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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杰努力地睁开肿剩一丝的眼睛,朦胧中认出了那中年汉子,他是家在邻近开药房的老板,程杰平日常去聊天的。
“是我……程杰……老板……是我。”
“阿杰——”药房老板诧异地嚷了起来:“怎么弄成这样子?”
程杰说话很艰难,口齿不清。
药房老板摇头叹着:“让人揍了,是不是?整张脸孔像个烂南瓜似的,早叫你别那么嚣张,明知你迟早有今天。”
“跟我来吧。”药房老板个子矮矮的,吃力地扶起程杰那无力却高大的身躯。
“不,我这样子,出不得街见人。”程杰说话像大了舌头。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午夜十二时多了,我都关铺了,”药房老板给他一方洗得旧旧的手帕:“掩着脸走路,低着头,这么黑了,没什么人看得见你那怕人的样子。”
“到哪……哪儿去?”程杰问。
“别多话,跟我来。”
药房老板挽着他走了好一会儿,上了一层楼梯,按了门铃。
没人应门,再按了半晌,才有个蹒跚的肮脏老头,穿着旧溜溜的间条睡衣出来。
“方医生!”药房老板说:“是我,药房的老张,让我们进来。”
那老头长着个酒糟鼻,红红的满鼻子油,口里还有酒气,自嘲着说:
“方医生,方医生,没牌照的医生,没病人的医生,老张,只有你还这么叫我了。”
老张把程杰放在方医生破得露出|乳胶垫子来的烂沙发上。
“天可怜见,这小伙子让人揍成这样子,你替他看看。”老张说。
方医生看了看程杰:“又是个五官不全的,怎么你老带这些人上来?这个比你之前带过来的更糟糕。”
“还是个大孩子啊,让人揍了。”老张说:“他平日常来药房聊的,我忙时也帮我卖卖眼药水暗疮膏,熟人来的。”
方医生啧啧了几声:“有些地方要缝针的,我没什么药……”
“你喝酒把钱喝光了,连药都没有,要什么尽管开口,我赊给你,你替我料理好这小子。”
“方医生有的是本事,没有的是运气,当然料理得好。”老头子自言自语,似在回顾当年:“我的同学,都成为大医生了,只有老方倒媚,哈!”
“别发牢骚了,方医生,你还没醉,别装醉。”老张急了。
“莫问醉不醉。”方医生又呷了口便宜的大陆土酒。
“要什么药给你拿上来,快说。”老张催促着他说:“不快说不但没药赊,还不借钱给你买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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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吓之下,方医生才一连串说了一些药的名字。
“没说错的,老张,方医生我,一谈到医术,再醉也是清醒的。”老医生喟叹:“年轻时凿入了脑袋的学识,怎会得忘了?虽然,我忘记我昨天做过什么。”
老张匆匆回药房拿一切应用药物去了,剩下方医生和靠在烂沙发上的程杰在那小小的、乱七八糟的公寓里。
“老年人,就是只记得年轻时的事,愈近的事愈不记得。”方医生喃喃自语:“上一回老张是几时带过人来?”
回头看程杰,老医生笑了:
“别作奄奄一息状。注定会死的人,怎么医都会死,死不了的人,不医也会不死。”
程杰没回答,老实说,他对这醉鬼无牌医生没有信心。
“你没牌又怎会叫做方医生?”程杰奇怪。
“本来有牌的,医死过人嘛,吊销牌照啦,运气不好嘛,那病人,我不碰他也会死的。”老医生哭笑难分:“你怕不怕我医死你?”
程杰摇摇头:“哪这么容易便死了?你别在张老板回来之前死掉了才好。”
“但愿如此呢,但愿如此呢,我活下去干什么?”方老医生忿怨地骂:“我那些医术九流的同学居然成了名医,这世界有公理不?”
程杰懒得说什么,只觉他讨厌。
不久老张回来了,把药品给了方医生。
方医生细细端详了程杰一下,转头问老板:“这家伙本来是什么样子的?现在没有样子,叫我怎替他还原?给张照片我看,看本来的脸貌。”
程杰把身份证掏了出来。
方医生把程杰的身份证照片看了看:“哦,原来挺俊的,还这么小,死不了,都是皮外伤,年轻人复原得快。”
“他没有毁容?”老张的好奇多于关切:“上回那几个让你整完也不怎么好看。”
方医生恼了,拍了桌子,“怎么不好看了?那几个本来就丑,关我什么事?又赖我?每个人都赖我!”
那张本来就歪斜的残旧四方木桌子,让他大力一拍,桌面便更加斜了,老张刚放上去的药瓶药盒滑了一半在地上。
老张边在油腻腻的地板上捡着瓶子盒子边骂着:
“谁赖你了?你就是天生的失败者,什么都预定了人家赖你,这个医死了不赖你便是。”
“谁说我会医死他?我只医死一个病人,其实也不是医死的,病人对药物敏感,敏感的试验哪做得那么多?偏偏没人敏感的药,他却一滴便死了,我的前途也完了。”方医生像孩子般嚷了起来:“医者父母心,有哪个想病人死的?你乱卖药,吃死了多少人你还不知道呢!”
程杰见他们纠缠不清,不禁低笑了一声:“医便医,不医便不医,动手吧,方医生,死便算了,不赖你。”
方医生左手指着老张的鼻子,右手拿着瓶消毒酒精:“你看这小子比你还有胆识。好,我们动手了。”
方医生边说边顺手喝了口消毒酒精,老张慌忙把他的大陆米酒递上:“你喝错消毒酒精了,这杯才是米酒。”方医生老实不客气地把米酒一干而尽。
程杰看着他抖颤弯曲的手指,心里有点发毛,让这醉汉拿着针和线在脸孔上乱缝,可不是玩的。一吓之下,不知何来气力,倒坐起身来了。
“躺着!老张你按住他。”方医生针药在手,开始发号施令:“先来消消毒。”
方医生用一大团棉花蘸了酒精,像抹桌子般在程杰脸上抹着,痛得他不断弹起来。
“这儿没麻醉药,就这么缝针。小子,你捱得住么?”方医生的针正对着程杰的眉骨。
程杰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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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心里告诉自己,想着雪儿,想着雪儿。她那吹弹得破的娇肤,让他的烟蒂一下一下的的下去也不吭声。想着雪儿,想着雪儿,他便不会痛。
方医生一针缝下去,线一拉,痛得他几乎弹了起来。老张双手死命按住他的头:“忍着点,忍着点,不要动。”
“按紧点,你自己少动。”方医生仿佛回复当年风光,把老张当做了助手:“老张,你长着两只左手的?连个病人的头也按不牢!”
老张倒是蛮服从的,每次他带个受伤的人来让方医生料理,整日自叹自怨的老方都是严肃地工作的,有如获得新生,再醉也似乎马上清醒了。
“喏,我替你肌肉缝一层,里皮缝一层,表皮缝一层,那么伤口便会长得很好,不显眼的。”方医生平日抖颤的手出奇地快:“其他九流医生,把裂开的伤口连皮带肉的一块儿缝,你知道吗?肌肉的愈合速度跟皮肤是不一样的,要是皮肉缝在一块,伤口便会变成扭曲的蚯蚓般了。”
程杰拼命忍着那一针一针之苦,眉骨、眼角、脸颊、嘴唇、下颔,不晓得缝了多少针,针针都痛得入心入肺。
“你这小子真能捱揍,鼻骨居然没断,都是皮外伤,不碍事的。”方医生细心地做手术:“不过可有几天不能说话,不能张大嘴巴。”
“嗯,方医生,他的鼻子肿得那样,怎么你理也不理?”老张有意见了。
“都说鼻骨没断,肿几天便没事了。”方医生疲累地坐下,端详了程杰一下,似乎颇为满意自己的工作,停下手来自赏半瓶米酒:“老了,我已经尽力了,再也不能了。这小子,会好起来的。”
“那么我走了。”老张说:“阿杰,你好好地躺着。”
“什么好好地躺着?”方医生说:“你不带他回家?”
“他没有家的,就搁在你这儿好了。”老张说完便走了。
“喂!喂!怎么就搁在我这儿?我怎么办?”方医生追着老张,老张却一溜烟地跑了。
程杰的嘴上下部缝了针,出不得声。
方医生回头看看他:
“小伙子,忘了给你打止痛针,吞两片止痛丸吧。”方医生把止痛丸塞进程杰那无法张大的嘴巴中,也没给他水喝:“让药片慢慢在嘴里溶掉,苦是苦了一点,不过苦不死人的。”
说罢方医生便拿着米酒瓶子蹭进睡房里去,过了不久,捧了张旧毡子出来,扬开了,扔在程杰身上,又蹭进睡房去了。
一夜间方医生都没理他,程杰躺在沙发上,疼痛令他无法入睡,只听见方医生在睡房长嗟短叹的声音,然后酒瓶子嘀嗒一声掉在地板上,再听不见方医生的动静了。
好不容易捱到日上三竿,方医生还没起来,程杰亦动弹不得。一个在睡房里无声无息,一个蜷曲在沙发上,饥肠辘辘,这样又到了黄昏。
药房老张没上来,程杰好盼望他上来,但老张还是人影不见。
太阳下山了,方医生才穿着那件似乎永不脱下的睡袍蹭出来,咬着块黑面包,拿着瓶酒,看见沙发上的程杰,喃喃地说:“怎么你还在?”
程杰心里啼笑皆非,想说:“我怎么不还在?”但是嘴巴一动便痛,说不出话来。
方医生如梦初醒地说:“哦,是了,老张说把你搁在这儿。我也只能把你这么的搁着了。”说完便想转身,程杰指指肚子。
“什么?要撒尿?自己去。厕所在那边。”方医生向里面指了指。
程杰忙摇手,再指指肚子。
方医生恍然大悟似地道:“原来是饿了?吃面包?唔,不好,弄坏伤口。呀,有了,有了。”
方医生跑进了厨房,拿了包纸包牛奶出来,插了根饮管:“轻轻辍着。饱你不死,也饿你不死。”程杰已饿得不管是什么都啜下去了。
方医生骂着:“那该死的老张,街坊有什么抢劫打架,他都要路见不平的去管上一管,却又心肠软,每每把让人揍了的抢劫闹事人带上来,叫我料理。”
“你是不是劫匪?”方医生皱着眉头问程杰。程杰没好气地摇摇头。
“也不管你是什么人物,反正是我的病人。”方医生突然觉得自己很重要:“老张撒手不理,我也要理啦,医者父母心。”
程杰从喉头咕出个“谢”字。
“唔,今天好点了?别躺在沙发上装死,能走动时便走动,冰箱厨房里有什么可吃的自便可也,可不许动我的酒。”方医生边说边审视他的伤口:“真漂亮!我不是说你,是说我的手术,没有人能比我缝得更好,过两天给你拆线。”
说罢方医生便开了电视机,自斟自酌,不知不觉睡着倒在正对电视的单人沙发上。
夜寒了,方医生还倒在那儿不动,鼻息如雷。程杰怕他着凉,撑着一身疼痛的骨头,慢慢走到他的房间,把方医生那又霉又臭的棉被拖出来,轻轻地盖在他身上。
实在太饿了,程杰摸到厨房里,想找点吃的。厨房里没什么,只丢了一桌子即食面和白面包,冰箱里有些放得发瘪的蔬菜和牛奶,灶头上只有一个被碰得凹凹凸凸的铜水壶和一个没盖的旧锡锅子。
程杰用饮管嚼了些水,又嚼了一盒纸包牛奶,但还是填不饱肚子,只好把白面包捏成很小很小的一块,慢慢塞进嘴里。
肚子填饱了,程杰摸到洗手间去,照照镜子。镜子里的脸孔像个青一块紫一块的发肿猪头,他不敢再看下去。
跟着的一天,也是这么过了,方医生不大理他,不过倒没忘记每天细看他的伤口,看他不碍事,便又自斟自酌的,醉倒在那儿便躺在那儿,程杰不晓得替他盖了多少次被子。
第二天,方医生居然早起了,不吃酒了,叫程杰坐在窗前:“好好地坐着别动,拆线了,有点疼疼痒痒的,表皮里面的线不用拆,日后会自动融掉的。”
疼疼痒痒是假的,拆线比缝针时还要痛,方医生边拆边咒着:“那老张,又不上来帮手,全倚赖我。哼,他不上来我也不给他打电话!”
拆完了线,方医生又啧啧赞道:“多整齐漂亮!不是说你,是说我的功夫。现在你洗脸洗头都可以,别用力扯着伤口便行。”
程杰想,也许该走了吧?方医生似乎看得出他的意思:“别走,别走,我答应了老张把你搁在这儿便搁在这儿了,你现在这样子怎么见人?看在你替我这老头儿盖了几晚被子面上,让你在这儿养好伤。”
跟方医生在一起是很闷的,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