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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倾墨点头:“好,你等着我。”
只是谁都知道,或许再也等不回来。
再怎么不舍,阴时还是在众人的惧怕中到来了,当月亮扯过一片云彩躲起来,当冷风一阵阵吹进来,穿再多衣服都能感受到一阵阵的阴冷之意时,齐倾墨终于将手从萧天离手中抽离出来,决然转身,与柳安之一起走上了那一张小小的扁舟之上。
当柳安之撑着小舟远离,渐向湖心,萧天离全身一软跌在椅子上,脸色难看,握紧着椅子扶手的大手指骨泛白,力道大得在发抖,像是捏碎了那椅子一样,紧咬着牙关一句话也不说,像是一开口就会让所有的力气都流泄掉。
“爷……”莫百衍担心地唤了一声,谁都知道齐倾墨这一去是生是活犹未可知,而对于在岸上等着的人,就是一场巨大的煎熬,不亚于油煎火烹。
故而,所有的人连呼吸都显得小心翼翼,不敢惊扰彼此半分。
与岸上的煎熬不同的是,船上的两个人已经坦然许多,柳安之最后一次问齐倾墨:“你真的决定要这么做?”
“是的。”齐倾墨轻整衣裙,这是一件白色的轻纱长衣,那是顶好的雪纱,就算是在宣遥国也寻不出几匹来,穿在身上熨贴而不沾身,柔软如云。这也是柳安之第一次见齐倾墨穿白色的衣服,以前她从不穿这样干净的衣服,似乎在告诉别人,她不是一个多么纯洁的人,她有着最复杂的内心。
终于今日,她一袭白衣,犹似仙子,飘浮在碧绿的湖水之上。
柳安之很庆幸,非常庆幸,不管齐倾墨在何时在何地,他始终可以陪伴左右,这是他对自己柳族身份的最大庆幸。
因为这个身份,给了他随时随地陪伴齐倾墨哪怕上刀山下火海的机会。
小舟终抵湖心处高起的石台之上,石台上又有一方小台,小台上刻满了古老晦涩的符文,朱砂笔写着的它们像是一条条会动的蚯蚓,书写着神秘与远古的气息。
鹊应就躺在这些符文中间,安安静静的,乖巧的,等着她未知的命运。
当月亮终于彻底消失不见,黑暗笼罩着大地,惊得夜鸟振翅飞起离开,传说中最为神秘的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终于在双鸳湖这个极阴之地到来。
阴年阴月阴日阴时,于极阴之地,引血入环,逆转法诀,可见光阴,纳日月星辰入掌,便得神台,于神台之上时光倒转,可复当年之貌。
天时地利人和,鹊应,你当醒来。
齐倾墨轻抚鹊应脸庞:“很快你就可以醒来了,鹊应,小姐定不负你一片忠心。”
柳安之看着几欲落泪,为了不负她忠心,齐倾墨你要付出什么?鹊应若真的知道,她愿意你付出这样的代价吗?
齐倾墨回首,再看了一眼岸边那几个遥望着自己的人,轻声一笑:“只是怕要负了他们。”
双手轻抬,凤血环在她手上似鲜血流动,齐倾墨起手捏诀,若仔细去看,便能发现她的手势与开启凤血环抬头看未来的手势正好相反,所以颠倒阴阳,便是将一切逆转,偷天换日,这本就是有违天命的事,自然会遭天谴。
风声大作,电闪雷鸣,齐倾墨长发飞扬,凤血环脱手而出悬浮在半空静静翻转,早已备好的小刀割裂手掌,自掌心一道伤口,正好断去了齐倾墨掌中的生死纹,涌出的鲜血自发地凝成直线往凤血环蔓去,一道道一圈圈包裹住它。凤血环就像是一个贪婪的吸血鬼,无止尽的吸吮着齐倾墨灼热的鲜血,直到把它喂饱,饱到那红色像是要掉出来,玉质的镯子都软得像一团棉花,像是稍用力一碰,那里面灌满的鲜血就会炸开四溅一般。
柳安之看着齐倾墨不要命似地让凤血环吞噬她的血液,心中陡然一跳,他知道偷魂换魄这种事需要会出极大的代价,可是这才刚开始,就已经如此惨烈,那到之后,齐倾墨是否还能承受住?
半空中浮着一大团血色的雾气,浓郁的血腥味连岸上的人都能闻到,萧天离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湖心小台,一眨不眨,生怕看错半点,却只看到那血雾中一身白衣的孱弱身肢在苦苦支撑。
喝饱了鲜血的凤血环终于慢慢安静下来,转动的速度越来越慢,失血过多一脸青白齐倾墨再次捏手印,凤血环带着血雾缓缓下降,降到离鹊应额头一寸之远时,再次快速转动起来,血雾一点点漫进鹊应的身体,浸得她一身干净的绿衣都染上了丝丝蔓蔓的红色。
齐倾墨捏诀的手在轻轻地发抖,其实这逆天改命的方法说白了很简单,将凤血环所有的神力注于鹊应体内,换她一线生机,而齐倾墨与凤血环性命相连,凤血环的神力在流失,等于是齐倾墨的生命也在流失,这就是真正的反噬。
凤血环自鹊应头顶围着她的身体游走,一圈又一圈,血色的雾色渐渐减淡,齐倾墨眼中露出一丝欣喜的神色,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出现太大的问题,只要等到血雾全数没入鹊应体内,凤血环的神力全部消失,鹊应也就可以醒过来了。
可是她眼中的欣喜还未来得及浮现在脸上,凤血环便开始挣扎起来。毕竟是神物,哪怕只是一个镯子,这数千年的传承下来也有了一定的灵气,大概是知道它将被自己的主人毁去,于是心有不甘的反抗起来。凤血环轻颤,发出“嗡嗡嗡”的声音,像是想脱离齐倾墨的控制逃走一样。
这本就在齐倾墨的预料之中,这神物岂是那么好支使的?所以倒也未见她有所慌乱,手中诀几捏几换,越来越快,强压下凤血环的不安,逼着它继续往前游走,只是现在看上去明明比刚才慢了许多,整个镯子都在极快的抖动着,而且越来越剧烈,就像是充满了不甘。
好不容易,齐倾墨撑着镯子围绕鹊应游走几圈,血雾尽数被鹊应收尽体内,她的小脸上也泛出一丝红润的光泽。齐倾墨两手猛地往回一收,凤血环使离弦之箭往齐倾墨身体奔来,齐倾墨迅速将其定于身前,可见凤血环上的光泽已经弱了不少。
她再换手诀,凤血环第一次展现出其它的颜色,红色在渐渐消退,取而代之是的一种神圣的月白色光泽,这光柔和明亮,像是太阳的光芒,让人觉得温暖。
当整个镯子最后都褪去了血红,被柔和的白光所包裹时,齐倾墨的身体也有了变化,她的身体跟镯子一样,也开始渐渐散发着柔和的光泽,像是有一轮明月在她体内,往外挥洒着清辉。
最后镯子陡然没入齐倾墨体内消失无踪,紧跟着齐倾墨身体的光芒大作,双脚离地飘浮在空中,像是被一团柔和的光轻托了起来,长发也微微飘浮起来,随着夜风一点点拂动,衣裙温柔翻飞,就像是仙子将要离去时一样。
这一幕看得所有人心中一惊,好像齐倾墨就将这般离开,叶凌奚甚至忍不住一声低呼:“倾墨姐姐!”
☆、第344章 残破画面
猛地齐倾墨的双眼睁开,世人大抵从未见过那样明亮的眼睛,干净澄澈如婴儿,漆黑的瞳仁微微有着柔光,再细看去,她额心有一小小的印记若隐若现,正是凤血环的模样。
“左阴右阳,齐倾墨,到最危险的时候了,你一定要撑过去!”柳安之握着双拳低声祈祷,眼中全是焦作。
忽然围绕在鹊应身边的符文像是活过来了一样,一个一个小蝌蚪似地浮起在空中,慢慢转动排列成不同的阵列,闪烁着金光,齐倾墨浮于半空在鹊应身边,引导着符文朝鹊应涌去,这些符文将鹊应覆盖住,金色的光就像是从鹊应身上散发出来,与齐倾墨身上柔和的光芒一起看着,正是一副神圣的景象。
本来按接下来的顺序,是齐倾墨将额心处的凤血环魂逼出,打入鹊应体内。可是出现了最大的问题,凤血环魂逼不出来!
齐倾墨一次一次捏诀,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复杂,她眼角眉梢全是细汗,紧咬着薄唇拼命催动着体内那一团柔软的环魂,想将它逼出来,可它像是在做着最后的挣扎,拼命抵抗着齐倾墨的引导。
被逼无奈,齐倾墨咬破指尖,一点眉心,鲜血以可见的速度涌向她眉心处,尽数被凤血环魂吸纳,齐倾墨眼见环魂红欲滴血,指尖一抽,就像是生生将凤血环魂从体内抽离出来,只有手指大的凤血环魂看上去更像一个戒指,在齐倾墨手中疯狂而剧烈的颤动着。
齐倾墨再也顾不得许多,推着凤血环往下逼迫,想逼进鹊应的身体,可是临近鹊应额心的时候,凤血环魂陡然爆发出一阵极亮的强光,晃得人睁不开眼,而后一声巨响,轰然炸裂!
从此,凤血环碎,永不能现世。
齐倾墨惨呼一声,退去数米立之远,一口黑血自嘴里吐出来,眼睁睁看着凤血环魂四分五裂,难以成形,惊慌之下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不!”
“怎么了?!”萧天离听到这声喊自椅子上一跃而起,就朝湖心方向跑过去,半截身子泡在水里了都没发现,若不是莫百衍拉住他,他只怕就要这么趟过去了。
“爷,你看!”莫百衍一边紧紧抱着萧天离,一边望湖心小台上望去,不止是他,是所有人都望着湖心小台上那一片奇妙的景致。
炸裂的凤血环魂依旧带着柔光浮在半空,一些慢慢沉入鹊应体内,一些在齐倾墨面前慢慢变成血色。
齐倾墨绝望之下见此情境竟有些不知所措,然后猛地发现,那些在她眼前渐渐变红的环魂慢慢重新凝聚在了一起,浮在她面前,就像是开启凤血环预见未来一样,开始呈现出各种画面。
头痛瞬间袭来,就像有千百根钢针在扎着她的大脑,痛得她只差蜷缩起身子,而那些画面却固执地仍在播放。
这些画面没有规律,一个一个的片断难成连成线,齐倾墨见到了许许多多的人,临澜国皇帝,殷笑闻,泠之继,成千上万的大军,马蹄,马背上的萧遥祝,高耸的城墙,似曾相识的地方,还有倒落在黄土里的旗帜,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洪水一样涌向齐倾墨的大脑,撑得她的脑袋快炸开。
直到她看见了顾藏锋。
画面里的顾藏锋一身盔甲已经破损不堪,半只手臂被齐齐削去,左眼被利箭射穿,半截箭身还留在眼睛里,可是还残留着一只手,还残留着一只眼睛,他手握着长马在黑色的战马上浴血搏杀,往前冲刺,哪怕千万只利箭强驽如密集的雨点一样从他身边穿过,他不曾退后一步。
渐渐的,跟在他身后的黑羽骑依然沉默如石,哪怕已经是残兵,哪怕个个都身负重伤,哪怕手中的刀剑已经喑哑残缺,他们啊,沉默地跟在顾藏锋身后,像是一把巨剑,从整个喧嚣的战场上无声贯穿,就像是要插入敌人的心脏。
画面到这里嘎然而止,齐倾墨甚至忘了头疼,怔怔地看着画面中的那一群身着黑衣却仍可见红色鲜血在往外汩汩而涌的人。
柔光散去,面无半点人色的齐倾墨自半空中掉下来,就像是一片凋零的花瓣,毫无生命气机,直直坠落,柳安之一个箭步冲过去正好接住她,来不及问她发生了什么,先喂了她一粒药丸将她安放一旁,抖开袖中金针,在鹊应身上连下数十针,定住各大要穴,推气行脉,又喂她服下早已备好的秘药,将齐倾墨刚才灌注在她体内的神力一丝不泄地尽数留住在她体内。
若流失了,那齐倾墨刚刚做的这一切都白费了。
等他回过神来时,才发现齐倾墨正咬着唇全身发抖,柳安之连忙解下外衣披在她身上:“你冷吗?怎么了?”
“顾藏锋……顾……”齐倾墨的声音低不可闻,像是极害怕某件事,而且话未说一句,七窍中已溢出血来。
“顾藏锋?顾藏锋怎么了?”柳安之看不到画面,他不知道齐倾墨刚刚经历了什么,所以也不能明白齐倾墨所指。不过他不在乎这些,他在乎的是齐倾墨快要全部流失的生命,将所有挽留生命的药都往她嘴里喂进去,而齐倾墨一动不动,任他摆布。
柳安之见她这副样子,心便沉到了谷底,到底刚刚发生了什么?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极细微极细微的声音,就像是一个刚睡醒的人醒过来时发出的声音一样,齐倾墨整个人先是定住,然后猛地转身扑向鹊应,小心地,害怕地,紧张地,期待地,渴求地望着脸色已见红润的鹊应,轻唤一声:“鹊应?”
石台上的人抿了抿嘴,轻皱了下眉,眼睫几番挣扎却不能睁开,最后又归于平静,齐倾墨以为她再次死过去,急得大声哭喊:“鹊应,鹊应,你快醒醒,我是小姐啊鹊应,求求你活过来,求你了,活过来好不好?鹊应!”
柳安之连忙把脉,感受到鹊应细微的脉搏之后才放心地齐倾墨说道:“放心吧,她活过来了,只是环魂太少,她可能还会再沉睡一段时间,而且醒来之后可能会有些变化。”
“没关系,她能活过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