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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自挣扎着,感觉有人向我走来,衣袂翩飞间,冷香浮动,幽幽入鼻,说不出的熟悉。梦魇刹那间如潮水般退去,记忆深处,一汪紫潭,缱绻万千。岁月凝固其中,直让人忘了身处何地。
风穿过回廊,在窗棂下盘旋,听起来很像是有人在轻唤。
落儿……落儿……
泪水一点点沁出,我轻轻摇头。这恼人的幻觉,竟让我连睁眼的勇气都没有。
一只微凉的手抚上我的肩,我心中一惊,猛地直起身,“咚”的一下,前额撞上一堵铜墙铁壁,疼得我叫出声来。
“瞿牧……”我头昏眼花的站定,顾不上疼痛,赶紧拉着来人上下前后的看了一番:“你没遇上危险吧?这阵子出入得太过频繁,会不会泄露了蛛丝马迹?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瞿牧安静的看着我,面具在月华中泛着柔柔的银光。
我这才反应过来,抱歉的笑笑:“不好意思,我们进去再‘说’吧。”
摊开纸墨,瞿牧抬了抬右手又放下,左手执笔写下几排小字:“我回了一趟静王府,小王爷明日即随皇上去围场行猎,我们可以行动了。弄月嘱你将金蟾丝衣上身,以防利器。”
“太好了!我们先去寝宫换出真玉玺,相对而言,再找机会取他几滴血就简单多了。”
瞿牧点点头,俯身又写了几个字:“刚才撞得疼吗?”
被他这么一提醒,疼痛又回到意识里,我摸摸额头上鼓出的大包:“当然疼!我说……你晚上是不是可以不戴面具了,难道月光也会灼伤眼么?”说着,伸手就去摘他的面具:“让我看看到底是用什么做的,这么厉害,赶明儿我也弄个一摸一样的来防身……”
瞿牧忙避开去,摇头摆手。
我被他的紧张逗笑了,不再为难他:“我让小蕊先去睡了,她在厨房里留了些宵夜,我这就去拿来,一起填填肚子。”
才走几步,瞿牧赶上前拦住我,朝桌上指了指,我回过头时,他又一阵风似的不见了。
纸上墨迹未干,“稍等,我给你弄点热的吃食来。”
我没想到,瞿牧一介武夫,居然也会洗手做羹汤,而且看相似乎还不错。兴起之余,我特意挑了颗个大的莲子放进嘴里,牙关一合,差点没再次叫出声来。这哪里是莲子,分明就是铁丸……
我泪眼汪汪的抬头,见瞿牧正专注的看着我,于是强忍着狂揉腮帮子的冲动,狠狠心,硬是将整个莲子吞下肚子,接着示意他也尝尝。
他依言吃了一口,中途没有停顿。吃完后咂咂嘴,似乎相当满意,大概也是饿了,连着几大勺,他的碗很快就要见底。我满腹狐疑的盯了他半晌,确定他不是装的,便又舀起一勺,试探着抿了抿,这一回却是入口即化颊齿生香。我恍然大悟,想必是他厨艺生疏了些,莲子羹没有炖到火候或是受热不匀,其他美食我不敢夸口,区区莲子羹可正是我的拿手活……我暗自偷笑,当下正准备得意洋洋的卖弄一番,忽听“嘎嘣”一声脆响——
瞿牧缓缓放下碗,本能的想摸脸却又隔着层面具,手僵在半空上下不得,最后紧握成拳放下。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张张嘴,吐出一颗滚圆的莲子,上面还沾着些许血迹。
我也知道这时候不应该笑,可就是忍不住去想象面具后的脸是副什么样的表情,他是继续扮酷或是如常人般呲牙咧嘴,抑或是在肚子里开骂……
唇角抽动了两下,我努力让自己不要颤动得太离谱,好心倒了盅茶给他,然后火烧眉毛的转身……结果还没奔出前厅就坚持不下去了,扶着门框狂笑。
“你为什么会做莲子羹?什么时候学的?”
在我口若悬河的讲授完制作上乘莲子羹的心法后,瞿牧提出了两个问题,不算刁钻古怪,却让我当场愣住。大约在瞿牧眼里,我是侯门千金,亲自下厨是绝无可能的。他一时好奇,而我也快忘了当年是为了谁学会的这门手艺,可能,是太久远了。
笑容不自觉的敛起,我装作没看见他写的字,端起茶盅细品香茗。衣袖沿着小臂一点点滑至手肘,我却迟迟不肯放下。
一盅茶喝完,瞿牧还没有告辞的意思。我有些奇怪,借着眼角余光,发现瞿牧正对着我的手臂发呆,我下意识的看去。明亮的宫灯下,雪白肌肤中嵌着的一点守宫砂格外醒目。
我有些心虚,以为他是发现了什么破绽,不自然的缩回手臂。
瞿牧马上反应过来,起身对我抱拳,抬脚往外走去,似有似无的清香又在空气中飘散开来。
我稍稍恍神,他已到了大门口,我忙唤住他:“我是因为以前喜欢吃便学着做了,你要是也喜欢,我一定教会你。”
瞿牧侧过脸,轻轻点头,眸中流光溢彩。他那张面具的眼部原来还镶着水晶样的薄片,极淡的紫色,不仔细看根本不容易发现。
我晃晃脑袋,聚拢涣散的心神:“明晚我换好夜行衣在这儿等你,千万不要单独行动。”
本想为夜间行动储存点精力,结果第二天早上很不巧的被萧皇后的大驾给惊醒,小蕊麻利的替我收拾妥当迎了出去。
刚赶到门厅,迎面就见着了全副武装的萧皇后,她下巴抬得高高的,目不斜视的缓缓迈着方步……我不可遏止的联想到庭中踱步的大公鸡,忙低下头掩饰笑意,顺带行礼。
萧皇后走到我跟前站定,环视一圈道:“真是个清净地儿,难怪妹妹好睡呢!”
我本就因渴睡而头昏脑胀,当下强忍着打哈欠的冲动,将脑袋埋得更低了些,:“昨晚灯下刺绣,一时兴起忘了时辰,睡晚了点。”
见我低眉顺眼,萧皇后极有成就感的继续训话:“妹妹既是身子不好,更当早睡早起,也好去御花园舒活一下筋骨。话说回来,皇上怜你体弱,免了你晨昏定省之劳,你也不能因此绝了与其他姐妹的往来,有空还是去凤仪宫坐坐的好。”
我还没答话,小蕊抢先开口道:“回禀皇后,小姐一直都记挂着给您请安的事,还常对奴婢念叨,说是不该逾矩失礼。无奈张太医再三嘱咐,晨昏两刻凉雾极重,为免连日来的调养功亏一篑,还是往后推些时的好。”
“好个伶俐丫头。”萧皇后似笑非笑的看了小蕊一眼:“看把你急得!本宫并无责怪之意,不过是看赏心殿地处偏僻,怕她闷坏了。现在已日上三竿,本宫想带她去御花园走走,是不是也需要征求张太医同意呢?”
小蕊一怔,忙磕了个响头。
“这丫头一向多事,娘娘别与她计较!”我起身理好裙摆:“承蒙娘娘垂青,巧眉求之不得。”
时值百花斗艳的时节,曲径通幽的御花园处处成景,我实在想不出萧皇后此行有何用意,只好谨慎的沉默。一行人悄然走在草木扶疏的小路上,气氛十分诡异。
萧皇后在一丛山茶前停住,早有准备的小太监忙剪下丛中最大的一朵。她接过花儿,回头对我笑道:“难怪星璇近来喜欢逛御花园,原是这般美景的缘故!”
我听她忽然提起星璇,不免诧异,抬头见她目光竟是犀利无比,顿时明白了几分,不动声色的接过话来:“御花园网罗了天下奇花异草,倾注了无数能工巧匠的毕生心血,自然是无可比拟的美妙去处。巧眉第一次来,也算是开了眼界。”
“草木呆板,哪有眼前的佳人来得生动?”萧皇后笑着拉起我的手,状似无意的往小臂上溜了一眼,话中有话道:“我听说,星璇往往逛到东南角就没了影,让人好生费解,这孩子不知是在赏景还是赏花,又或者是,赏心?”
我心中一凛,当即正色道:“娘娘似乎在暗示小王爷别有所图。巧眉素日独居赏心殿,从未见过不该见的人,事关名节,敢问这些捕风捉影的传闻究竟从何而来?”
“从哪儿来的不重要,当初妹妹被打发到赏心殿,也是因为星璇的一句话。有些事情,单看没什么,稍微连一连,便难免留给他人遐想奇书Qisuu网的余地。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个道理妹妹竟然不懂?”
“巧眉愚钝,请教娘娘真意。”
“妹妹既是直爽人,本宫也不拐弯抹角了。家兄身为御前二品侍卫,布下几处眼线并非难事,星璇几出几进赏心殿我都有数,他对你若无情愫,何必冒此风险?”萧皇后冷笑道:“女儿家的清誉本宫自能维护,只要你听从于本宫,先担了这虚名,做给他人看看。一旦时机成熟,星璇百口莫辩,纵有先帝遗诏,皇上也绝不能容他!事成之后,本宫定然不会亏待你。”
我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懒得说话。
见我毫无反应,萧皇后漫不经心的扯下几片花瓣,摇头叹道:“后宫虽小,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所在。穆将军再是饶勇善战,毕竟英雄垂暮,自保才是明智之举,为人儿女的平日就该多加规劝。对了,久闻穆嫣然也是个玲珑剔透的玉人儿,家兄还常挂嘴边惦记着,本宫见他风流成性,同为女儿家,私心里总有不忍,便迟迟未能应允。其实,论身世论模样,家兄未必高攀不上,你说呢?”
“娘娘的青睐,巧眉心领了,小妹嫣然自有爹爹做主托付良人,也不劳娘娘操心。巧眉对朝堂之事所闻甚少,也不关心这般明争暗斗终会花落谁家,但觉凡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到头来必定竹篮打水一场空。”
萧皇后临去时的恼怒神情让我有了几分戏谑的快感,虽然不久后她很快身体力行的教会我“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的真意,但那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也终使所有人各归各位。
《拈花一笑醉流景》雪月天使 ˇ一零七 夜歌(上)ˇ
夜深人静,两条人影悄无声息的潜入寝宫。宫内的侍卫大半都抽调了出去,此刻正随行皇上左右,瞿领着我避开了他潜伏至今观察到的几处机关,我们几乎没遇上什么阻扰就到了内室,重重纱帐深处,宽大的龙床极尽奢华。
瞿牧仍然警惕的四下张望,我迫不及待的冲到他前面,爬上床去掀枕头,螭梵所言果然不假——江南织贡的蚕丝睡枕本应轻若无物,此刻却任我如何使力都纹丝不动。我试着平移开去,枕下出现一条缝隙,里面放着一样用明黄绸缎包裹着的物事,方方正正。
“就在这里。”我压低声音,兴奋道:“瞿牧,快来看!”
瞿牧闻言走了过来,解下系在肩头的包袱,拿出准备用来李代桃僵的假玉玺。我俯身便去取传国玉玺,眼见就要到手,黑黢黢的暗格中突然喷出几道光影直扑面门,幸而瞿牧反应不弱,他纵身带我滚向一旁,旋腿将睡枕踢回原处。一连串动作迅如闪电,等我反应过来,自己已被他牢牢护在怀里,银白色面具抵着我的头顶不过一指之遥,一丝淡淡的清香又飘近鼻端。
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轻微的动静已引来门外当值太监的问话声。为免打草惊蛇,我们只得先撤离了寝宫,功败垂成。更为雪上加霜的是,瞿牧的轻功突然发挥失常,跃上房檐时踩裂了一片瓦,土渣正好洒落在途径此处的侍卫队头上,惹得一伙人纷纷拔刀张望。
顾不上惋惜错失良机,一路提气狂奔,直到穿过浓密幽暗的御花园,我才放缓了脚步,还没喘口气,便发觉跟在身后的瞿牧不见了。
“瞿牧……你在哪里?”
弦月如钩,阴森森的林木随风摆动,回以我巨大的呼啸声。我心中发悚,却又不得不壮着胆子寻回去。拔去木塞,悬在腰间的金铃伴着我的脚步摇出清脆的声响,回行了一段,终于发现不远处的花圃边俯卧着一个人,动也不动。
我吓了一跳,跑上前扶起瞿牧:“你怎么了?”
瞿牧的掌心滚烫,却对我摇头笑了笑,若无其事的站起来,示意我先走。尽管他极力掩饰着,我还是很快发现他的站姿极不自然,当下毫不犹豫的弯腰去查看他的腿,刚挨到布料便满手湿意,低头一看,全是乌黑的血渍。
“万乘至尊居然还学江湖宵小,给暗器喂毒?”我又惊又怒,指着瞿牧的鼻子:“你明知中了毒还运功?你要不要命了?不能走就不知道让我背你吗?让我看看伤势!”
瞿牧无奈的卷起裤管,他的小腿上分布着六个肿块,暗器显然还没来得及取出,他方才定是支撑不住,先行划破皮肤用内力逼出了大部分毒血。
我咬着唇,一言不发的拉过他的双手搭在肩头,转身要背他。他不肯,我便维持着半蹲的姿势等着。
等了半天仍没动静,我心中焦急无比,故作平淡的说:“如果你再多动几下,暗器上的余毒还会随经脉游走,回头就不需要我替你上药了,锯腿的事情我也做不来。”
瞿牧僵持不过,只得伏上我的肩头。他不算重,剩下的路程也不远,我一步步往回走着,月光将两人重叠的影子拉得很长。
繁星满天,清风怡人。
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有一个似曾相识的夜晚,瘸腿的我趴在另一个人的肩上满心欢喜的偷笑,那段路似乎永远都没有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