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矿上的文件一下达,协议工们的骚乱很快平息了;绝大多数人已不再打算回家。这状况是多年来从未有过的。
大牙湾煤矿的“经验”很快在局里办的《矿工报》上做了介绍,其它各矿如梦方醒,纷纷效仿,铜城矿务局局长在各矿矿长电话会议上,雷鸣击鼓表彰了大牙湾煤矿的领导。
当然,没有人再把这“成绩”和一个叫孙少平的采煤班长联系起来。少平自己连想也没想他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他只高兴的是麦收期间,他们班的出勤率仍然可以保持在百分之八五以上!
在这期间他也竭力调整自己前段的那种失落情绪。他尽量把内心的痛苦和伤感埋在繁忙沉重的劳动和工作中——这个“官”现在对他再适时不过了!他可以把自己完全沉浸于眼前这种劳动的繁重、斗争的苦恼和微小成功的喜悦中去。是呀,当他独自率领着一帮子人在火线一般的掌子面上搏斗的时候,他的确忘记了一切。他喊叫,他骂人,他跑前扑后纠正别人的错误,为的全部是完成当天的生产任务;而且要完成得漂亮!
当一天中他的班顺利上井之后,他光身子黑不溜秋安然倒卧在澡堂子的磁砖楞上,美滋滋地一支接一支抽烟,打哈欠,身心感到了一种无比的舒展和惬意。
工余休息时,他也想办法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他又重新开始复习数、理、化高中课程,以期今后能考取煤炭技术学校。另外,还买了一台廉价的收录机和几盒磁带,有时候一个人闭住眼躺在蚊帐中静静地听一会。蚊帐一年四季不拆。因为是集体宿舍。蚊帐有一种房中之房的感觉;呆在里边,就是自己一个人的独立天地。
他最喜欢听的音乐是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和《田园交响曲》,尤其是《田园交响曲》的第二乐章,他感觉自己常常能直接走进这音乐造成的境界之中,那旋律有一种美丽的忧伤情绪,仿佛就是他自己伫立和漫步在田园中久久沉思的心境。有时候,他就随着这音乐重新回到了黄原城麻雀山和古塔山的树林草丛中;回到了原西城外荒僻的郊野;回到了亲爱的双水村,漫步在静静的东拉河边……当夜莺用它伤感的歌喉和群鸟开始联唱的时候,他就忍不住两眼含满辛辣的泪水……
过一段日子,他就由不得要去翻一翻晓霞的日记本。每一次看她的日记,都象要进行一次庄严的仪式,他打开箱子如同虔诚的基督徒对待《圣经》,双手小心翼翼把那三本精美的日记本捧回到床上,然后端坐着轻轻打开。常常是看着看着,视线就被泪水所模糊。那些亲切甜蜜的话不知看过多少遍了;怕看,又常想看;每看一次,过去的生活就象潮水般扑来而将他整个地淹没了……唉,好在下一个班开始,繁忙便会把他强制性地从那一片洪水中拉回来,一直拉到眼前火爆爆的现实生活里;使他从那无尽的恶梦中惊醒过来,再一次投入严酷的掌子面的搏斗中。
是的,责任感要求他对自己现在负有的职责不能有半点马虎。如果稍有不慎,就可能造成伤亡;而他太害怕看见一个活生生的人意外地离开这个世界了。他不能再让死亡出现在他面前。尽管煤矿不死人是不可能的,但他要创造奇迹;他绝不能让手下这些青年失掉一个;他们许多人比他还年轻啊!
当孙少平感到心情实在不好受的时候,他总要不由自主跑到惠英嫂那里去。和嫂子、明明以及那条可爱的小狗呆一会,他的心情就会平伏一些。在失去晓霞以后,他潜意识里特别需要一种温柔的女性的关怀,哪怕是在母亲和妹妹的身边呆一会,他的坏心绪也许就能有所改善。
晓霞死后不久,惠英嫂很快就知道了这件悲惨的事;她没有想到,相同的不幸命运降临到少平的头上。她已经失去了自己的亲人,因此完全能体会少平的痛苦。她千方百计用好饭、好酒、好话和一个女人的全部温情来安慰他。命运啊,对人是这样地乖戾!不久前,还是他在安慰她;而现在,却得要她来安慰他了……唉,也许只有惠英嫂的安慰他才可以平静而自然地接受。因为她了解他,因此也理解他。要是换了另外的人对他这样,他不仅不能接受,反而会更痛苦的。
自从当班长后,他不象过去那样有时间常去惠英嫂那里——他实在是太忙了。惠英嫂也劝他不要操心他们;让他好好在井下熬威信,说不定将来还有大前途哩!她知道,他的前途也就是她和明明的前途——她毫不怀疑,他就是当了“皇上”也不会忘记她和明明的。
但少平无论怎忙,隔几天也总要去帮她劈柴、担水和干其它活。至于到石矸山捡煤的营生,他安排给手下的人干了。他现在已经有了点权力;而他手下的那些人也乐意给班长干点什么活……
这一天吃过早饭,他心里惦记着嫂子和明明,赶忙去了她家——他整个白天都休班。
进家之后,惠英嫂先什么也不说,就给他把酒杯放在桌子上,接着便收拾着炒菜。他赶忙拦挡说:“我刚吃过饭,再说这是早上,怎还喝着酒呢!”
惠英嫂不听他的,只顾给他往上端菜,并且提着酒瓶,把杯子都倒溢了。
因为是星期天,捣蛋鬼明明也在家,他正在耍弄一只蝴蝶风筝,小黑子绊手绊脚地缠着他。
明明看他推让着不叫母亲炒菜倒酒,就在旁边说:“少平叔叔,就是你不来,我妈妈每顿饭都把酒杯给你搁着哩!”少平举起的酒杯在嘴边猛地停住了。他呆呆地怔了一会,然后便一饮而尽。这醇美的酒啊!
惠英嫂岔开话题,说:“我今天也休班,本来想洗衣服,可明明硬缠着要我和他到外面去放风筝。这娃娃惯坏了……”
“你又说我坏话啦!”
明明噘着嘴对母亲嚷道。小黑子也为它的主人帮腔,朝惠英嫂“汪汪”地叫了两声。
少平忍不住笑了,说:“我也跟你们去放风筝!”明明高兴得嗷嗷价叫起来。
孙少平吃喝停当后,就和惠英嫂、明明和小黑子,拿起那只蝴蝶风筝,一块相跟着来到矿区东边的山野里。
他们到了一块平地上,说着,笑着,把那只风筝放上了蔚蓝的天空,少平把着明明的手帮他绽线团;小黑子“汪汪”叫着,跑去追撵越飞越远的大蝴蝶。惠英坐在旁边的草地上,把一些吃喝在塑料布上摆开,然后泪蒙蒙地看着儿子,看着少平,看着欢奔的小狗和蓝天上那只飘飘飞飞的花蝴蝶……
第三十八章
“……根据爱因斯坦相对论的原理,三维宇宙是一个具有封闭的三维球拓扑性的宇宙。这样的封闭宇宙必然会有它的始终点。时空以大爆炸为始,宇宙万物演化发展,以至最后塌缩成黑洞随之发生大崩溃到达时空奇点为终。时间“终止”,空间成了一个点,时空曲率而成为无穷大,所有物理定律失去意义,一切物质状态被撕得粉碎……”
“可是,新的四维宇宙观认为,真实宇宙不仅是一个由常态质的形式存在为存在的三维空间,并以异态质的形式及以各种能的形式存在为存在的四维相空间,以及由它们所构成的一个多层次、互为开放和互为制约的无边无际的存在。这种宇宙显然是永恒的。它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因为它是互为开放和互为制约的,所以在各个层次上又是变化多端、循环不息、彼消此长和互为渗透的。这有点象我国古代的阴阳图。用哲学术语表述,就是‘阴极而阳生,阳盛而阴退’,即通常所说的物极必反。”
“相对论法则认为,要使某个物质——即是这个物质很小很轻,甚至只有一个分子,但要具有光的速度几乎是不可能的。当然,现代实验室中某些实验物质除外。”“可是,宇宙中确实已观察到超光速现象了。”
“那么,你说伟大的相对论在某个地方出了问题?”“我认为是这样。相对论的问题出在将四维相空间排斥在外。相对论只强调了运动的相对性——一般说来,就常态物质在三维空间中的运动它是对的,但异态物质在四维空间中的运动却是绝对的!比如,虽然卫星绕地球转是相对的,可卫星以比地球较大的速度在运动又是绝对的;卫星上的原子钟走时比地球上的原子钟要慢些就能说明这一点。所以,相对论只强调了运动的相对性,因而又使自己陷入了‘佯谬’的困境!”
“你的四维空间有点神灵味。恩格斯早在一百年前就批判了这种神灵世界!”
“你也别把恩格斯当神灵敬畏!我承认,对人类来说,四维相空间仍然是目前不可能跨越的禁区。但是,我认为,我们对眼前发生的不能用相对论法则或其它现有的物理法则解释的事,千万不要轻率地说这是荒谬的。比如人体的特异功能现象。你知道,十九世纪麦克斯韦提出分子运动的速度分布律时,人们认为他的理论已经完美无缺了,就象现在我们认为相对论不可能被突破一样。可是,麦克斯韦的理论就突破了……”
………………
我们很难听懂这种艰深的辩论,录几段权作一幅文字插图而已。
这是我们的孙兰香和她的男朋友吴仲平在学校的中央林荫大道上,一边走路,一边交谈。他们正准备到学校后面的体育场上观看其它系同学们的军训分列式。他们系昨天就进行罢了。由省军区指导的这次大学生军训活动,很受同学们欢迎;大家感到过几天严格的军队生活很新鲜。尤其是这几天各系在体育场进行的分列式训练,吸引了许多人前去观看。看着平时吊儿啷当的同学们紧绷着脸,严肃地喊着口令,正步走过检阅台时,周围人都被逗得乐不可支。
他们并排不紧不慢地朝体育场那边走。辩论继续进行。仲平在维护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学说,兰香则用新的四维宇宙观挑战性地反驳。这种辩论不知从何而起,当然还会继续进行下去。也许,过几天又会换另一个命题。学术方面的辩论,也是他们谈恋爱的一个内容。
他们已经深深地相爱了。爱的基础是他们能相互对话。两个高才生经常陷入到一些很深理论的探讨之中。当然,他们也象普通人那样相爱。无论精神多么独立的人,感情却总是在寻找一种依附,寻找一种归宿,他们现在谁也离不开谁。几天不见面,就心慌意乱,连一般的逻辑思维都会出差错。只要有机会,他们就设法两个人单独呆在一块。无论是谈情说爱,还是进行学术辩论,甚至缄默不语,那都是多么令人愉快啊!
初夏的校园绿荫婆娑,空气中弥漫着鲜花的芬芳。年轻的恋人并肩而行,脚踏着路面斑驳的阳光。兰香雪白的短袖衫下摆塞进牛仔布裙里,稍稍烫过的头发从两鬓拢在耳后。看起来格外潇洒,她那漂亮的眼睛流露出自信与成熟;但即是辩论,也对身边的男友含情脉脉。
吴仲平上身穿一件白色和深红色条纹相间的T恤衫,下身是蓝色牛仔短裤,身材高大而挺拔,两条腿由于经常运动的缘故,皮下滑动着强劲的肌腱。如果不是在校园内,他的胳膊一定会搂着兰香的肩头。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肩并肩走到体育场边的人群里。人们的笑声和那边传来的响彻云霄的口令声,使他们终止了有关三维宇宙和四维宇宙的争论。体育场中间,宇航器系的同学们在正步通过检阅台。方阵前列是两名行军礼的军人;学生们都身着橄榄绿军装端着武器,想尽量象个军人的样子,但那正步走得多少有点做作。方阵边上有个同学慌乱中竟然走错了脚步,几乎把旁边的人绊倒,引得观看的人群一片哄堂大笑。
兰香和仲平看了一会就返回到电化教学中心去了。他们只是来这里换换脑子。今天课程太紧张,上午是复变函数与微积分、结构力学,下午又刚上完概率与随机过程,实际上,一路上有关宇宙观的辩论就是一种休息。思维从一个命题转入另一个命题,对脑力劳动来说,也算是一种“休息”。
这两个人在电化教学中心看了两部有关苏联空间轨道站的录像资料片后,就在夕阳辉耀下的教学区分手了。兰香刚走了几步,又被吴仲平叫住。这家伙是怎么啦?难道在众目睽睽的校园里,还要来一次“分别仪式”?她红着脸等他走近前来。
吴仲平过来立在她面前,突然有点咄呐地说:“明天……是星期六。我想……晚上带你去我们家……”
“瞧,又来了!”兰香不好意思地望了一眼吴仲平。
过了一会,她才说:“等明天我再告诉你我去不……”
吴仲平做出一副对此回答不满意的样子,笑着摇摇头走了。
自从他们“正式”恋爱后,吴仲平就不止一次提出,要带她去他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