝不是痛,疼痛早已消失,那只是一种空空荡荡—无所依托,无所慰藉;没人关心,没人在乎……
“连青蔷都是假的!”脑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大声呼叫。
“连她都是别人的耳目,别人的奸细!”
“连她都不是真的对你好!”
“你还能相信谁?你究竟还能相信谁?”
母后早殇,连她长什么样子都已不复记忆;父皇严峻,他甚至从没有抱过他一次;几番九死一生,多少强敌环伺;太子之位名不副实、岌岌可危;而现在,连青蔷都是假的……
—董天启,你曾经得到过什么?你又究竟剩下些什么呢?
—董天启,难道这就是你的命运吗?

靖裕帝本带了诸妃兴致勃勃地穿花渡柳,直向锦粹宫而来,谁料,才走到半路里,便遥遥听见西方传来一阵刺耳笛音。妃嫔中倒有大半全未听过如许声响,面面相觑,互相摇头。只胡昭仪、王美人几个入宫极早的,乍闻此声,脸上立时变色,争先恐后地向靖裕帝望去。
靖裕帝停住脚步,负手侧耳静听良久,忽一笑,说道:“怎的?真有人想谋逆吗?朕倒要看个清楚明白。”说完竟不避退,反移步向前,径朝笛音响处而去。
四周从人给这变故吓得傻了,待反应过来,却见皇上已要轻身赴险—这哪里能容得他随心所欲?几个见事快的随行侍卫连忙拦住去路,御前总管王善善更是“扑通”跪下,紧紧抱住靖裕帝的双膝,哭道:“万岁!万万不可!求您给老奴留条活路吧!”
靖裕帝冷眼看他,道:“朕给你留活路,却不知谁给朕留活路呢!”话虽如此说,却也不再坚持,转而吩咐左右,“去锦粹宫。”
随行的嫔妃们原本欢欢乐乐来度这七夕之夜,却忽然间风起云涌,卷入了莫名其妙的变故。个个心中都不愿蹚这浑水,可此时却也由不得她们—难不成你想背一个“畏罪而逃”的罪名不成?只有硬着头皮亦步亦趋跟定万岁,噤若寒蝉,默默而行。
走了没有十步,杨惠妃的使者便到了。
那使者跪倒在地,开口道:“启禀陛下,惠妃娘娘已到了锦粹宫。可是……可是情势颇有些怪异之处,娘娘不敢擅专,特来请万岁的旨意。”
靖裕帝缓声道:“怪异?那到底怪在何处?又异在何处?”
那使者似有些踌躇,犹豫片刻方道:“惠妃娘娘先到了沈才人处,却只见到沈才人手下的奴才们,据他们说,沈才人已去了流珠殿。可当惠妃娘娘赶到沈昭媛处,却没有看到沈才人,而那里的奴才竟然说,才人娘娘她……她……”话到此处,努力咽了口唾沫,抬头偷眼去望万岁的表情。
待见靖裕帝眉峰一抖,似要发作,那使者连忙续道:“可是那里的奴才们却说,才人娘娘本来在的,只是……只是忽然便不见了。”
这话一出口,满宫妃嫔皆愕然,这理由实在荒唐无稽,那是一个大活人,又不是什么蜜蜂、蝴蝶,还能插上翅膀飞走不成?
果然,靖裕帝冷冷道:“她倒高明得紧—怎的?难不成朕的皇宫中竟又要多出一位羽化成仙的娘娘不成?”
那使者连忙道:“启禀陛下,奴才只是传惠妃娘娘吩咐的话。若有……若有什么忌讳之处,还请万岁千万恕罪!”
靖裕帝冷笑道:“忌讳?她也配谈到‘忌讳’吗?”语毕也不理那使者,任他伏跪在青石地上瑟瑟发抖,移步继续向前。
此时,“响镝”声早已停歇,不时有埋头乱找的侍卫撞到御驾所在之处来。这些人通通满面茫然,只回答听到了声音便赶来了,却没有一个能说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靖裕帝听了三四次千篇一律的话语,早已不耐烦了,喝道:“吴良佐呢?他办的这究竟算什么事?没头没尾一塌糊涂!传朕的话下去,只要还没死,叫他速速来见朕!”
底下人连忙答应,四下寻找,只差没把这皇宫翻个底朝天了。
吴良佐终究是自己回来的,样貌无比狼狈,宽大的官服被树枝刮得破破烂烂,露出里头的一身玄色劲装—号称京城武艺数一数二的吴大人此时面色惨青,冷汗直冒,赫然连脚步都走不稳了。靖裕帝见他如此模样,眉头早已深深皱起,摆手道:“莫见礼了,快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会弄成这样?”
吴良佐却依然挣扎着跪倒,垂首哑声回禀道:“属下无能,羞见陛下,但此事……确实有古怪。”
靖裕帝倒奇了,忙追问:“怎的,你也说有古怪?”
吴良佐惊道:“陛下,难不成您已经知道了?”
靖裕帝双眼微眯,吩咐道:“你莫管别的,朕要听你说。”
吴良佐紧咬牙,轻声道:“陛下,不是微臣有意抗旨,实在是……实在是……此事最好不要对外人言道……”

靖裕帝又笑:“奇了,真是奇了。无论牵连到谁,她能做得,你便能说得,朕恕你无罪就是—亏你是条汉子,啰里啰唆做什么?”
吴良佐似还想出言申辩,终于忍住,用极低的声音回答:“陛下,微臣随太子殿下一并到了锦粹宫沈才人处,却见那里门扉紧锁,空无一人。太子殿下与微臣尽皆疑惑,便一路寻过去,谁知……谁知却正巧撞见了沈才人从一荒僻阴暗之处出来……”
他话说到这里,一众宫妃少说有大半立时倒吸口冷气。这话的意思,简直无异于在说沈才人于暗地里做了什么苟且之事—那可是绝无幸理的死罪!吴良佐素来谨慎,今日怎会如此?
却见靖裕帝面无波澜,一言不发,而吴良佐续道:“……彼时,微臣在远处树丛之中隐约看到一个淡淡的影子一闪而逝,还以为是潜入宫禁的宵小之辈,自然是不能放过的……微臣便纵身追赶,可谁料那影子奔行急速,微臣羞愧,竟越追越远—百般无奈之际,方出此下策,动用了‘响镝’,召集侍卫相助……”
靖裕帝忽然开口,语气不善:“朕不愿听你那些细枝末节的废话,你只说,那人抓到了没有?”
吴统领却忽然沉默,无论靖裕帝怎样催促,就是不肯开口。待万岁终于无法忍耐,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吴良佐,你要欺君罔上不成?”
吴良佐忙一顿首,朗声道:“微臣万死不敢!只是……那并非人类,而恐是妖物!他……他竟会忽然消失,又忽然出现在微臣眼前,在微臣臂上印了一掌。微臣都未曾分辨清那妖物的形体,便已觉臂骨欲碎,几乎将微臣疼得昏了过去……陛下,请恕臣君前失仪之罪—”
说着右手使力,“哧”的一声将左边袖子扯出一道长长裂口。这一下,人人都看得清楚明白:只见内里虬结的肌肤上,赫然印着半个惨碧的掌印,诡异莫名!
见到此情此景,莫说妃嫔奴才们纷纷惊呼失声,就连镇定犹如靖裕帝,也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如果说“私合苟且”,只是累及一身一命的话;那么如此这般“勾连妖物”,何止沈青蔷本人,就是沈紫薇甚至他们沈家,也通通难逃一死!历朝历代,对待鬼怪巫咒之事,即使子虚乌有,也往往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从来都是株连甚广的第一杀人利器。
果然,靖裕帝咬牙道:“吴良佐,你可知你若有半句虚言,会有什么下场?”
吴统领似微有迟疑,却立时道:“陛下,良佐之心,日月可鉴!”语毕,自怀中掏出一物,口称:“这是侍卫们自沈才人适才藏身之处寻出来的—”
原来那是将两根松枝用树皮绑缚绞缠而成的木块,略具人形,上面绑着一根长长的头发,半黑半白!
靖裕帝面如土色,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抚摸头上的发髻,整条胳膊抖个不休,仿佛每挪动一寸一分,都要耗费九牛二虎之力一般。
“好……好……真好,”他哑声道,“朕饶她一命,她却自己作孽求死!都在逼朕……都在逼朕赶尽杀绝!是不是?”
—四下哪里有人敢接话?却忽听前头传报:“太子殿下驾到。”
吴良佐脸色微变,连忙起身,侧立一旁,转瞬即恢复了一副重伤模样,几乎要难以支持了。只见董天启已大踏步而来,眼中微红,脸色煞白。
还未走到近前,董天启已大声道:“父皇,那刺客可曾惊了御驾?儿臣来迟了!”
靖裕帝眼中余愤未消,猛然瞪向董天启,厉声喝道:“你怎么来了?沈青蔷呢?”
董天启仿佛狠吃了一惊,忙道:“父皇,您说什么?沈才人她正在平澜殿压惊,儿臣已遣了侍卫随侍佑护了……”
靖裕帝冷笑道:“压惊?她已把朕的皇宫闹得天翻地覆了,她还‘压’什么‘惊’?”
天启望着靖裕帝的面孔,狐疑万分:怎会如此?父皇究竟是什么意思?回头却望见了吴良佐,心下顿时明了。想是那吴胡子说了什么吧?真是可恨。

主意一定,便道:“父皇,儿臣与吴大人方才在锦粹宫僻路上,忽然遇到了一名刺客,沈才人受了惊吓,儿臣忙命侍卫安置了她,又唯恐那刺客来搅扰父皇,是以……”
靖裕帝倒一愕,问道:“……刺客?”
董天启忙不迭点头:“是啊,应是刺客无疑。儿臣眼尖,看见他穿着一身白色长袍,似还看到那兵刃的冷光闪烁来着!”
—靖裕帝望了望儿子,又望了望心腹重臣,那尖刻的目光直射进二人的心内去。可无论是吴良佐还是董天启,都是一副确信无疑的样子,面上瞧不出半点古怪。
吴良佐道:“陛下,微臣亲自追赶,又吃了如此大的苦头—那暗影绝非肉身无疑!”
董天启则道:“父皇,那肯定是名身着白衣、武艺高强的刺客!吴大人,您技不如人,让刺客逃脱,所以才编出如此谎言欺瞒陛下吗?”
吴良佐怒道:“太子殿下,您怎么如此臆断?冤枉微臣?”
董天启则道:“吴大人,明明是刺客,您却说是妖物—清风朗月,哪有那么多妖物?难不成您和那刺客有私,或者根本就是刺客的同党?”
吴良佐本不擅言辞,而董天启却是个心思敏捷、牙尖嘴利的,两个人御前斗口,吴统领哪里是太子殿下的对手?又碍于身份,无法妄加猜测,只能尽力防守,却无法逼近半步。不过三两回合,吴良佐已被气得满面紫涨,连那满脸的络腮胡子都犹如活的一般不住抖动起来。
突然间,靖裕帝断喝一声:“够了!都给朕住口!不管是妖物还是刺客,总之是跑了,争又有什么用?吴良佐,朕罚你薪俸一年,你可心服?”
御前侍卫统领吴大人连忙跪倒,口称:“微臣得免死罪,拜谢万岁隆恩。”
靖裕帝冷哼了一声,说道:“你给朕记住:朕免你的死罪,是因你还算竭力尽忠。无论是‘妖物作祟’抑或是‘技不如人’,你总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
吴良佐忙又叩首,几乎泪流满面,道:“微臣必将万死以报陛下!”
靖裕帝道:“你死了对朕有什么好处?还是活着替朕办事吧……”说完,却转头向董天启道,“启儿,你领父皇的口谕去,替父皇办一件事。”
董天启忙道:“儿臣遵旨,请父皇尽管吩咐便是!”
靖裕帝冷笑一声,吩咐:“你传旨去锦粹宫平澜殿,就说悼淑皇后在九泉之下十分孤独,托梦予朕,朕念及皇后昔年之德之行,万分感怀。特旨曰:晋平澜殿才人沈青蔷为婕妤,赐其去泉下陪伴皇后,以代朕躬,解朕之忧愁。”
—上一个瞬间,董天启看着吴良佐受罚,依然还是满面得色。可现在,他却已木然怔在当地,满脸不可置信的神情。

“父皇!不要!”董天启猛然间双膝跪倒,冲口而出。
靖裕帝冷冷道:“启儿,皇令如天,朕要她死,说什么都没有用—去!”
天启急忙分辩:“父皇,青蔷并未做错什么啊?她险些被那白衣刺客刺死呢—您可不能这样做!”
靖裕帝冷笑一声,道:“刺客?便算是刺客好了。瓜田李下之嫌不知避忌,她也只能怨自己。你还不快去?”
董天启已额头见汗,却仍不死心,只道:“父皇,青蔷……青蔷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实在是……”
靖裕帝勃然色变,断喝道:“够了!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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