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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坐下吧!从此,先生便对张九五另眼看待,每日授他的学业比别的学生多好几倍。那张九五读书就像牛吃草一样,没用半年,先生那点学底就给抖搂光啦。先生卷起铺盖卷跑了,临走前,给张九五留了个纸条:九五九五,天上星宿,日后飞黄腾达,不要忘记老夫。后来又来了一个饱学的先生,先生慧眼识英才,减免了张九五的学费。师徒二人经常促膝夜谈,甚是投机。谈到深夜,师傅钻进蚊帐睡觉,张九五就躺在课桌上睡觉。那是个夏天的夜晚,蚊子成群结队,隔着蚊帐都把先生咬得够呛。听那张九五,竟是鼻息均匀,好像睡着了。先生好生纳闷,折起身来,大声问,九五,蚊子不咬你?九五说,没有蚊子啊!没有蚊子?先生惊诧地问,不热?九五回答说,一点都不热。先生说,九五,咱俩换换,你到蚊帐里来睡,我到课桌上去睡,中不中?张九五说,中。师徒俩换了位置。先生一躺到那张桌子上,天哪,就觉得凉风习习,连半只蚊子也没有。先生大惑不解,正胡乱猜想着,就听到半空中有人说,混蛋,皇上走了,你们为这个穷酸秀才扇打什么?空中一语罢了,那些蚊虫嗡的一声围上来,酷热顿时难挨。先生连忙爬起来,暗暗对天祷告着:各路神祇,恕罪!恕罪!〃
〃瞎编乱造!〃高马说,〃全是封建阶级为了维护他们的统治编造出来的谎话。他们把自己打扮成天才和超人,麻痹人民群众,不要人民起来造反。〃
三爷说:〃你在背书?不服也不行,张家湾里蛤蟆至今都不会叫,你不服能行?〃
三爷接着说:〃先生知道张九五将来不仅仅是个小小的状元,而是个真龙天子!天子!想想吧,金口玉牙!先生不但不要张九五的学费,连张九五母子俩的衣食住宿也包了。张家母子自然感恩不尽。先生家里有一位女儿,年方二八,花容月貌,能诗善文。先生灵机一动,就跟九五的母亲说,嫂子,九五尚未婚配,我家有一犬女,意欲许配给令郎持帚弄瓦不知意下如何?张刘氏一听,大吃一惊,说,先生,俺孤儿寡母,哪敢高攀?先生说,嫂子甭客气啦,待明日我把女儿接来,与令郎成亲。张母感激涕零,回家与九五说了,九五曾见过这位师妹的天姿国色,哪有不允之理。第二日就结了婚,才子配佳人,说不尽的风流,一夜晚景,你们自己去猜想。那张九五读书日日上进,一日,带着妻子去城隍庙烧香,见香案上有纸笔,手痒,捉起笔来,信笔写道,城隍城隍,差你下洛阳,今晚动身,明晚还乡。张九五写完,带着媳妇回了家。这一夜,先生做了一梦,梦见城隍提着一瓶茅台酒……瞎说,那会儿就有茅台酒了……打个比方嘛!一个肥猪头,来求情。城隍说,国丈大人,求您在皇上面前替小神说说情,让皇上收圣旨,他让我去洛阳,今晚去,明晚还乡,你老人家想想,三千多里路,我怎么能回来?先生惊讶不止,猛醒,原来是南柯一梦,揉揉眼坐起来,点上灯烛,到外屋一看,锅台上放着一瓶茅台酒,一只褪尽了毛的大猪头。先生掐掐腿,咬咬手指,都痛,又去摸摸那猪头,晃晃那瓶酒,果然都是真的。惟恐是梦,他又把老妻叫起来,让她看看这酒与猪是不是真的。老妻说,老头子,你不知道咱家连后天的米都没了,还去买这贵重东西?先生按捺不住高兴,忘了天机不可泄露,便把事情原原本本给老婆说了!〃
第60节:一种社会形态
井里已无哗哗水声,王老头说:〃浇蒜去吧,小伙子,井里又有水了。〃
〃三爷,你说完了吧,别吊着我。〃高马说。
〃别急,小伙子,要能沉住气,好饭不能一顿吃完,好话不能一次说尽。〃
〃你对社会主义这样仇视?〃坐在正中的警察问。
〃我恨你们,我不恨社会主义。〃
〃你以为社会主义是个招牌?〃警察说,〃社会主义是一种社会形态,这种形态不是抽象的,而是具体的。它体现在生产资料的公有制上,体现在分配制度上。〃
〃还体现在你们这些贪官污吏身上,对吗?〃高马愤怒地说。
警察有点动怒,他拍了一下桌子,说:
〃高马,现在,我代表司法机关在审讯你,并不是跟你进行平等讨论!你要老老实实地交待你煽动群众打砸抢和你参加打砸抢的罪行。你以前是军人,后来是复员军人,现在你是罪犯,拒捕逃窜又被抓获的罪犯!〃
〃我早说了,要枪毙、要砍头、要活埋,都随你们的便!我恨你们这些打着共产党的旗号糟蹋共产党声誉的贪官污吏!我恨你们!〃
已经是后半夜啦,浇蒜的人们在愈加皎洁的月光下变成了精灵。
高马把一支烟递给王老头,王老头说:〃那先生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张九五是未来的皇帝这事告诉老婆。天下多少大事,最终都败坏在女人手里,女人的肚子里盛不住酥油,像狗一样。你想,他老婆听说闺女女婿是真龙天子,闺女自然是皇后,自己是皇帝的丈母娘,铁打的皇亲国戚,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穿不完的绫罗绸缎,吃不尽的山珍海味。这女人恣疯了,暂且不说。单说那先生次日只身去了城隍庙,到那香案上拿起张九五信笔写出的纸条,什么也没说,把纸条揣在袖子里就回了家。先生对九五说,贤婿,这是你写的吗?九五不好意思地说,是俺写的。先生说,想那洛阳距此地有三千里之遥,一个来回六千里,一天一夜他如何能回来?九五抓起笔来,在一块破纸上写道:城隍城隍,免你去洛阳。当夜城隍又托梦给先生说,多亏老先生从中斡旋,送您肥羊一只,美酒两瓶,以达谢忱。梦醒之后,那肥羊美酒自然又在锅台上摆着。〃
一颗流星拖着尾巴落下来。王老头说:〃话说这一天,九五的丈母娘跟邻居吵架,气冲脑门,把老头子的嘱咐都忘了。丈母娘说,告诉你们,俺闺女女婿是个真龙天子,等他登了基,把你们全家的人头,一刀一个,全砍下来!那邻居自然不当回事,邻居说,别说你闺女女婿那个瘦干巴猴样没生当皇帝的骨头,即便他有一身龙骨,有你这么个心黑手辣的丈母娘,天老爷也要把他的骨头换了!这句话被巡道神听去,向玉皇大帝做了汇报,玉帝动怒,即命令李天王和哪吒三太子夜里给张九五换骨头。李天王和哪吒下午就到了城隍庙,城隍设宴招待李家父子,李天王喝多了酒,把给张九五换骨头的事告诉了城隍。城隍感念张九五的免差之恩,托了一个梦给了先生,城隍说,先生,你老婆说了坏话,惹恼了玉皇,派下了李天王父子,今夜三更,就要给贤婿换骨,剔掉龙骨,换上一身鳖骨,快快告诉贤婿,无论多么痛,都要忍着,咬紧牙关,万万不能喊叫,这样还能保住金口玉牙,只要一喊叫,连牙也换成鳖牙了。天机不可泄露,对贤婿可稍稍提示,不可把话说尽!城隍叮嘱再三,乘风而去,先生惊醒,汗流浃背,知道决不是虚诳,便赶紧告诉九五,让他半夜里,无论多么痛,也要咬紧牙关,万万不可喊叫。九五是聪明绝顶的人,一点就透。等到半夜,果然周身奇痛难挨,但他牢记先生的话,死死地咬住牙,半句也没喊。九五的老丈母娘还做着皇帝梦,先生恨不得捏死她,又不能点破。张九五的金口玉牙还是保留了下来。有一年夏天,九五在树下看书,湾里的蛤蟆吵得他心烦,他便说,不许叫,再叫就让你肚皮朝天!从此,张家湾里的蛤蟆再也不敢叫了,有耐不住的,张嘴想叫,一张嘴肚皮就翻过来朝了天。〃
〃金口玉牙果然是厉害。〃高马笑嘻嘻地说,〃三爷,皇帝也不容易,不能像咱这样,信口胡咧咧。〃
〃那是一定了,〃三爷说,〃天子嘴里无戏言嘛!〃
〃我总是有点不敢信,皇帝要是说:'马生角,牛生鳞,公鸡下蛋,母鸡打鸣。'难道都能成了实事?〃
〃这种事,说的说,听的听,〃三爷说,〃皇帝不会胡说,真要说了,那马也不敢不生角。打个比方吧,乡里的王书记,连个七品芝麻官都够不上,你看他那个威风,不也是说四个牙没有敢扒开口看的吗?〃
高马想了想,说:〃您说得倒也有些道理。〃
二
〃高马哥,你告诉我,〃金菊不高兴地问,〃你和参谋长的小姨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是参谋长的小姨子,是团长的小姨子。〃高马说。
〃那你跟团长的小姨子是怎么回事?〃
〃就那么回事,她想嫁给我,我呢,闻不惯她嘴里那股臭味,看不惯她那副酸样,我不爱她,〃说到〃爱〃字,高马感到很别扭,〃我不爱她,但想利用她的关系,提拔成干部,我恨他们,我的心不好,没提成干部也是活该。〃
〃那你爱上我是真还是假?〃
〃我们俩都把命豁出一大半了,你还这样问!〃
〃你要是在军队里提成干部就不会爱我了吧?〃
〃要是我提成干部,也就变坏啦。〃
〃要是你提成干部会跟团长的小姨子结婚吗?〃
〃告诉你吧,我提干部的命令都要下了,我想,反正要下命令了,我就不跟团长的小姨子好了,我提干的命令让团长给撕了!〃
〃该撕!〃金菊咬牙切齿地说。
〃不撕我也成不了你的男人。〃
〃噢,你是没有办法了才来找我呀!〃金菊委屈地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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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马摸着她的肩,安慰着她:
〃别哭了,好老婆。年轻时,谁不犯点糊涂?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就想着快点把蒜薹卖了,凑够了钱,给你那黑心的爹娘,把你娶过来,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当干部干什么?当干部就要卖良心,不卖良心当不了干部。〃
〃五十一号,听说你跟你本村的姑娘方金菊有过一段不平常的爱情经历?〃一个面色苍白的检察官坐在高马监室的床边上。高马坐在墙角上,怒冲冲地瞪着检察官。
检察官笑笑,说:
〃看来你也恨我!年轻人,你太偏激了,党和政府的大多数干部还是好的嘛!〃
〃天下乌鸦一般黑!〃高马说。
〃小伙子,你要冷静。我今天来,不是想跟你吵嘴,说实话,我想为你辩护,你应该信任我。我提醒你,不要破罐子破摔。〃
第61节:神经有毛病
高马说:〃我窝囊了半辈子,窝囊够了!〃
检察官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支,问:〃想抽烟吗?〃高马摇摇头。检察官点着烟,用口叼着。他的手翻弄着几张写满铅笔字的白纸,说:〃我研究了你的全部案卷,并到你们村调查了你的情况。首先说明,你于今年5月28日冲进县政府,砸碎了两部电话机,放火焚烧了一批档案,还打伤了一名打字员,这些行为,已经构成了犯罪,公安局逮捕你,是完全正确的。另外,你在打砸抢之前,还散布了大量反动言论,你的言论起到了煽动作用,有人认为你犯了反革命罪和妨害社会管理秩序罪,建议两罪并罚。〃
〃够不够枪毙?〃
〃不够。我想请你配合我,把你与方金菊的恋爱过程详细讲一遍。我认为,你的不幸的爱情经历是促成你犯罪的重要原因……〃
〃不是!〃高马说,〃我恨你们,我恨不得活剥了你们这群贪官污吏的皮。〃
〃你不愿意我替你辩护?〃
〃我求你们枪毙我!〃
检察官摇摇头,走出监室。高马听到他在走廊里对什么人说话:
〃这是个神经有毛病的家伙!〃
■第十八章
说俺是反革命您血口喷人
俺张扣素来是守法公民
共产党连日本鬼子都不怕
难道还怕老百姓开口说话
……张扣收审后对审讯者演唱歌词断章
一
早晨,监室门打开,进来两个政府,一男一女,男的很面熟,女的是第一次出现。她吃得很胖,脖子短得好像没有,一张通红的脸庞上镶着两只肿泡的小眼睛,一个过分小巧了的鼻子距离嘴巴很远,人中于是很长。高羊很有些厌恶她的长相。闻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胰子味道,她马上就漂亮了。扑鼻的香气提醒高羊,这也是个高级女人。她穿着一件白大褂,手提一个木盒子。男政府说:
〃给你理发,一号。〃
死囚……一号……翻弄着眼珠,瞪着胖女人。他把手铐和脚镣上的链条弄得哗啦啦响。
胖女人对着死囚笑。她的眼眯成一条缝,薄薄的上唇紧紧地绷起来,露出了鲜红的牙床和绿幽幽的牙齿。
男政府从门外搬进来一只方凳,摆在监室正中。女政府打开木箱,先拿出一块油渍模糊的披巾,波波地抖一阵。〃过来呀。〃她说。她嗓音轻柔,十分美妙,高羊听后心乱如麻。
死囚正端坐着不动。男政府过去把他拎起来。他固执地往下坠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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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剃!我不剃!〃
〃你简直是不知好歹!〃男政府揪着死囚的头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