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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后,堂·克洛德就听见他一面走开,一面说:“反正一
样,理智是个好东西,我的副主教哥哥真走运,又有学问又
有钱。”
这时副主教站起来,一口气朝圣母院跑去,他看见圣母
院的两座巨大钟楼在许多房屋中间的暗影里高高地耸立着。
他一口气跑到教堂前庭广场,这时反而退缩不前了,不
敢望那阴森森的建筑物。“啊!”他低声说道。“今天,就在上
午,这里真的发生过那样一件事吗?”
这时他才壮大胆子向教堂望去。教堂的正面是一片漆黑,
后面的繁星在天空闪烁。刚刚从天边升起的一弯新月,此刻
正停留在靠右边那座钟楼的顶上,宛如一只发光的小鸟栖息
在像被剪成的黑梅花状的栏杆上。
修道院的大门紧闭着。但是副主教身边经常带着他那间
密室所在的钟楼的钥匙,遂拿出钥匙把门打开,一头钻进了
教堂。
他发现教堂里好似洞|穴一般黑暗沉寂。看见了从四面八
方投下来的大块阴影,发现早上举行忏悔仪式时挂的帏幔还
没有撤掉。巨大的银十字架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它上面点缀
着一些光点,好像是那坟墓般阴森森夜空的银河。唱诗班后
面的长玻璃窗在帏幔顶上露出它们尖拱的顶端,窗上的彩绘
玻璃在月光下呈现出黑夜的朦胧色调,似紫非紫,似蓝非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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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原文为拉丁文。
那是只有死人脸上才有的一种色调。副主教看到唱诗班周围
的这些苍白的尖拱顶,以为看见了堕入地狱的主教们的帽子。
他合上眼皮,等再睁开来时,觉得那是一圈苍白的面孔在盯
着他看。
于是他拔腿就跑,穿过教堂逃开了。他觉得教堂好像在
摇晃,在动弹,充满生机,泛起来了。每根巨大的柱子都变
成了又粗又长的腿,用巨大的石脚踩着地。巨人般的教堂变
成了一头其大无比的大象,以那些柱子为脚,在那里气喘吁
吁地走动,两座巨大钟楼就是它的犄角,大黑幔就是它的装
饰。
他的昏热或热狂竟然如此强烈,整个外部世界在这个不
幸的人看来,不过是上帝的启示,看得见,摸得着,令人惊
恐。
有一会儿,他松了口气。在走进过道时,他看见从一排
柱子后面射出一道发红的亮光。他飞快地朝它奔去,好像奔
向星星似的。原来那是日夜照着铁栏下圣母院公用祈祷书的
那盏可怜的灯。他急切地跑到祈祷书跟前,希望从中找到一
点安慰或鼓舞。祈祷书正翻到《约伯》那一段,他就目不转
睛地看了起来。“有灵从我面前经过。我听见轻微的鼻息,我
身上的汗毛直立。” ①
读着这阴惨惨的句子,他的感觉就像一个瞎子被自己捡
来的棍子戳了一样。他两腿发软,瘫倒在石板地上,想着白
天死去的那个女人。他觉得脑子里冒出一股股极可怕的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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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引自《圣经·旧约·约伯记》第四章。
像他的头变成了地狱的一个烟囱。
有好一阵子,他就这样久久躺在那里,什么也不想,无
可奈何,像是堕入了深渊,落到了魔鬼的手里。最后,他恢
复了一点气,便想躲到钟楼里去,靠近他忠实的卡齐莫多。他
站起来,由于害怕,便把照亮祈祷书的灯拿走。这是一种渎
神的行为,但这种小事儿他已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慢慢地爬上钟楼的楼梯,暗地里心惊胆颤,他用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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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的灯光,在这样深夜里,从一个枪眼到另一个枪眼,直
登上钟楼的顶上,大概叫广场上稀少的行人看了,也会吓得
魂不附体。
忽然,他感到脸上有一阵凉意,发现自己已经爬到了最
顶层的长廊门口。空气清冷,天空中漂浮着云朵,大片的白
云互相掩映,云角破碎,好似冬天河里解冻的冰块一般。一
弯新月镶嵌在云层中,宛如一艘被空中的冰块环绕着的天舰。
他低下头,从连接两座钟楼的一排廊柱的栅栏当中向远
处眺望了一会,透过一片轻烟薄雾,只见巴黎成堆静悄悄的
屋顶,尖尖的,数也数不清,又挤又小,宛若夏夜平静海面
上荡漾的水波。
月亮投下微弱的光,给天空和大地蒙上一片灰色。
这时教堂的大钟响起了细微、嘶哑的声音,子夜钟声响
了。教士想到了当天中午,也是同样的十二下钟声。他低声
自言自语道:“啊!她现在大概僵硬了!”
忽然,一阵风把他的灯吹灭了,差不多就在同一时刻,他
看见钟楼对面拐角处出现了一个影子,一团白色,一个形体,
一个女人,不由得打了个寒噤。那女人身边有一只小山羊,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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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最后几个钟声咩咩地叫着。
他斗胆看去,果真是她。
她面色苍白,神情忧郁。她的头发和上午一样披在肩头
上,可是脖子上再没有绳子,手也不再绑着了。她自由了,她
已经死了。
她穿着一身白衣服,头上盖着一幅白头巾。
她仰望天空,慢慢朝他走来。那只超凡的山羊跟着她。他
觉得自己变成了石头,沉重得要逃也逃不开。她向前走一步,
他就往后退一步,仅此而已。他就这样一直退到楼梯口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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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拱顶下面。一想到她或许也会走过来,吓得浑身都凉了;假
若她真的过来了,他准会吓死的。
她确实来到了楼梯口,停留了片刻,凝目向黑暗里望了
一望,但好像并没有看见教士,便走过去了。他仿佛觉得她
比生前更高些,透过她的白衣裙,他看见了月亮,还听见了
她的呼吸。
待她走过去,他就起步下楼,脚步慢得与他看见过的幽
灵一样,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幽灵。他失魂落魄,头发倒竖,
手中依然提着那盏灭掉的灯。就在他走下弯弯曲曲的楼梯时,
他清楚地听见一个声音一边笑,一边重复地念道:“有灵从我
面前经过,我听见轻微的鼻息,我身上的汗毛直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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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驼背、独眼、跛脚
从中世纪直到路易十二时代,法国任何城市都有它的避
难所。这些避难所好比是在淹没城市的野蛮刑法和司法的滔
滔洪水中耸立在人类司法之上的岛屿。任何罪犯一踏进这避
难所就得救了。在城郊,避难所几乎与刑场一样多。这是在
滥用苦刑的同时滥用赦免,是竭力互相纠正的两种坏东西。王
室宫廷、王公府邸,尤其教堂,都拥有提供庇护的权利。有
时需要增加人口,整个城市也暂时充当避难所。一四六七年
路易十一就将巴黎变成了避难所。
一旦跨进避难所,罪犯就神圣不可侵犯了,不过,他务
必小心不要再出去。迈出圣地一步,他就会重新落入洪涛之
中。转轮、绞架、吊刑杆在庇护所四周虎视眈眈,不停地窥
视着他们的猎物,像鲨鱼围着船只团团转。常常看见一些犯
人在隐修院里,在宫殿楼梯上,在修道院的田园里,在教堂
的门廊下,就这样一直待到白了头,在这个意义上说,避难
所也同样是一个监狱。有时大理院不得不作出严正判决,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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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进入庇护所,把犯人重新抓去,交给刽子手,不过,这种
事情并不常见。大理院畏惧主教,因此,当这两种身穿长袍
的人发生磨擦时,穿法袍的总斗不过穿袈裟的,不过,有时
候,比如在巴黎的刽子手小约翰的被谋杀案中,在谋害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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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莱的杀人犯埃梅里·卢梭的案子中,司法机关就越过教会,
直接执行判决;但是,除非大理院作出判决,否则用武力强
行侵入避难地就得遭殃!大家知道,法国元帅罗贝尔·德·
克莱蒙和香帕尼的都统让·德·夏隆是怎么死的;虽然仅仅
涉及一个可怜的杀人犯,即叫做佩林·马克的货币兑换商的
伙计,可是,两个元帅打碎了圣梅里的大门。那就罪恶滔天
了。
当时,避难所这样受到推崇,据传,它有时甚至扩及动
物。艾莫安讲起一只被达戈贝尔 ①
追赶的鹿,躲藏在圣德尼
的坟墓旁,猎犬群立刻停下来,在一旁狂吠而已。
每座教堂通常有一个准备接纳请求避难者的小屋。一四
○七年,尼古拉·弗拉梅尔在屠宰场圣雅各教堂的拱顶上给
他们建一个房间,花费四利弗尔六索尔十六巴黎德尼埃。
在巴黎圣母院,有一间小屋,一个建在拱扶垛下侧的顶
楼上,正对着隐修院,就在塔楼现今看门人的妻子开辟花园
的地方,将它与巴比伦空中花园相比,就如同将莴苣比作棕
榈树,将一个女门房比作塞密拉米斯。 ②
卡齐莫多在塔楼和柱廊上狂乱而又得意地跑了一阵以
后,将爱斯梅拉达放在这间小屋里。他在这样不停奔跑的时
候,姑娘始终没有恢复知觉,半睡半醒,什么也感觉不到,只
觉得升上了天空,在天上浮游,在天上飞翔,有什么东西将
她带离了大地,她不时听到卡齐莫多的大笑声和吵嚷声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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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② 传说中的巴比伦女王,相传巴比伦国及其空中花园为她所建。
达戈贝尔 (600—639),法兰克王,曾承认圣德尼修道院享有特权。
耳边回响。她半睁着眼睛,模模糊糊只见下面巴黎城一片密
密麻麻的石板地和瓦片的屋顶,如同一幅红蓝相间的镶嵌画,
她头顶上是卡齐莫多可怕而快活的脸。于是她的眼皮又闭上
了,她以为一切都完了,以为人们在她昏迷时已将她处死,以
为主宰她命运的那畸形鬼魂重新抓住了她,将她带走。她不
敢看他,只好听天由命。
可是,当头发蓬乱、气喘吁吁的敲钟人将她安顿在那间
避难的小屋里,当她感到他粗大的手轻轻解掉那擦伤她双臂
的绳索时,她当时心灵上所受到的震憾,就好比一只船在黑
夜里抵岸,旅客一下子惊醒过来似的。她的思绪也唤醒了,往
事一一浮现在眼前。她发现自己在圣母院,想起自己被人从
刽子手的掌握中抢救出来;发现弗比斯还活着,弗比斯却不
爱她了。这两个念头,一个给另一个带来那么多的痛苦,一
齐涌现在可怜女囚的脑海中,她转身朝着站在她面前并使她
害怕的卡齐莫多,对他说:“你为什么救我?”
他惶惶不安地看着她,好像努力在猜测她说些什么。她
又问了一遍。于是,他无限忧伤地瞅了她一眼,随即跑开了。
她待在那里,十分惊讶。
过了一会,他带着一个包袱回来,扔到她的脚下。这是
一些好心的妇女放在教堂门口给她穿的衣服。这时,她低头
看看自己,发现自己几乎赤身裸体。顿时羞红了脸。生命又
复苏了。
卡齐莫多几乎也受到这种羞怯的感染,随即用大手遮住
眼睛,又走了出去,不过,这一次是慢吞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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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连忙把衣服穿上。这是一件白色衣裙,还有一块白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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纱,是主宫医院见习护士的衣裳。
她刚穿好衣服,就看见卡齐莫多走了回来。他一只胳膊
挽着一只篮子,另一只胳膊夹着一块床垫。篮子里有一瓶酒、
面包和一些食品。他把篮子放在地上,说道:“吃吧。”他在
石板上摊开床垫,说:“睡吧。”原来敲钟人去拿来的是他自
己的饭菜,他自己的床铺。
埃及姑娘抬眼望他,要向他表示感谢,可是一句话儿也
说不出来。这可怜的魔鬼确实可怕,她吓得瑟瑟发抖,低下
了头。
这时,他对她说:“我吓着您了。我很丑,是吗?别看我,
只听我说话就行。白天您待在这里;夜里您可以在整个教堂
里到处走。不过,无论白天或夜晚,你都不要走出教堂。不
然的话,你就完啦。人家会杀了你,我也会死去。”
她深受感动,抬起头来想回他的话。他却已经走了。她
发现自己独自一人,思量着这个近乎妖怪的人这番奇特的话
语,他的声音是那么沙哑却又那么温和,她的心被打动了。
随后,她细看了一下这间小屋。它差不多六尺见方,有
一个小天窗和一扇门,开向平滑石板屋顶微倾的坡面。屋檐
上装饰着一些动物头像,似乎在她周围探头探脑,伸长脖子
想透过天窗看她。在她那间小屋的屋顶边上,她看见无数壁
炉的顶端,全巴黎城家家户户的炉烟,在她眼前袅袅上升。这
个捡来的孩子,被处以死刑,惨遭不幸,没有祖国,没有家
庭,没有住所,对像这样一个可怜的埃及姑娘来说,眼前的
景观是多么凄凉啊!
她想到自己孑然一身,无依无靠,格外感到心如刀割。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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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时候,她感到一个毛茸茸的,长满胡须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