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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王瞥了她一眼,难得回答了这个民妇的问题:“朕,我是你家女主人的夫君,也是这孩子的生父。”
张嫂惊诧道:“我家夫人的相公不是过世了吗?”
乾王没再搭理,挥开她,伸手去抱孩子。
柚子见到一只“大熊”朝他靠近,立刻取出奶壶对着他一捏,吡地一声,乾王被溅了一脸。
张嫂嘴角抽了几下,这种时候实在不适合笑,忍了。她利索地从旁边取来一条手巾。
乾王神色自若地接过手巾抹了抹,然后出手快如闪电地将柚子手中的奶壶夺走,双手一抄,就将他抱了起来。
柚子刚缓过神,就见一张陌生的大脸近在眼前,嘴巴一瘪,大声哭吼起来,两只小拳头伴着哭声噼里啪啦地胖揍着乾王的脸。
乾王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神色坦然地直面打击,然后抱着他大步朝门外走去。
目前染袖的行踪还没有着落,但既然有安离珀跟着,想必安全无忧。而在此之前,他有必要和儿子增进一下感情……
不过乾王并不知道,此时的染袖正在生死之际徘徊。
☆、首发
染袖从混混沌沌中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脚上的伤口已经处理过。周围没有人,但门外隐隐约约传来说话的声音。
“大夫,情况如何?”问话的是离若。
“唉,要是再要晚回来半天;老夫恐怕也回天乏术了。”
“这么说……”
“你也别高兴太早;她毕竟中毒太久;伤及五脏内腹;能否熬过这一关;还得看她本身的体质和求生意志。”
“请大夫务必救她。”
“这还用说?能救老夫当然不会坐视不理。你呀;还是先顾好自己吧,腿伤成那样还不好好休息,真想变成瘸子吗?”
……
门外的声音逐渐变得细不可闻;不多时,一人推门而入。染袖半眯着眼望去,正见离若拄着拐杖,一脸惊喜地挪过来。
“染袖,还好吗?要不要吃点东西?”离若小声地询问。
染袖摇摇头,用沙哑的声音问道:“这是哪里?”
“杜千城的府邸。”离若回道,“我担心陈府还有不轨之徒留守,便先将你带到此处。”
“谢谢你,离若。”染袖看着他道,“没有你,我恐怕早就死了。你的腿伤还好吗?”
“已无大碍,休养一段时间便会好。”离若轻描淡写地说道。
事实上当他和染袖一起被带回来时,神志已经不清,口里一直说着“救她,赶快救她”之类的话,而他自己的右腿腿骨早已透肤而出,血肉模糊,即使见惯了伤患的老大夫也忍不住心惊,很难想像他是如何在这种情况,背着一个重达百斤的女人,行走这么长的路,其意志力实在令人叹服。
染袖的目光在他的右腿上停了停,问道:“现在陈府的情况如何?”
“他已经来了。”离若沉沉地回答。
染袖自然知道他口中的“他”是谁,默默地注视着头顶的纱帐,半晌才道:“离若,这一关,我不知是否能熬得过去。”
“别多想,你会没事的。”
染袖笑了笑:“我若活下来了,不是不能做你的冥妻了?”
离若默然不语,只是专注地望着她。
“离若,”染袖突然转向他道,“能再帮我一个忙吗?”
……
大夫频繁出入杜府,终于引来了乾王侍卫的注意,经过探查,确定了染袖的所在。
乾王压住心中的激动,领着几名侍卫匆匆赶往杜府。递上宫廷侍卫的腰牌,他们顺利进入了杜府。南北曦国宫廷侍卫的腰牌式样相同,只是颜色有所区别,一为黄一为紫。
乾王出示的虽是北曦国的令牌,却也足以令杜千城慎重以待,特别是见到乾王本人之后,心中更是肯定其身份不同凡响。
“不知这位大人光临寒舍有何要事?”他礼问道。
“我要见陈语心。”
“冒昧问一句,您是那位夫人的?”
“丈夫。”
杜千城诧异,视线朝内院扫去,心中泛起嘀咕。
“带我去见她。”乾王的语气带着上位者的不容置疑,杜千城心知不可得罪,便在前领路。
刚走到门口,就见离若端着药碗从染袖的房中走出来。见到乾王,他并无诧异,躬身行礼道:“草民见过……大人。”
乾王面色冷峻地点点头,也顾不得多问,大步朝房中走去。
杜千城本想跟进去,却被守在门外的侍卫挡住。
他将疑惑的目光转向离若,小声问道:“这位是谁?看样子颇有身份?”
离若点点头。
杜千城又说:“他刚才说他是陈夫人的丈夫。”
离若沉默了一会,淡淡道:“他们,从来没有夫妻之名。”
乾王走进房中,见到床上满脸憔悴的染袖,心中疼惜。
快步走到近前,摸了摸她的额头,柔声问:“这到底怎么回事?染袖,你受伤了?”
染袖艰难地睁开眼,虚弱道:“是……皇上?”
“是,朕来接你回去。”本来有一肚子的怒火和思念,但骤然见到她如此模样,便什么都顾不得了,只剩下满心的怜惜。
染袖笑了笑:“我恐怕不能跟皇上回去了。”
“为什么?朕想你念你,日夜惦记着你,你就如此狠心置朕于不顾?”
“呵,皇上。”染袖平静道,“我,快死了。”
乾王脸色一变,僵硬道:“别跟朕开这样的玩笑。”
染袖脸带哀伤,目光黯然。
乾王猛地站起来,对门外喊道:“安离珀,你进来。”
侍卫将门打开,离若缓步而入。
“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一五一十地给朕细说。”
离若躬身应是,将染袖被不明人士掳走到落下陡坡被蛇咬的事情都叙述了出来。
乾王脸色阴沉,拳头紧握,眼中杀机一闪,半晌才咬牙问道:“你是说,染袖中了银尾蛇蛇毒,性命垂危?”
离若点了点头。
乾王回到染袖身边,沉声道:“不用担心,朕立刻带你回宫,让御医医治你。”
“恐怕不妥。”离若道,“银尾蛇乃兰宝城常见的蛇类,杜家医馆的大夫最是擅长解此毒,在这方面,宫中御医未必及得上他们。”
乾王沉默下来,托着染袖的手,陷入沉思。
染袖先看了看离若,然后将目光转向乾王,道:“皇上,请你忘记我吧。”
“你说什么?”
“我不能再跟你回宫了。”
“染袖,你是朕心爱的女人,朕要给你正名,送你一世荣华,即使,即使是死,也要列入宗祠。”乾王紧紧抓住她的手,沉痛道,“有朕的庇佑,你一定会活得好好的。”
染袖摇了摇头,笑道:“皇上,你忘了吗?我不再是染袖,而是陈语心。”
“那又如何?”
“我,已经嫁人了。”
乾王表情一僵,眼中闪过不可置信:“你……你说什么?嫁人?嫁给了谁?”
染袖垂下眼默不作声。
“她,嫁给了我。”身后,离若的声音突然传来。
乾王倏地转身,怒瞪以对,吐出一个字:“你?”
“正是。”离若对那两道冰冷如刺的目光视而不见,依旧不紧不慢道,“我们的夫妻名分,已由官衙盖名做实,她,陈语心,已是我安离珀明媒正娶的妻子。”
“什么明媒正娶?朕不信!”
离若从怀中取出婚书递上前道:“皇上请过目。”
乾王一把夺过来,看着上面的名字和官印,手指都颤抖起来,片刻便将婚书撕了个粉碎。
婚书毁坏或者丢失可以再补办,官衙都已登记在册,做不得假。
“安离珀,你好大的胆子!你有何资格娶她?”
离若平静道:“我虽只是一介草民,但娶一名孀寡,应当并未触犯律法。”
“孀寡?朕还没死呢!”乾王厉声喝道。
“但是,语心与皇上有何关系?”
乾王一顿。
离若又道:“即使是染袖,也只是一名脱了宫籍的宫女而已。与皇上,毫无名分。”
乾王急怒如狂,用压抑的声音地问:“染袖,你也是如此想吗?”
“皇上,染袖自认从不曾愧对于您,语心更是。”染袖轻声道,“若是回宫,染袖很可能会给皇上带去麻烦。”
“这些,朕都会解决!”乾王怒道,“你担心什么,朕都知道!”
不就是禹昊吗?怕他们父子不合。但禹昊敢暗中下手掳人,他已经对他失望透顶了。
“皇上知道?”染袖颇有些诧异,想不到禹昊的心思还是被他发现了。这样更好,省得她旁敲侧击地提醒。
“就因为这个,你便要弃朕而去?”乾王一锤床案,“就因为这个,你便随便把自己给嫁了?你就不怕朕将他杀了吗?”
他心心念念地盼着见她,等来的却是她生命垂危,嫁作他人妇的结果!这叫他情何以堪?
“皇上,你还记得当年坎焰以烈焰之花为聘,向我求亲之事吗?”
“朕记得。”乾王脸色沉沉。
“若是坎焰真的在皇上病重时,舀此花来求亲,皇上会如何抉择?”
“……”乾王微愣,一时无语。
染袖笑了笑:“皇上,这个问题由我来回答吧!若是坎焰真的来了,为了皇上的龙体,我会嫁给他。”
乾王深深地望着她,嘴唇蠕动了几下,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皇上能康健,我真心蘀您高兴。坎焰虽然没来,但上天眷顾,依然得到了烈焰之花。”染袖又道,“但您或许还不知道,让您恢复康健的那朵烈焰之花,正是安大哥得来的。”
乾王瞠目。
“当您收下它时,便意味着将我许出去了。”
“胡说八道!”乾王怒道,“朕从未说过要将你许给别人!”
染袖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舒缓气息。
“染袖,”乾王缓和声音道,“朕不会让你成为别人的妻子,也不会让朕的孩子冠上别人的姓。你安心养身体,别的事,朕都会处理好的。”
“皇上,就当是我死前的最后一个请求——放我自由。”
乾王几乎将牙齿压碎,心痛欲裂。
染袖突然身体一颤,吐出一口血,将枕边的被褥染红。
“染袖!”乾王忙扶住她。
“皇上,请答应我。”染袖含着血恳求道,“无论生死,都不要将我带回宫。”
乾王别过脸,满心痛苦。可恨之人,杀不得;心爱之人,得不到。他这个皇帝,究竟算什么?
“皇上……”
“你先养伤,朕去叫大夫!”说着,起身快步朝外走去。
他现在无法面对染袖,怕自己一怒之下伤害了她。染袖对他恩情深重,安离珀有功在身,这两人等于救了他一命,恩同再造,他有何立场迁怒他们?难道利用私权杀之而后快?
原以为见面之后会是温情暖意,却不想竟是痛苦别离。
他与她所经历的一切,就要这样化作晨雾,慢慢淡去吗?放她自由,那谁放他自由?
染袖,你何其狠心……
“这样做,真的好吗?”待乾王离开,离若幽幽问道。
“没事。”染袖笑道,“他是一国之君,怎会因为一个女子而消沉?”
“我问的是你。”想到几天前染袖拜托他娶她,他心里是欣喜的,但一想到她这么做的理由,便又觉得难受。这场仓促的婚礼没有彩礼,没有红帐,没有嫁衣,连主婚人和媒人都是临时找的。
被拉来做主婚人的杜千城当时几乎以为他们疯了,不停嘀咕着“既然要嫁还不如嫁我”之类的话,并拒绝主持这场婚礼。
染袖当时说:“你还想给你的克妻之名再多加一笔吗?”
看似说笑的话,却透着一种绝然。
杜千城终于还是不忍,做了他们的主婚人。
“对不起,离若。”染袖歉疚道,“让你陷入这样的危险中。”
离若坐到床边,握着她的手道:“不用担心我,现在处于生死之际的是你。我不希望看到你痛苦难受。”
“我不痛苦,也不难受,在离开皇宫时,我就想到了有这么一天。做下这个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无论是对皇上,对太子,对我,还是对我的孩子,都是最好的。”
“那么,你为何而哭……”
她哭,是在祭奠逝去的过往,曾经的快乐和心动,留给她的是一段美好的记忆。
她哭,是因为突然发现,原来在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拥有了很多宝贵的东西,乾王的深情,禹昊的执着,离若的付出,夏末涵的友谊,孩子的贴心……这,便是幸福吧?
她,想活下去,陪孩子一起长大,报答离若生死不弃的恩情。
而乾王,他拥有自己的责任,他的世界可以没有她,却不能没有国家和百姓。
至于禹昊,她不恨他,只怪自己当年改变了他。终有一天,他会因为自己的执着而受伤,但愿他能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