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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语昊长睫又颤了下,慢慢抬起。
众人屏息,看着他微冷的眸光扫过与伊祁交握的手,望了少年一眼,转开了视线。
轩辕下意识地挺直背脊,唇角微翘,一脸似笑非笑的调侃。
夜语昊冷冷地瞧了他片刻,唇角一动,再次闭上眼。
“师父!!”伊祁大惊失色,连声音都抖了起来。“师父~~~~~~~”
“伊祁,你冷静点!”轩辕双手按在少年单薄的肩上。“昊能醒过来,已经没事了。”顿了顿,又道:“如果会被那些敌人,那些伤势打倒,他便当不得所有加在他身上的称号了,对吧。”说完,拭去少年颊畔不小心滚落的泪珠,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
少年抬起脸,一张小脸,尽是将要崩溃的脆弱。见轩辕那一脸的宠溺,那种无论他犯下了多大的错误也愿纵宠的神色,他嘴唇哆嗦着,突然放手,整个人趴在轩辕怀中,出事以来第一次放声大哭。
“都是我不好……”
看着很快就被眼泪鼻涕糊满前衿,轩辕点头。
“都是你不好。”
“要不是我,师父也不会……”
“就算有你,你那师父奇怪的逻辑也不是你追得上的。”轩辕说着实话,换来少年更大声的哭泣。
“呜……我都说是我的错了!”
“朕没反对啊。”难得看到少年哭得唏哩哗啦,轩辕咳了一下,突然发觉自己的劣性在不断上升,只想让他哭得更惨烈点,当下也无意克制这种欲望。“小伊祁太笨了,没有发现敌人声东击西,白白被师父骗走,果然是不可原谅的错误。”
“哇~~~~”伊祁听了,果然哭得更加伤心。“哇……”
“而且,太过逞强,一定要自己找线索,却能力不足,走上半天错路。”
“哇~~~~~~~~~”少年想到自己干的蠢事,手忙脚乱地擦着泪水。
“更糟糕的是,就算作知道事情有了变化,却也没有能力逆挽乾坤,只有事后后悔不已地哭着。”
“~~~~~~~~”抽噎不已,红眼睛红鼻子的喘不过气来,连话都说不出来。
轩辕伸手托起伊祁下巴,心中暗赞,欺负小鬼,果然是件赏心悦目之事。
“哭够了?”
伊祁哭得太过失控,只能抹着泪水轻轻点头。
“对床上那位有帮助吗?”
看着床上静静躺着的夜语昊,少年眼眶一红,泪水又滑落,不语地摇头。
“在这里哭泣自责后悔,让时间白白流过,你知道你错过了什么?”
少年继续摇头。
“错过了追查的时间,补偿的时间,你除了影响军心,让事态停滞不前外,还有什么作用?!”轩辕大声喝问。
少年一惊,瞪大了眼看着轩辕。
“哭够了,就该动脑吸收教训。昊是不会同情弱者的。”轩辕松下紧绷的脸色,柔声道:“乖,外面去想吧。”
糖果加鞭子,少年乖乖地被哄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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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床沿,低头看着夜语昊微微颦起的眉端,轩辕伸出手,挑开沾在他额际一绺汗湿的黑发。
手指抚过饱满的天庭,落在眉上,睫上,唇上……
灰白色的唇,黯无生机。轩辕凝眸片刻,抬起手,一个用力,之前被剑锋割伤的创口再次迸裂,鲜血溢出。
鲜血抹在昊的唇上,手指顺着唇形,一点一滴,细心描绘。灰白的唇转成妖异的媚,浓艳艳的朱红水光,连上等的胭脂香粉也比之不上,纤薄而优美,看得轩辕目不转睛。
掌心摩挲着迅速瘦削下来的左颊,慢慢地停了下来。掌下的触觉,依然如冰玉般清冷,却少了主人的气息,那般脆弱的呼吸……
手再次往下滑,经颊畔一路滴下血痕后,落在了昊的颈间。
紧闭的眸子没有睁开。
稍稍收紧手,绽血的唇受力微启,眸子,紧闭如故。
轩辕叹口气,收回手,转而握住夜语昊搁在被外的手。又冰又冷,全无生气。
不断换着姿势,温热五指的每一寸隙缝,感觉他脉门处微弱的跳动
“朕……真的很高兴……”摩挲着冰冷的手,轩辕唇角上弯,似笑非笑,似悲非悲。
到了那只手慢慢热起来后,他低声轻喃。
“……你愿意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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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雄黄,插艾草,包粽子,赛龙舟……端午节就这么过去了。
自暮春到初夏,夜语昊昏迷了近十天才完全清醒过来,到全身伤势调养得差不多能起身时,早过了梅雨之时,春衫已换。但他肉眼可见的外伤虽愈,内伤却依然沉重——尤其他的内力为轩辕所废,一身经脉远弱于他人,兼又引发了早年未曾全愈的旧创,更是迟迟不见起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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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在众人面前皆是一副漫不经心声色不动的样子,只是偶尔过来看看疗伤进度如何。太医们不需看懂帝王隐藏在深眸下到底有何种含义,只消靠近一点,就能明白帝王张狂的怒气已经越来越无法自我控制了。
伊祁送药过来时,就见夜语昊坐在窗旁懒洋洋地看着书,虽是初夏,还是盖着一条薄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衣服穿得端端整整,清爽干净得好像刚刚出门转一圈才回来,而不是已经在床上躺了快一个月的人。但月前只是文弱的苍白已转成病态的青白,此时此刻,用弱不禁风来形容都不为过,瞧起来便是三岁儿童都可以轻易地伤到他。
少年抿了抿唇。“师父,吃药。”
夜语昊抬起头,微微一笑,温文如故,深沉如故。
看着师父接过药碗,毫不犹豫地一口喝尽,少年脸色微微扭曲,见他再次推拒了宫女们准备好的时令瓜果糕点,仅微啜了口茶,少年忍不住怀疑,就算在药里加上一把黄连,师父是不是也感觉不出?
“……师父,你好像很喜欢自找苦吃?”
夜语昊正在饮茶,闻言呛声。当下放下茶盏屈指弹了少年额头一记。“小伊祁,你能不能用好一点的形容词?比如说天将降大任之类的,为师听了会很高兴。”
生病的人是不是会变得比较任性?
少年怀着这个疑惑离去,唇角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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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事情好像有些失控了……”
轩辕一手托着下巴,心不在焉地听着,手上纸张翻得霹叭响,凤瞳微微眯起,将面前那些早已看过的资料重组分合,一丝细漏之处都不肯放过。
“淮北漕运被劫;河南蝗灾;高阳齐王在伦王回京之后就将人请了过去,让我们没机会发作……皇上!!臣在与你汇报啊,你怎么还有空看这些早就过期的东西?!”祈世子跳脚。“这天灾人祸分明是有心人搞鬼,而且边关处据称曾见过柳残梦在车骑将军府出现——此事若成真,代表柳残梦息隐三年再入江湖,以他的权势能力,要煽动李凌投向伦王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嗯。”轩辕点了点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资料,“然后呢?”
“然后你老人家什么时候才行动啊?!”祈世子差点就想拍桌子犯上了。难道自家主子会因为无帝伤势过重而受影响变得不思长进了?!变成什么为情伤风为爱感冒的——胡说八道!!
轩辕终于放下资料,松松地往后一靠,闭上眼。
就在祈世子等得耐心尽失时,微带疲倦的声音响起。“祈,你觉得,朕掌握住昊了没有?”
祈世子脸色微搐,他在跟皇上说着家国大事,皇上却来跟他说儿女私情,当下整张脸都臭了起来,斩钉截铁干脆利落道:“没有!”
“……果然是不可能的事吗?”轩辕慢慢睁开眼,望着窗外浓烈日光,笑了笑。
“不用行动,这次朕又输了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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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青年进来时,夜语昊右手握着一本苦岐黄,置于左臂上,脑袋微侧,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青年也不打扰,顺手取过抛在一旁的披风,为他盖上。转身回到桌前,站着斛了杯茶,见茶汤微黄,茶梗沉下,慢慢地饮了口。
回头看了眼夜语昊,没有醒过来的意思,当下自袖内取出一轴卷轴,微笑打开欣赏。
薰炉内香烟袅袅,随风逐丝,静沁无语。
一炉篆字燃尽,青年回头,见夜语昊还是保持着那样的姿势,眼睛却是不知何时已睁开,斜支着头,清冷的眸子静静地落在自己身上,微微的迷惑。
自重伤之后,这是夜语昊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见到轩辕。
轩辕目光清朗,笑容高贵中带着皇室中人特有的疏离,落在他身上时,却是温柔静溢,依稀是当年初遇时曾见的神色,却少了寂灭。
对于这么平静,没有冷嘲热讽种种的轩辕,总觉得不习惯。
轩辕一笑,扬了扬手中的卷轴。昊瞧得极是眼熟,再看一下,突然明白,那是三年前,天下一赌前自己所写,最后赠与轩辕的半阙水调歌头。
“瑶草一何碧,春入武陵溪……”轩辕慢吞吞地吟着,突尔一笑。
“佛教中有八难之说,六道中地狱、畜生、饿鬼三道、北巨卢洲、长寿天、聋盲喑哑、世智辩聪、佛前佛后——这些人都是见不到佛的。”他在世智辩聪上加重了语气,说到这,微微一顿,睫毛遮住了怜悯的目光。
“朕想,太过聪明的人,是看不到最简单的道理。有时,事情明明就已摆在眼前,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什么都看不到……”
夜语昊咬紧牙关,但觉内心深处最为惶恐之处将被人揭破,当下冷冷打断。“你到底想说什么?”
眼见夜语昊冰心已乱,防卫现出破绽,轩辕却是一笑,转移话题。
“朕近日来一直思索着一事,到现在都还没得出答案。”
玩味一笑。“你是要请教我?”
“可是算是。”
“请说。”夜语昊坐正身子,合上书,顺手放到一旁,却听轩辕慢吞吞地说着。
“杀一人,救百人,是罪么?”
手心一紧又松,突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能隐瞒下这么久,连自己大约也觉得惊讶了。
他抬起头,眼睛眨也不眨。“这种对比数目不公平,你该问,杀百人,救万人,是罪么!”
“你的答案?”
“是罪。”
“那,杀百人,救一人呢?”
“也是罪。”微微一笑,将膝上披风拔开,立起身来。“杀人便是罪,是罪就要有人承担。”
“轩辕,无论你问什么,死人都是注定的,答案也都不会改变。重点是,亲手杀人的是我。”
两人针锋相对,终于扯上正题——十五年前,为夜语昊博得杀戳之名,被强掩下去的真相。
“你只是一把工具。一把血欲门借刀杀人的工具。在那种情况下,就算你不动手,也有其他的人会动手。何以如此想不开?”轩辕不解
想不开?!夜语昊失笑地走了几步,回过头来。“轩辕,你也是有杀过的人……”
想了会儿,又道:“可是,你有亲手杀过手无寸铁,全然无辜,只是被牵连进去的人么?”
见轩辕默然无语地抿紧唇,他再次失笑。
“你没有。你轻易说出谅解的话又有什么用?!”
目光渐远,回首憾事。
“……那时,我居然想不出更好的方法,只能杀了那些中了褐筮盎的人。”
“褐筮盎?!”轩辕虽有作过推测,却没想到竟是传说中早已绝种百多年的极毒之盎,而且被下盎的还是五毒教的。这种盎母根本无法用内力压制,除了下盎之人,旁人无法引出,被五毒浸润后便在人体产卵,快速繁衍,一旦宿主死亡,就会破体而出,另寻宿主,以一及百,遗祸无穷。
轩辕当日一直想不通一点——李教主若是为血欲门盎毒所困,为何不敢选择自杀,而要将一切造成像是被御夜使者逼上绝路的样子。
现在想来,自杀也是无法解除危机的,若非将一切布置得顺理成章,塑造出五毒教被杀只为叛教之故,一直暗窥的血欲门之人说不定在发觉不对时就会提前引出褐筮盎来。以当时形势之险,只要稍稍走漏出一点消息,危机便提前爆发——所以,李教主连自己的下属也瞒住了——人心难测,不是所有人都有舍己为人的情操。
“有什么好奇怪?否非那种天时地利人和全集于一身的盎母……”夜语昊一笑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