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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的情和事-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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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埋人之前先要扫墓。

  明满良领着孙三群、刘会军和刘龙等一些男孝了下了山。

  吴雨站在操场边问身边一人,“墓在哪儿?”

  那人手一指对面山下说,“那就是。”

  吴雨猛然间明白了,为什么老人活着的时候总是喜欢坐在这儿看山,原来她不是看山,而是“看”已经死了十几年的老伴儿!这就是一个老人的理想——希望有人陪着说话。

  孙三群把抱着的麻杆点着,钻进墓洞,等麻杆烧完后用铁锨把麻杆灰刮出来撒在墓顶,又把铁锨扔在上面。明满良看他把井暖完,递给他一沓火纸。他拿着火纸复进墓洞,用火纸摆出“天人丁口”四个字。

  扫好墓明满良领着孝子们回来磕完头取了苇席,盖好棺材盖把一只公鸡绑上,喊一声“起棺!”棺材走在前面,后面跟着自乐班的八个人,再后面就是已经痛不欲生的孝子们。

  棺材抬到墓前,明满良胳膊上挎着斗,从斗里抓一把东西往东一撒,喊,“东方甲乙木;”再抓一把往西一撒,喊,“西方庚辛金;”又抓一把往南一撒,喊,“南方丙丁火;”又抓一把往北一撒,喊,“北方任贵水;”最后抓一把往头顶一撒,喊“中央午已土。入棺!”话音一落,孝子们哭声更高了,自乐班的敲打起来,鞭炮也“啪啪啪”地响起来。

  棺材完全推进墓洞,明满良又喊一声,“磕头。”他从墓的四角各抓了一些土,走过去放在孙三群的衣襟里。

  孝子们磕完头站起来,把手中的丧棍靠在墓前,只有刘龙妈一个人还在那儿哭得死去活来,刘会军过去把她背走了。

  明满良捡起刚才扫墓时放在墓顶的铁锨给了孙三群,“三群,再撒一把土,我就让人封墓呀。”

  孙三群撒了一锨土和众人往回走。他把家里的事儿忙完后暂时没走,照例夜夜请吴雨到家里喝酒,三天后吴雨就隐隐觉得左腹下部隐隐有些痛。对孙三群这个人太了解了,说实话,吴雨从心里真瞧不起这种男人。别的不说,就他对母亲的做法。一个连母亲都不知道如何爱的人,对别人的爱也是虚伪的。孙三群走的那天中午刘倩和刘龙来牵舅舅家里的两头牛,吴雨从厕所出来撞见了。

  刘龙问吴雨好。

  刘倩拉着牛绳连吴雨看都没看就走了。

  吴雨心中直犯嘀咕,这女人变化真快,这才在山外打了几天工,就连我这个穷老师也看不见了。哎,人啊,还是不要接触外面的世界最好,正如《小窗幽记》里写的那样,“不作风波于世上,自无冰炭到胸中”。

  孙三群把过事剩下的菜都给了吴雨。“拿着,你买菜不方便,这些也够你吃几天了。”他下了山,走过母亲墓前停了片刻去了。

  吴雨坐在花台上,看了一会儿老人的墓,又看了一会儿山,进了办公室把录音机打开音量调到最高的地方,以便驱逐四周死一般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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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考试只剩一星期了,明满良妻弟的大女儿张大妮突然离开了学校。吴雨大为恼火,在教室问张大妮的妹妹张二妮,“你姐呢,马上就要考试了,她有事儿总该给我请个假吧!”

  张二妮站在那儿,低着头不说话。

  吴雨再问,“张二妮,你哑了,说啊!”

  张二妮吸了一下鼻涕,一言不发。

  “坐下!”吴雨历声喝道,“你要是一男生,我早抽你了!”他又叫张二妮的弟弟,“张宏涛,你说,你大姐干什么去了?”

  张宏涛怯怯地站起来,左边点一下头,右边点一下头。

  吴雨把书摔在桌子上,手一指张宏涛道,“来来来,你到我办公室来。”

  张宏涛站在门口歪着头。

  坐在床边的吴雨高声叫道,“你往前走!”

  张宏涛慢腾腾地走到吴雨面前站定。

  吴雨两手搭在张宏涛肩膀上小声地说,“张宏涛,告诉老师,你大姐怎么了?”

  张宏涛看了吴雨一眼没开口。

  吴雨一下子把张宏按在腿上,扒下他的裤子,照着光屁股狠狠地抽了两下。“说不说,不说我就把你屁股打开花!”

  张宏涛“哇”地一声哭了,“老师,我说。”

  吴雨让张宏涛把裤子穿上站好。“说吧。”

  张宏涛扯起袖子抹了一下眼睛,拉着哭腔说,“我爸不让我说。”

  吴雨咬着牙扬起手,迅速弓起右手中指在张宏涛头上弹了一下。

  张宏涛双手赶紧抱住头说,“她……她在家跳神呢。”

  “什么?”

  “跳……跳神。”

  吴雨又在张宏涛的屁股上狠狠地抽了一下道,“一会儿放学回去给你姐说,让她中午到学校来。”

  张宏涛手捂住屁股“噢”了一声出去了。

  吴雨抬头看了一眼墙上贴的《中小学教师职业道德规范》自语道,“跳神,跳神?我还想跳崖呢!”

  中午上自习前吴雨又问张宏涛,“你姐呢?”

  没等吴雨发脾气,张宏涛就老实交待了。“我……我爸不让我姐来。”

  放学后吴雨把张宏涛留下,自己胡乱做了一点儿像饭不是饭,像猪食不是猪食的东西吃了让张宏涛带路去他家。

  顺着半山腰的小路往东走了二里多,再往北拐进一峡谷,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两山之间虽然地方狭窄,但丝毫没有压抑的感觉,清新的空气令人不酒自醉,真想把心掏出来在其中浸泡。谷底的溪面上,结着一层厚厚的冰,底下溪水淙淙,微妙的响动恐怕是世间最美的音乐,因为它完全没有人强加进去的东西,完全是一种自然的旋律。溪水两边的峭壁好像是用天工神斧砍伐而成,一根根粗细不均的冰柱似乎是从头顶的天空挂下来,成了一张天然的帘布,紧贴在峭壁上。

  吴雨被这里的美景陶醉了,连呼吸也变得很轻微,违恐打破这里特别的静、特有的美。

  在峡谷里走了一里多路出了峡谷,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十几户人家。

  吴雨问张宏涛,“这峡谷有没有名字?”



  “叫七里峡。”

  吴雨觉得好笑,山里人真夸张,才一里多的峡谷就敢叫七里峡。想问名字的来历,但一想六七岁的小孩儿懂什么?他说,“张宏涛,你家在哪儿?”

  张宏涛用手一指道,“那儿。”

  吴雨抬手就在张宏涛后脑勺拍了一巴掌。“说清,到底在哪儿?”

  “就……在那儿,门前拴头驴的就是。”

  吴雨跟着张宏涛进了屋,看到的情景令他哭笑不得。

  张大妮闭着眼睛盘腿坐在堂屋中间的桌子上,一手朝天做兰花状,一手平放在膝盖上。她身旁的一张桌上放着一尊南海观世音菩萨,菩萨两边各放一只烛台,上面的红蜡燃着,烛台正中放着一个碗大的香炉,里面的香冒着烟。

  吴雨挑起门帘进了东屋,一股难闻的臊臭味差点儿让他窒息,还没有看清屋里是什么情况,赶紧捏住鼻子退出来站在外面。

  张大妮她爸张文化出来,愣了半天才一拍脑门道,“哎呀,我还以为是谁呢,只见个人影进来闪一下出去了,原来是吴老师。”他撩起门帘,“快进去烤火。”

  吴雨见里面坐着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的正围着一盆木炭火烤,头顶中央部位长着几根头发。他怕被刚才的那股怪味熏休克了,连连摇手,“不了,就站这儿说。”

  张文化进屋把火盆端出来,“吴老师,咱们去西屋坐。”

  屋里的那个人跟着出来,手上提着一瓶酒。

  仨人在西屋坐下。

  张文化对吴雨说,“这位是咱大队的医生,家在上沟,原来药铺在家里,前几天刚搬到上沟学校院子。”

  医生一拍脑门儿,指了指吴雨,“噢,你是下沟的老师吧,我听汤老师说起你。”

  “我和汤波是同学。”

  张文化出去拿了一个铜酒壶进来,给酒壶里倒满酒,又抓了一把白糖放进去摇了摇,把酒壶放在木炭火旁边。

  “大妮今天早上没来学校,我问二妮她不说,抽了宏涛几屁股他才说了。”

  张文化一拍大腿,“你看干什么呢,没给老师取烟。”说着出去了。

  医生低声说,“哎,难啊,宏涛他妈瘫在炕上三四年了,几个孩子跟着文化受罪了。”

  张文化进屋,给了吴雨一支烟,给了医生一支烟。

  吴雨在木炭上把烟点着,吸了一口说,“不管多难还是要让孩子念书呢,你看看,她现在还像个学生吗?”

  张文化叹了一口气,弓着背眼睛盯着火盆说,“不是我不让她去学校,实在是……”沉默了好久,他又说,“你也见了,麻医生是本地人,最了解我的情况,一个病了,吃喝拉撒没人照看就在炕上。三个孩子都小,连自己也照顾不了。我一个男人,浑身的力气使不出来,就困在家里了。”他哽咽着继续说,“家里也没可靠的经济来源,让我……”酒壶里的酒冒气了,他给三个酒杯里倒满,“来,咱们仨个干了再说。”

  吴雨端起那杯酒喝掉,感觉肚子里都是苦水。

  张文化听见堂屋有脚步声,扭头一看低声说,“你俩先喝,我生意来了。”

  一个女的提着个篮子站在堂屋中间。她把篮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分三盘摆在张大妮脚下,然后跪在菩萨面前。张文化把三支香点着递给她。她接了香,对着菩萨磕了三个头。张文化接了香插在香炉里。这女的又起来跪在张大妮面前,嘴里念念有词,“神啊,我今年三十了,还没怀上孩子,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什么时候才能有啊?”

  张大妮睁开眼睛,看见了摆在面前的几盘水果,抓起一个边吃边说,“快了快了,明年准能怀上。”

  麻医生笑着出去说,“大妹子,长柜的不行吧,要不把我的种子借给你用?”

  女的双手捂住脸骂道,“你个死鬼。”她急急忙忙从口袋掏出五块钱放在桌上扭身就走。

  麻医生提了篮子追出去喊,“妹子,大妹子,装种子的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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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女的转身回来取篮子。

  麻医生指着树下的驴说,“妹子,它咋样儿?你看它肚子下的,保证让你怀上。”

  女的一把夺过篮子边走边骂,“死鬼,把你个死鬼。”

  麻医生笑着进屋拍了拍在数钱的张文化肩膀,“兄弟,继续喝酒。”

  外面的驴啊呜哇啊地叫了。

  晚上,吴雨坐在桌旁整理小说稿,经过几个月的辛勤劳动,被父亲撕掉的七八万字全部补完,他想寒假赶紧联系出版社。

  张文化肩上扛着一口袋东西推开门进来。“吴老师,我给你拾了一袋木炭。”他弯腰把袋子放在墙角。

  吴雨让出凳子自己坐床边,从桌上的烟盒里掏出一支烟递给张文化。“马上要放假了,用不着。”

  张文化接了烟坐在凳子上,拍拍手上的木炭灰。“咱们这地方冬天冷,用得着。说实话,我也没给你拿好木炭,都是我卖剩下的木炭渣,但烤火绝对没问题。”

  “听说国家不让烧不炭?”

  “是啊,但我偷着烧。”张文化哈哈一笑。“就在秦岭深沟里,一般情况下林业人员发现不了。”

  “木炭多少钱?”

  “西安过来的人,100斤给三十五六块,偷偷地用车装好就拉走了。”

  “到西安能卖多少钱?”

  “哎呀,那利润就大了,听说100斤能卖二百多块呢。”

  “噢,闭上眼睛100斤能挣一百多块。”

  “是啊。”张文化把烟点着,吸了几口。“哎,不管干什么事儿,都苦了咱们这种人。我看你的工作好,风不吹雨不淋的,月底就是几百块工资。”

  吴雨没想到被多少人瞧不起的工作竟然还有人羡慕,他有些沾沾自喜地说,“也是,但你没入这行就不知道这行的难处,困难太多了。”

  “有什么困难?”

  “比如说你,欠了学校几百元不说,还让大妮在家搞那些封建迷信。”

  “哎,没办法,欠的钱学校放假时一定结清,大妮考试一定让她参加。”

  “两样事情你考虑好。”

  “行。”张文化站起来,“吴老师,你忙,我回去了。”

  吴雨看了一眼那袋木炭,掏出二十块钱说,“你别嫌少。”

  “吴老师,你瞧不起我?”

  “你也不容易啊。”

  张文化用手挡着钱就是不接。

  “行,你不接钱也行,到时候我从你的欠条里给你减去二十元。”

  “吴老师!”张文化生气了,“你怎么是这样的人!钱的事儿你放心,我会一分不少地给学校的。”他转身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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