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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吴雨挂了电话上了车,恨不得那车变成火箭。车进了县城车站后他又上了一辆出租车,他觉得这次回家的欲望比哪一次都强烈。
大伯家能来的亲戚都来了,一屋子人闹哄哄的。酒菜摆了一桌子。
快九点的时候新华哥才回来,大家不约而同地站在了楼门口。
新华哥刚要进楼门,大伯从人群中钻出来说,“先等等,响挂鞭炮冲冲晦气,虽然这事儿不怪咱们,但毕竟在监狱里蹲了四十多天。”
吴雨点了鞭炮,那劈里啪啦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了很久。
大家进屋,你一句我一句关切地询问新华这一段时间在监狱里的生活。
新华哥笑了,“哎,人一辈子进哪儿都不要进监狱。”
大家象征性地吃了点儿东西又坐了一会儿都离开了。
回到家里父亲哎声叹气。
母亲说,“叹什么气啊,新华不是平平安安地回来了嘛。”
“吴雨他姨夫要新华另外给他五千块,我没同意,他和我闹翻了。”
“不会吧?”
吴雨也不相信姨夫会是这种人,但不敢问,只用疑惑的眼神看着父亲。
父亲的脾气上来了,怒气冲冲道,“本来找人办事只花了两万多,他却要让我给新华说花了两万五千多块。”
母亲没说话,脱鞋上了炕。
吴雨出了东屋,听见父亲又在说,“以前他不是这种人啊。”
7
明天就要考试了,下午张文化来到了学校。
吴雨在教室正忙着给学生辅导呢,见了张文化心里一阵欢喜,放下课本出了教室,直言不讳地说,“好久不见啊,是不是来结那笔帐了?”
张文化赶紧发了一支烟,“啊……啊,不是的。”
吴雨沉下脸道,“我说你这家长怎么回事儿?不是说好学期底结帐的吗?现在时间到了又不是了?”
张文化陪着笑脸道,“吴老师,实在对不起,下学期行不行,下学期我……”
吴雨懒得再说话,转身往教室走。
张文化上了台阶拉住吴雨胳膊说,“吴老师,有件事情你必须答应。”
“什么事儿?”
“李胜利给我带话说他呆的那个建筑队要人呢,让我赶紧去。”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想去,但我走了我那瘫痪的媳妇没人在身边伺候不行啊。我想让大妮和二妮回去。”
“你说什么?让大妮和二妮回去?!明天就要考试了,你一下子让我少俩个学生,你这不是……”他要进教室,但张文化拽住就是不松手。“去年临考试你带走一个,今年你又……”他把头扭向一边。
“吴老师,算我求你了,你让娃回吧。”张文化差点儿跪下了。
吴雨没想到张文化会这样,他立刻软了心,双手扶住张文化的胳膊说,“我……我答应你。”
张文化站起来说,“吴老师,你是个好人啊,好老师啊!”
吴雨无奈地摇摇头把张大妮和张二妮唤出来,看着父女仨人走了,他喃喃自语道,“好人?好老师?评ABC可不管你是不是好人、好老师!”
一晚上吴雨刚闭上眼睛脑子里就是一串一串的C,就是杨成在大会上点着名骂他。五点多他起了床,降下国旗坐在操场边的花台上看着对面山下孙三群母亲的坟。坟头上,野草长得很茂盛。
8
学生来了,吴雨领着他们下山去上沟初小。
进了上沟学校院子,吴雨看见汤波被反绑在窗子上,鼻子里往出淌着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就连身上的衣服也被撕成了一条一条。他几步奔到汤波面前,哑着声音问,“兄弟,这是怎么了?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他以为是他俩那次把人家小偷打重了,过了这么长时间人家来报复了。
汤波流下两行眼泪,无力地垂下头说,“兄弟,离开这里吧。”
吴雨摇着汤波的肩膀,叫着,“说啊,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大队办公室出来一警察说,“你是吴雨吧,请来一下。”
吴雨一看是警察心里更慌了,进了大队办公室,里面还有一警察和仨个人。
喊吴雨的那个警察对吴雨说,“你的同学把班里的一位女学生给强Jian了,有些情况想向你了解一下。”
吴雨脑子里顿时一片白,什么内容都没有了。
警察把该问的问题问完,最后递给吴雨一个信封说,“这是他给你写的信。”
屋里的人都出去了,吴雨也跟着出去。
警察把汤波解下来,汤波说,“吴雨,记住我刚才的话!”
吴雨的双眼已经模糊了,说不清是同情还是怨恨。汤波消失在视线里,警报器的声音消失在听觉里。他抖着手打开信封:
我的好兄弟:
兄弟对不住你啊,做下了这种天理、国法不容的事情。我不是人,我是畜生啊!辜负了父母对我的养育之恩!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只有悔恨。
我努力着工作,但是这样做又能怎样呢?那个该死的朱副县长本来答应这学期要把我调回城里,但他六月时却去了邻县当县长,我的希望也成了泡影。哎,我不知道我要在这个鬼地方呆多久。兄弟,你是了解我的,其实我并不坏,但今天做了这种错事,兄弟,我应该去下地狱!
我很羡慕你,你有理想、有追求。我呢?就好像活在一个真空的世界里,孤寂、压抑、郁闷让我失去了生活的目标。
最后,真的应该向你道歉,杨成好几次在会上点名骂你,那都是我的错,是我背地里告了你的状。
好了,读完这封信后你在心里如何恨我都行,我不会怪你的。
罪人:汤波
2002年7月
吴雨读完信,冲着院子里的学生吼道,“回去,都回去!”
几天后的期末总结大会,因为发生了汤波这件事儿会场气氛有些异样。
杨成先宣布县局处理决定,四五页内容汇集成一句话——取消汤波教师资格。接下来他的老毛病又犯了,点着名骂吴雨,并给吴雨总结了几个“罪名”。第一,没有事业心;第二,不务正业;第三,没有理想。
吴雨回到学校,把吉他和《百年孤独》在操场上烧掉,只拿着《蓝月亮》回家,其它东西准备雇辆三轮车再来拿。
9
回家后母亲也在。
吴雨说,“妈,今天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没法干了,你姨和我闹翻了。就因为你新华哥的事儿,那五千块钱你爸没给你姨夫。”
吴雨苦笑道,“妈,我的工作也没法干了。”
“为什么?”
吴雨只觉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使劲儿咽下一口唾沫说,“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父亲从西屋出来,脸色惨白,一句话没说出来就手捂住肚子蹲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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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把吴雨叫出来悄悄说,“小伙子,你爸可能是胃癌,刚才做胃镜时管子插了几次都没插进去。”
吴雨眼泪唰唰唰下来了,拉住医生胳膊道,“不会的,不会的,医生同志,你能不能再给检查一遍?”
“要不你再去县医院看看?”
县医院的检查结果出来,只是胃出血,医生建议住院治疗一星期。
吴雨办完手续后让母亲回去了,他一个人留下来。
病房还住着另外一个病人,闲谈之中吴雨知道了这位病人是县委退休工作人员。吴雨也注意到人家床上的被褥就是比父亲床上的新。
临近吃午饭时,一胸前戴着“石灵饭庄”牌子的工作人员手上端着一个罐子进了病房,给那位县委退休工作人员送来一条做好的鱼。
吴雨看着人家吃的津津有味,心里很不舒服,出去坐在门诊楼外的台阶上。
小妹和新华哥来了。
吴雨站起来把俩人领进病房,新华哥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说他明天要走。
小妹把吴雨叫出来说,“哥,和你商量件事儿。”
“什么事儿?”
“爸出院后你能不能和我去趟上邑师范?”
“干什么?”
“我们学校的音乐老师实在太烂了,和他学了两年音乐,只听他唱过一首《敢问路在何方》。哥,我想让你带我去师范找一个好点儿的音乐老师,暑假好好学学,要不明年的大学我怎么去考?”
“行,我和以前的班主任贾老师联系联系,争取给你找一个师范最好的音乐老师。”
小妹激动地在吴雨脸上亲了一口说,“哥,我去学校了,明天老师把卷子讲完我们就放假了,我再来医院伺候爸。”
小妹走了,吴雨坐在台阶上想起了师范的校园。一年前高高兴兴地离开,现在感觉那里才是最好的。想念天鹅湖,湖中的心静亭和静心亭,天鹅湖畔的后塔;过了天桥,南院操场边的前塔。传说当年大禹去南方治水患,三年没有回家,他的两位妃子就驾着青龙去找。到了上邑,青龙累死化做西山,两妃子哭的死去活来,泪水变成山下的龙江,她俩也变做屹立在西山顶上的双塔,历经几千年等待异乡的大禹归来;还有操场边厕所旁的那棵槐树底下埋着两年前被自己饿死的小鸟,那个装小鸟的笼子也在那里……一切的一切,在吴雨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了。“哎,和李斯扬的事儿该怎么给父母说?”他犯愁了,看着眼前花园中的白求恩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