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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雨听出来不是李斯扬的声音,凭感觉判断应该是李斯扬的母亲,他说,“阿姨,李斯扬在家吗?”
“不在,她回家了。”
“回家?”吴雨觉得这话不对,一个人会有几个家?
“噢,她结婚了。”
“啊?!”
“你是……”
吴雨挂了电话,真的,在瞬间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酒瓶里还剩下一点儿酒,他拧开瓶盖,仰起头喝光了,肚子里,像燃烧着一团团的烈火;眼睛里,涩涩的眼泪在打转。躺在床上,用被子把头捂住,捂得连一丝风也钻不进去。不会的,这不会是真的,她不会不告诉我一声就结婚的!每次打电话,虽然我在电话这头,她在电话那头,但我似乎能看见她那张永远青春的脸,还有那双迷人的眼睛,但是现在,现在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是我在骗自己,一直相信她始终属于我?还是她在骗我,一直从校园里骗到校园外?老天,生活中到底还有没有真真切切的情和爱?
一阵呕吐,吴雨顿时觉得天地灰暗。
4
李斯扬突然结婚的事儿对吴雨的打击实在不小,因他此前并没有做好这方面的心理准备。他觉得心里堵得慌,最要命的是无处诉苦。告诉母亲,母亲心里肯定比他还要苦;让父亲知道了,还不知道父亲会用什么态度对待。哎,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生活中真的难找一个愿意和自己同甘共苦的好妻子?真的要面临王思凡和刘悦的结果?还记得她那天晚上在龙江边所说的话,这才过去了几个月,她就嫁人了?
正月十四吴冰洁补完课回家,晚上父亲睡了后吴雨把小妹唤进东屋。
“冰洁,哥告诉你一件事儿,但你要替哥保密,包括咱爸咱妈都不能告诉。”
“什么事儿?”
“她结婚了。”
“谁呀?”
“李斯扬。”
“啊?!不会吧?”
吴雨苦笑道,“或许是因为我的职业,或许是因为我没钱,或许是我这几年在自做多情,或许是什么都不为。”
“哎,人怎么会是这样的?”
“这才是正常人,婚姻不单单是人和人的结合,有时候还要看对方的文凭、职业、出身等等。一个女博士她不会嫁给一个文盲;一个有工作的女人她大多不会找一个没有工作的男人;一个出身富家的女人也不会委身一个穷小子。”
“我不明白。”
“见的多了,听的多了,也就明白了。”是啊,几位好友的经历哪一个不是最有意义的典型教材?“以后你走出校门对这种事儿就会见怪不怪了。生活中的竞争太激烈,让人不得不做出这种选择。”吴雨忘了他是在自我安慰,还是需要小妹来安慰他。
小妹一声不吭地出去了。
吴雨脱掉衣服,拉了灯,在黑夜中眼睛睁的大大的,但是什么也看不清。
过了元宵节,吴雨返校,去车站的路上忽然在人群中发现了全顶山和金奎山兄弟。那金顶山满面春风,不知向金奎山说什么,走路时肚子往前一挺一挺,怎么睢都不顺眼。
到了大河镇,吴雨想还是先去书店买书。
营业员是男的,正在算帐,算盘珠子在指间劈里啪啦直响。他抬头看了吴雨一眼,摘下眼镜,把算盘推到一边,翻了翻订书单说,“下沟初小,一、二、三年级共二十一套课本,元。”
“能不能先领书再交钱?”
那人合上订书单凶巴巴地说,“那有这回事儿?去去去,先去学校报名,收够了钱再来买书。”
吴雨急了,“叔啊,去学校来回要走四十多里,你行行好,我过两三天一定把钱给你送来。”
“不行不行,要不你出去借钱。”
吴雨去镇政府找姨夫,一个人告诉他南副镇长在县上开会还没回来呢。他又来到书店,站在柜台边悄声说,“叔,你就把书给我吧,一会儿我请你吃顿饭。”
那人说,“行行行,不过我告诉你,三天之内一定要把书款送来。”
把书装好,吴雨请那人吃了饭扛着书往学校走。他想哭想笑,哭自己买书怎么着和一乞丐差不多;笑自己求奶奶告爷爷算是把书拿出来了。
扛了大半口袋书走了二十多里到学校,吴雨真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刚到学校下面的路上,半山腰操场边的学生们欢呼雀跃地跑下来,帮吴雨把书抬上了山。
学校门口的家长围拢过来,这个说吴老师过年好,那个问累不累?
吴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掏出钥匙开了办公室的门。
家长和学生挤进来,小小的办公室热闹的不行。
吴雨擦了擦脸拿出一张纸开始报名。
刘会军问,“吴老师,报名费多少钱?”
“书一套是元,杂费是30元,总共是元。”
家长们议论纷纷,“吴老师,杂费比上学期少了5元?”
吴雨笑笑说,“杂费是35元,但我刚才在来的路上考虑到咱们这里比较困难,所以决定每个学生少收5元杂费。”
刘会军说,“这是好事儿,但教办知道了你怎么交待?”
其他几个学生家长也同意刘会军的话。
“不怕。”是啊,现如今的吴雨在这大河镇还会怕谁?有一个当副镇长的姨夫做后台,难道教办主任杨成的官能大过副镇长?
送走家长和学生,吴雨看了看报名册发现三年级的张大妮和二年级的张二妮没来,另外就是学前班的李文、李武以及张宏涛。他心想着等一会儿吃了下午饭去这几家看看。
刚把锅碗洗了,李胜利拉着李文背着李武进了办公室。他让李武在床边坐好,进厨房给吴雨发了一支烟。“吴老师,年过的好?”
吴雨接了烟架在耳朵上,看李胜利的精神比年前好多了,自己心里也很高兴。“好好好,你也好?”
“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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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今天能看见你来我很高兴。”
李胜利裂开嘴笑了。“吴老师,这还要感谢你送我的那张报纸啊。”他轻轻地摸摸李武的头,又在李武额上亲了一口。“我把那张报纸反复看了好几遍,想明白了,他这种情况更要好好读书呢。”
吴雨眼眶一阵发热。
“明天我准备出去打工了,孩子交给你了,让你多费心了。”
吴雨连连点头。
李胜利给李文和李武报了名,吴雨送父子仨人出了门目送他们下了山。他朝张文化家走去,刚到七里峡口,张文化扛着一袋木炭过来了。
张文化笑嘻嘻地说,“吴老师,过年好,你是不是准备去我家?”
“好。”
“我刚走亲戚回来,一想到学校报名就赶紧来了。”
“我还以为你不想让几个学生念书了呢。”
张文化把木炭扛回来放在地上。“吴老师,这点儿木炭你烤火,这几天天还冷。”
“这怎么能行呢,上学期就烧了你一袋,这学期又……”
张文化打断吴雨的说,“吴老师,腊月镇上林业站来人把我的木炭全没收了,还罚了四百多块钱,那钱是我准备给你清欠学费的钱啊。”
“既然是这样,那你欠的四百多块钱我做主了,给你减去一半儿。”
“不行,钱我会一分不少还清的。”张文化从口袋掏出一百块,“这是这学期的,可能不够,但我会想办法的。”
吴雨接了不行,不接也不行,考虑再三还是接了,谁让自己心太软,经不住别人的软硬兼施呢?
5
三天后,大河镇中心小学。
二楼教室,全镇六十多名小学教师已经到齐,只等杨成来了就开会。教室里乱哄哄的,吴雨坐在最后一排低头抽烟。
杨成一瘸一拐地进了教室,教室里立刻安静了许多。
吴雨把丢在地上的烟头踩灭,瞪着杨成心里暗骂,“你他妈自讨苦吃,过年不在家里跑去给朱局长拜年,人家让你多喝了几杯,你他妈的下楼时就把脚扭了。活该,怎么没把脚扭断呢?怎么没在楼梯上摔死呢?狗日的,别人提着东西去探望你,爷爷我就是不拍你的马屁,你能把我怎么样?”
或许是由于摔了一跤,今天主席台上的杨成比以往更像个人了,首先表现在不骂人了,连读文件的声音也柔和了许多。“现在再学习一份县局印发的警示录。为人师表,怎能弄虚作假?2002年元月,石灵县城关镇西郊小学校长任江海,在全县组织的期末抽考中,为了提高本校成绩,将六年级学生放在五年级教室,后被外校监考人员发现。经县局2002年2月办公会议研究决定,免去任江海西郊小学校长职务,并记行政大过处分,三年内工资不予正常浮动……”
吴雨越听眼睛瞪的越大,因为任江海就是村小的任校长,就是还给自己介绍过一次对象的任校长。这人,怎么能干这种的事呢?没考好大不了就是个C级教师,就是全年奖金没有了。现在可好,为了学校的形象工程既丢了官又挨了处分,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杨成把一摞文件念完宣布散会。
吴雨刚走到教室门口被杨成喊住了,他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因为我开学时少收了学生的杂费,这狗日的要给我单独训话?
杨成从口袋掏出一盒二十多块钱的好烟,抽出一支递给吴雨。
吴雨纳闷,但还是接了烟。
杨成拍拍吴雨的肩膀说,“小伙子,好好干,下学期把你调到中心小学来。”
吴雨猜杨成态度的大转变可能缘于当了副镇长的姨夫。从中心小学出来,他去书店还了书款,然后在一公用电话亭打了电话,电话那头的翁老师告诉吴雨他已经把《蓝月亮》送去秦岭出版社,让他放五一假前亲自去一趟西安。
吴雨对着电话一连说了八个谢谢挂了电话,进饭店奖励了自己一盘大肉水饺。
汤波看见吴雨了站起来,怀里抱了一瓶酒,那姿势好像是学观音的。
吴雨开了门,汤波跟在身后进去把酒瓶放在桌上,就像到了自己家里一样,插上电褥子铺开被子脱了鞋坐进去。
吴雨双手插在腰间啧啧道,“床上还舒服吧?”
“有点儿冷,一会就好了。”
“哎,到了二十一世纪了,人的脸皮都厚了,不请自己就来了。”
汤波把嘴掩在被子里说,“没办法,天太冷,脸皮不厚点儿就会冻着的。”
吴雨连连摇头,忙碌了一阵子生着了一盆木炭火。“烤吧,烤热呼了赶紧走,免得狗日的杨成开会骂我。”
“他现在还敢吗?”
“怎么不敢,就刚才开会结束后还骂了呢。”
“不会吧。”汤波露出嘴说,“正月初十,我在朱县长家碰见杨成了,他亲口答应过了暑假就把你调到中心小学。”
“那你去朱县长家干什么?”
“送礼,想让他把我调进县城。”
“行啊,你们都学会这套了。”
“不说了,喝酒。”
吴雨去厨房拿了两只碗出来放在桌子上。“我这儿条件差,就用它吧。”
汤波拧开酒瓶盖,咕咕咚咚把一瓶酒倒完。“吴雨,少的你端,多的我来。”
酒喝完,汤波的话就和趵突泉往出喷水一样。“兄弟,我今天是专程向你赔罪来了。”
“不,我也有罪,腊月,###他……”
“让我先说,让我先说。”汤波的背成了一座拱桥。“去年那次考试,我,进考场给老二和Gui头一人塞了一盒烟,他俩让我偷偷地给学生做了提示。我当时也想给你的学生提示,但我心想少一个竞争对手,我得A级教师的机会就会多一点儿。哎,但我万万没想到,你的学生考的也太差了。”
吴雨也处于半醉状态,心里的酸、甜、苦、辣就和陀螺一样转个不停。
“其实快速提高学生成绩的方法何止这种?比如说任江海用的,那叫移花接木;还有一种就是过分数的时候,别人填分你报分数,报到自己学生时把分数报高点儿,这叫欺上瞒下;第四种比较难办,就是你教研室如果有熟人,直接要一份考试卷子,在考前给学生讲了,这叫釜底抽薪;第五种是九月开学时教办统计学生数,你本来有二十个学生,但你估计谁谁学习差,你就不报他,考试时让他回去,这叫大海捞针。”
吴雨抬头问,“还有第六种方法吗?”
“没有了。”
吴雨大笑着从凳子上站起来,把身后墙上的《中小学教师职业道德规范》撕碎说,“第六种方法是在填学生成绩单时把学生较低的成绩故意抬高,这叫自欺欺人。”他感觉满腔都是怒火,“兄弟,你说我们把老师当成什么了?整天站在讲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