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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赌注(4)
吕仲元诗写得不错,经商却平庸。公司经济效益逐年下滑,开始发生亏损,并且有半年发不了工资。职工们都私下吵吵,到处都是牢骚声。朱新民想趁机把吕仲元赶下台取而代之,便火上浇油,鼓动职工给局里写联名信,要求民主选举。但是,所有的人都没料到,局里突然做出一个惊人的决定,要公司解体。
对云小兰所在的公司来讲,改革开放的步子或许迈得太快了。平时为了一件小事都要大会小会地讨论,深思熟虑地酝酿,而遇到公司解体这样的大事却简单得很。吕仲元在职工们震惊的目光中宣布了局里的决定,除了留下由财务、档案、办公室几个人组成的留守处,其余职工在一夜之间全部下了岗。两个月后,云小兰接到通知办理买断工龄的手续,而那时的公司已经面目全非了。昔日的办公室和库房都被推倒了,到处都是挖掘机、装载机和大吨位自卸车的轰鸣声。她听同事说公司被大漠集团买走了,大漠集团相中了位于市中心的这块宝地,要在这儿盖一座全市最高、最豪华的四星级酒店。这是市委书记丰九如亲###板敲定的,并且大漠集团只付了很少的一点地皮钱。
云小兰工龄不长,只拿3000块钱便回了家。那些日子她怏怏不乐,心情沮丧。
一天晚上,朱新民俩口子到家串门来了。朱新民是第一次到云小兰家,见云小兰只住一间房,遗憾地说:“小兰,没想到你才住一间房,多憋屈呀!可惜公司垮了,不然的话,下次盖家属房我一定为你争取一套。”陶桂平说:“你这话说的和没说一样。”云小兰也开玩笑说:“也就是公司垮了,要是不垮,朱经理怕是也不敢表这个态的。”云小兰沏了茶,靳玉明给朱新民递了烟。云小兰问陶桂平说:“桂平姐,你不是喜欢打牌吗?这回好了,成天闲着没事干,是不是成天都在牌桌上泡着?”陶桂平朝朱新民努努嘴说:“你问他,我有那福分吗?我得上班挣钱养活他。要不是今天电力检修,我连到你家串个门的时间都没有。”
云小兰羡慕地说:“哎呀!还是朱经理有本事,公司刚解体便给桂平姐调动工作了。”朱新民自嘲地说:“小兰,你看看我朱新民的这颗脑袋,有那本事吗?”云小兰说:“你朱经理还能没本事?没本事还能给桂平姐办调动?”陶桂平说:“哪儿是调动?我是给人家打工去了。”云小兰问陶桂平在哪儿打工?陶桂平说在一家私人开的食品厂。云小兰连忙说:“桂平姐,你们那儿缺人不?要是缺人的话,把我也介绍过去吧。”陶桂平摇头说:“小兰,你当个体老板好伺候吗?人家那是花了毛驴的价钱,把咱当骡子使唤的。我们那个老板呀!心可黑了一个月300块钱的工资,连上厕所都给你掐着点儿。每天回家累得浑身疼,骨头都要散架了。这样的活儿你干得了?”云小兰不屑一顾地说:“那是你桂平姐平时养尊处优惯了,我农村出身多重的活儿没干过?那点苦算什么?只是工资有点低。再说了,我每天还得接送孩子上下学,不能拴得太紧了。”陶桂平说:“小兰,你就别自找罪受了。我们家双下岗,那是没办法。你家老靳一个月一千多块钱的工资,还养活不了你吗?老靳,你说是不?”一直不说话的靳玉明颇为自豪地说:“一千多块钱还不算加班费和奖金呢。攒钱不敢说,养家糊口没问题。”陶桂平听得羡慕,瞥朱新民一眼,数落他说:“朱新民,你听见了吧?你说我嫁给你倒霉不倒霉?人家老靳一个月一千多块钱还不算加班费和奖金,咱家呢?就我那300块钱的工资,你又死要面子,不肯出去找点活儿,哪天把那几千块卖身钱花完了,等着喝你的西北风去吧!”朱新民脸一红,说:“我好歹也是当过副经理的,就算出去打工也得找点有面子的活儿吧?”陶桂平噘起嘴说:“面子?你那面子值多少钱?锅都快接不开了,还放不下那张臭脸?哪天断了顿儿,把你那张脸煮到锅里吃了。”云小兰怕朱新民和陶桂平吵起来,连忙劝陶桂平说:“桂平姐,你这话就不对了,朱经理也不是没有工作能力,这不是才下岗嘛,就算找工作也得有个过程,也得找个合适的吧?”朱新民给陶桂平使个眼色说:“桂平,咱们干什么来了?想骂我回家骂,在人家小兰家骂也不怕老靳笑话。”陶桂平不说话了,但还是气呼呼地。朱新民又陪着笑脸给陶桂平说好话道:“桂平,你也别生气,我虽然给不了你财富,给不了你幸福,可我能给你自由。人生一世,自由才是最重要的。”陶桂平扑哧一笑说:“你就拿嘴哄人吧,还给我自由呢,自由是什么东西?比吃饭还重要吗?你把钱和自由放在我面前,看我要什么?”朱新民嘟囔着说:“我还不了解你,除了孩子,钱比你的命都重。”
第三章 赌注(5)
朱新民见陶桂平不恼了,便把话题转到正事上。原来,他是来找云小兰写告状材料的。他说他联络了单位的一些职工准备到省里告状。云小兰问他要告谁?朱新民说告局里,因为是局里把公司的地皮卖给大漠集团的。云小兰问朱新民能告赢吗?朱新民叹着气说:“告赢告不赢都得去告,一个上千万的国有企业,一百多万就卖给私人了,照这样下去,中国迟早要完蛋的。”陶桂平插嘴说:“行了,你就别假装忧国忧民了,中国完蛋不完蛋关咱们屁事了?就算美国佬打进来了,像咱这样的下岗职工,还能拉出去枪毙了?你就明着和小兰说吧,咱们就是想把事情往大闹闹,让局里再给补点钱。”朱新民无奈地笑一下说:“小兰,也就是桂平的意思。”云小兰怀疑地问:“这管用吗?”陶桂平说:“能哭的孩子有奶吃,就算不给往饱吃,多少也得给吃点吧。”云小兰赞许地点头说:“按说是这么个理儿。”又问朱新民说:“吕经理去不?”朱新民不满地哼了哼鼻子说:“你说他能去吗?这几年他口袋也捞满了,听说正跑门子想往局里调呢。咱们就别指望他了。”又说:“小兰,我把你也列在上访名单里了。”云小兰摇摇头说:“我工龄太短,就算闹下来,也多拿不了几个钱。”陶桂平说:“有几个算几个,有总比没强吧?”
朱新民本来和云小兰约好三天后来取材料,可第二天晚上就来了,进门便气愤地说:“小兰,算了,材料别写了,状是告不成了。”云小兰问:“为什么?”朱新民问:“你没接到吕仲元的电话吗?”云小兰说:“我家没电话。”朱新民恍然大悟,说:“哦!怪不得呢!小兰,是这样的,吕仲元打电话通知了大部分职工,说市里下了通知,凡是在职人员,谁的直系亲属到省里闹事就停谁的职。所以,没人敢去告状了。”靳玉明插嘴问:“我怎么没接到通知?”朱新民说:“你在铁路工作,不归地方管。”云小兰惊讶地说:“这招可真够绝的,是什么人想出来的招数?”朱新民说:“肯定是丰九如,就凭他和尚小朋的关系,他能让咱们去告状吗?”云小兰说:“咱们告的是局里,又没告大漠集团呀!”朱新民说:“告局里就是告大漠集团,因为钱最终是要大漠集团出的。”
云小兰对市委书记的做法非常不满,愤怒之余写了个中篇小说,杜撰了一个市委副书记和一个女舞蹈演员风流韵事的故事,籍此发泄她心中的愤懑。她把小说寄给市报,但市报对这个题材很敏感,退了稿。她又把稿子寄给市文联的刊物,可稿子照样被退回来。云小兰的愤懑和热情就这么简单地被扑灭了。家里生活要钱,孩子读书也要钱,仅靠靳玉明的那点工资日子过得太紧巴了,她需要工作,需要自食其力。于是,她在离家不远的地方租了个门脸房,开了一家“小兰饭馆”。饭馆生意不太好,主要靠靳玉明班上的同事维持着。前些天,她见电视里总演些反腐题材的电视连续剧,心念一动,便把那个屡遭退稿的中篇小说寄到了省文联办的刊物,没曾想稿子被采用了,也让丰九如看到了。
吕仲元知道“梦羽”是云小兰的笔名,他对云小兰印象不错,云小兰是个有着山一样鲜明性格的女人,也是个单纯而理想化的女人。她的美是那种简单与野性结合的美,不描眉涂唇、不涂脂抹粉,她很善于捕捉与甄别城里人美的行为和丑的陋习,并且将那些美的东西融入到自己的言谈举止中。因此,她虽然出身农村,身上却没有多少乡村气息。她偶尔也说几句普通话,简称“北普”, 是北原风味普通话的意思。
在北原,丰九如是个大人物。什么是大人物?大人物就是你认识他,他却不认识你。就像你知道帝王,帝王不知道你这个百姓;你认识将军,将军不认识你这个士兵;你成天追着明星,明星却对你这个粉丝不屑一顾一样。所以,吕仲元搞不明白,像丰九如这样的大人物为什么会关心起云小兰这个小百姓?就算在文学界,云小兰也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呀!他猜想丰九如可能是因为看了《黄|色警告》才对云小兰产生兴趣的。云小兰的《黄|色警告》吕仲元也看过,写的还算不错。但他知道丰九如是玩笔杆子出身的,无论文字功底和文采,一般人都不能望其项背。难道说丰九如真是因为云小兰的这个中篇小说而对其刮目相看的?不过,当他把云小兰的情况向丰九如做了一番汇报后,又觉得其中有些蹊跷:一个市委副书记和一个女舞蹈演员的故事?他突然想到了蓝婷,他知道蓝婷舞跳的很好,在省舞蹈大赛上拿过奖。可是,一个快要退役的舞蹈演员突然被提拔为市委宣传部科长,是不是有些太快了?并且又从宣传部调到文联当了副主席,在北原除了丰九如,谁还有如此的权力?莫非丰九如真的和蓝婷有点暧昧关系?那么,云小兰又是如何知道的?她和丰九如、蓝婷都扯不上关系呀!不过,吕仲元没往深处想,这不是他应该关心的事,他也不敢去关心。
第三章 赌注(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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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仲元能当上市文联主席全凭了尚小朋,也全凭了尚小朋和丰九如的关系。吕仲元小时候和尚小朋住在同一个院,那时尚小朋是院儿里的孩子王。吕仲元比尚小朋小几岁,虽然经常和尚小朋一块儿玩儿,却是那种狗腿子的角色。尚小朋之所以对吕仲元有好感是因为父辈的关系,文革时期,尚云天任地区商业局局长,吕仲元的父亲在尚云天手下当科长。尚云天被打成黑帮后,商业局分成两派,一派是造反派,一派是保皇派,吕仲元的父亲是保皇派里的骨干人物,保的正是尚云天。所以,尚小朋也就对吕仲元另眼相看了。
吕仲元早年在地区文联工作,用“雨寒”的笔名在报刊上发表了近百首诗歌和散文,还加入了省作协。虽然没什么惊人之作,但那顶诗人的桂冠还是很高贵的。他的理想是做个有名气的大诗人,可是,社会转入了商品经济,人们都忙着赚钱,读书的人少了,读诗的人更是寥寥无几。何况吕仲元的诗风也太陈旧了,坐在那儿谈起来,人们只知道他是个诗人,却没人了解他有过什么不朽的作品。吕仲元最辉煌的是一年中在《诗刊》上连续发表了两首诗,虽然两首诗加起来也不过三五十行,但对吕仲元来讲,已经是一生中最大的荣耀了。
随着人们欣赏风格的改变,吕仲元这个陈旧的诗人也落伍了,他的大作只能在市报和市文联的刊物上发表,上到省一级都是很难的。吕仲元也算聪明,懂得激流勇退,他找关系调到企业当了副经理、经理。然而,他毕竟是文人出身,经商远不如写诗运用的得心应手。诗人的浪漫和感情容易冲动常让他轻信别人,使骗子频频得手;而文人的谨慎又让他优柔寡断、瞻前顾后、错失良机。于是,一个好端端的企业便被他葬送了。
吕仲元知道,公司解体了,他头上的那顶乌纱也就化为乌有了。他跑到局里找局长,想在局里当个科长,局长含糊地没答应也没拒绝。正在走投无路之际,尚小朋突然给他打电话,让他去大漠集团一趟。
尚小朋直截了当地向吕仲元问起单位职工准备到省委上访的事?吕仲元说:“好像有这么回事。”尚小朋不满地蹙着眉头说:“什么是好像?你是经理,是不是你组织的?”吕仲元知道尚小朋误会了,苦着脸说:“尚总,公司都没了,我这个经理还叫经理吗?听说是朱新民组织的。”尚小朋问:“朱新民是什么人?”吕仲元说:“他是公司的副经理。”尚小朋便用笔杆敲敲桌子说:“小吕呀!你们公司的那些职工也太没有觉悟了,你知道市委为什么要让我开发你们那块地方?你以为我想开发吗?市委领导说了,咱们北原贫穷落后,已经和其它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