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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晚,萧雪韵略加思索,将大部分人马分散安顿之后,带了四个贴身护卫和卫队的三十名女兵奔金家大院而来。
金员外原是以贩卖私盐起家的小商户,主要是将私盐贩入交通不便的皖浙交界的山区赚取高利。
太平军定都天京后,清军对其严密封锁,为打破封锁,太平军在苏浙一带大力鼓励商人将各类物资贩入天京及周围地区。
金员外就是这时与太平军拉上了关系,将大批私盐偷运给太平军,由于风险大,利润当然也奇高,几年的功夫,他就成了当地有名的殷实大户。
由于太平军曾几次武装护盐,金员外也就与太平军的许多高级将领相熟,特别是与常在这一带活动的萧梅韵姊妹及遵王关系特别密切。
每次女营来此,都将大营设在西王庄,遵王更是每次过往都将行辕设在金家大院。
一次,萧雪韵听金员外提起喜爱她的贴身侍从凌念慈的清秀柔媚,就将她许给了金员外为妾。
萧雪韵出现在金家大院,令金员外大吃一惊,他赶忙将萧雪韵和她的侍卫都让进里院,紧锁了大门、二门,严令家人一律不得外出。
他将萧雪韵让进最里面一间封的严严实实的密室,心神不定地对萧雪韵道:遵王妃为何此时入此险地?
前两天官军与梅帅的女营在城北激战半日,现在四周到处是官军。
萧雪韵听金员外提到姊姊和女营忙问:员外如何知道是姊姊的女营?
金员外叹口气道:
前日战后官军搬运尸体,我家金福前去应差,回来说埋了二百多尸体,大部分是官军,其余全是女兵,有四十多人,他差不多都认识,在我家住过。
跟在萧梅韵身后的贴身侍从林雨琼忍不住急忙问:都有谁?
金员外摇摇头:
叫不上名来。
众人这才略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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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员外又垂泪道:
昨天一早又押了十来个受伤的女兵从这里过,都发到各营给祸害了,这群畜生,那几个姑娘路都走不动了,全是抬着架着,他们还不放过,今天听说已经有三个挺不住死了。
跟随萧雪韵的几个女兵牙都咬的咯咯响,萧雪韵稳住神问:有姊姊的消息吗?
金员外摇摇头:
没有,连梅帅贴身的几位姑娘也没见。
我有个远房侄子在督府当差,我本想叫他回来打听下消息,可从那天开仗,督府的人就不准请假外出,已经四天没回来了。
萧雪韵和几个贴身亲随这才略微松弛下来,这几天见到的血腥毕竟太多了。
萧雪韵沉稳地对金员外说:
我是来迎姊姊的,请你务必设法将你侄子喊出来一趟,我想问问官府里的情形,现在我想见见金福。
金员外连连点头,出去安排,萧梅韵命雨琼遣人去城内府衙附近和城外清军兵营打听消息。
一夜一天过去了,天又黑下来,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几拨,只是报绿营兵都在休整,已无临战的紧张气氛,各个营地都有女子的惨叫哀号,彻夜不息,城北和城西的清营今天傍晚又抬出两具赤裸的女尸,派去探消息的人认出确是女营的姐妹。
城里回来的人报告说督府附近戒备极严,无法接近,在远处偶尔能听到女子的哀号传出,还听说有个女子被糟蹋了两天后卖到远处妓院去了。
奇怪的是,下午府衙里曾连续出来几批兵丁到附近的深潭取水,而且听说都是刘总兵的亲兵,非常不寻常。
萧雪韵听着各处报来的消息陷入了沉思,忽然抬头问:金老伯的侄子来了吗?
守在一边的柳云楠摇摇头说:
金员外亲自去了,还没有回来。
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林雨琼领来一个男兵,他是被派往南面打探消息的。
满头大汗的男兵见萧梅韵垂手道:
王妃娘娘,南面开了仗,就在我们原先驻扎的地区附近,都说是天王和干王,附近的绿营都在往那边赶呐!
萧梅韵一个激凌,回头对林雨琼吩咐:传大队立刻启程,星夜赶路,这次一定要赶上!
说完她自己也要起身,忽然她又坐下了。
这次在这里得到的女营的消息是最确实的一次,但姊姊和她最亲近亲随却消息皆无;现在传来的消息只提到幼主和干王,却丝毫未提及女营,这很不寻常;金员外还不回来,这条最可靠的线索还是悬案,她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思索片刻,她拿定了主意,对柳云楠道:传我的令,命男兵刘营管率大队前头赶路,明天天明前在我们驻过的陆家庄会合。
我们有马,在这里再等上两个时辰,待金员外回来得到确切消息后再去赶他们。
安排已定,萧梅韵和三十几个亲随就留在金家大院里整理行装,等候消息。
萧雪韵原先的亲随、金员外的小妾凌念慈不顾六个月的身孕也出来陪着她们焦急地等待。
谁知又过去两个时辰,已打了三更,还不见金员外的影子。
萧梅韵焦急地看看漆黑的天空,叫过贴身亲随杜梦瑶对凌念慈道:我们不能再等了,我把梦瑶留在这,有什么消息马上报我。
说着带着众人拉马准备启程。
不料她们还没走到门口,却听门外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接着一个轻装女子扑进门来,手里举着一张白纸,噗通一声扑倒在萧雪韵的马前,泣不成声地叫道:梅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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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
帅…
话没说完,已哭昏过去。
萧雪韵一看,是刚刚出发打前站的侍卫丁雪婕,旁边的人连忙跳下马,扶住丁雪婕,将她手中的白纸呈给了萧梅韵。
萧梅韵接过纸,见是一张官府的告示,待定睛细看,顿时如五雷轰顶:几行刺眼的大字在她眼前晃动:
擒获长毛匪首萧梅韵……
游街三日……
凌迟处死……
她眼前一黑,身子一歪,险些跌倒,众人赶紧把她扶住。
大家把萧雪韵扶回正房,她尚未落座,忽觉下腹一紧,一股热流直冲下阴,她头一晕,赶紧扶住身边的杜梦瑶。
大家都发现了她的异样,焦急地问:
王妃娘娘,你怎么了?
萧雪韵知道是经血下行,她本来月事在两天以后,刚才受到突如其来的凶信的强烈刺激,提前行经了。
她扶着杜梦瑶的肩头对跟进来的凌念慈轻声道:我身上来了,快扶我进去。
杜、凌二人将萧雪韵搀进内室,梦瑶服侍着萧雪韵将染了经血的内裤换下,端来温水帮她洗了下身,又拿出骑马带子替她戴上,帮她穿戴整齐后回到了正房。
萧雪韵此时已定下神来,她扫视了一下屋里眼圈红红的众人,镇定地连下三道命令。
她先派丁雪婕带金府两个家人去寻金员外,不管他侄子能否找到,要他无论如何先回府;接着她叫柳云楠去给留在身边的仅有的两名男侍卫传令,命他们到外面设法探听明天游街的详情;最后她叫过林雨琼吩咐道:飞马去追大队,追上后带男、女兵各一百回来,让刘营管带其余人马继续向南其接应幼天王。
林雨琼答了一声“是”却仍单腿跪着未动,萧雪韵正待发作,旁边的杜梦瑶和凌念慈噗通一声跪到在地哭道:王妃娘娘不行啊,南面消息未准,这里梅帅已是身陷虎|穴。
干王他们就是真的在南面,也只须接应一下,人多无益;救梅帅必有一场血战,多一个人就多一分把握呀!
萧雪韵紧咬嘴唇,一声不吭,她久经战阵,岂能不知这个道理,但她现在陷入了残酷的两难境地,一面是君,一面是亲,不能两全,千难万险她只能一力承当了。
她一咬牙一字一顿地对林雨琼道:
按我说的去做,快走!
林雨琼见没有挽回的余地,抹抹泪走了。
林雨琼走后不久,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门开处丁雪婕带着神色慌张的金员外走了进来,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后生。
金员外面带歉色地对萧雪韵道:
王妃娘娘,督府里查的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叫出来。
梅帅她……
显然他已经知道萧梅韵的消息了。
萧雪韵看了一眼那年轻人尽量平静地问:你就是金老伯的侄子?
这几天一直在府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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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点点头。
她单刀直入的问:
我姊姊确实落在清妖手中了吗?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等着他的回答。
那后生咬咬嘴唇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点点头道:是!
大家的心都象坠入了无底深渊。
那后生继续说:
两天前的晌午东边开了仗,绿营和督府的卫队都赶了过去,天擦黑的时候队伍都回来了,听说绿营死伤不少。
督府卫队带回来十来个女兵,其中一个是用车拉回来的,其余是栓在马后头拽回来的,都是五花大绑,天色黑看不清脸。
车上的女子被架进了偏院的刑房,其余的关进了地牢。
从那时起督府所有人等只许进不许出。
府里的王大人饭都没吃就开始审讯,偏院被卫队守的密不透风,任何人都不许靠近。
我们只能从远处听动静。
开始时只听棍棒皮鞭动刑的声响,听不到什么人声;后来刑具的声响听不到了,那女子的叫声却一声高过一声,惨极了。
后来总兵刘大人亲自来审,审到半夜,那女子高一声低一声地惨叫,只是不招,后来…
后来…
那后生看了看萧雪韵的脸色终于说:
后来听说上了棍刑。
听到这里,众人都是一愣,后生吞吞吐吐地解释说:就是…
就是奸……
不待他说完,连萧雪韵在内所有人的脸都白了,金员外小声咒骂着:畜生!
萧雪韵强忍住心中的悲痛低声问:
后来呢!
年轻人接着说:
听卫队参加刑讯的人说,二十多人折腾了半夜,到天明也没有招。
昨天白天又接着审,听说什么毒刑都用了,只是不招。
我们在远处只听见叫的那个惨,让人听的心里糁地慌。
昨夜他们把人枷在卫队茅房的屎坑中,我半夜偷偷跑去看,近处有卫队的人守着,我在远处借着月光一看吃了一惊:是梅帅!
梅帅在我家住过,我认得。
今天早上不知为什么,他们把梅帅拉出来让她在院里洗澡,我在窗户里看清了,真是梅帅,身子都叫他们打坏了,两个…
两个奶子象血葫芦一样。
说到这他怯怯地看了一眼萧梅韵,见她脸色铁青,嘴唇微微发抖;金员外则是连连摇头,其余在场的人都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了。
萧梅韵稳了一下神问:
后来呢?
-后来他们又把梅帅拉进去审,先叫了一阵后来动静就小了。
这时又来了两拨官兵,先一拨是楚军,进去看了看就走了,后一拨是湘军……
萧雪韵听到湘军两字马上紧张起来,忙问:湘军哪个营?
-听说是勇字营。
萧雪韵的心顿时又是一沉,湘军与女营是宿敌,对女营、特别是姊姊恨之入骨,下手也最狠。
这勇字营的统领程秉章是有名的色中恶魔,已有很多女营的姐妹在他手里受尽蹂躏,生不如死。
想到这她带着一丝侥幸地问:
湘军带队的是什么人?
后生忙答:
听说是个姓程的大人,和总兵刘大人是把兄弟。
萧雪韵此时心彻底凉了,两行清泪忍不住冲出了眼眶。
后生见她神情大变忙说:
程大人来后也一齐去审,后来又从地牢里提了两回人,哭叫声倒是没有先前那么高了。
今天天黑以后又开始上棍刑,先前进去了三十几个,后来听说都干不动了,打三更天府里的总管就开始选人替换,卫队那帮浑蛋都在给总管塞银子,打破了头要参加呢……
萧雪韵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问:
明天游街的事你知道吗?
后生咽了口唾沫说:
详细情况不清楚,我出来时看他们在准备囚车,湘军程大人带来一辆囚车,是带笼子的,府里又对付了两辆平板车,我见他们正绑绳子、立柱子,说是天明就要用。
萧梅韵见他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让人带他下去,然后对金员外说:你侄子先不要让他回去,待天明以后再说。
随后她就陷入了沉思。
两旁的女兵们已经坐不住了,红着眼圈纷纷要求萧梅韵马上下令去打督府营救梅帅。
萧梅韵惨然一笑道:
督府内光刘、王、程三人的亲兵卫队就不下五六百人,附近的绿营应在万人之数,程秉章带来多少湘军还不知道,我们这样去冲怕正是他们求之不得的。
众人顿时有些气馁,但仍不甘心:
那梅帅就不救了?
萧梅韵这时正色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