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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嬷嬷一张老脸就越发笑成了一朵花儿,陪着孔琉玥又说了一回话后,才腆着脸提出:“实不相瞒大姑奶奶,这几日我们府里琐事极多,忙得老奴是头晕眼花,因此想求大姑奶奶一个恩典,赏老奴今儿个吃了午饭再回去可好?也好让老奴趁机松散松散,不然老奴这把老骨头,可就真要散架了!”
不待孔琉玥答话,又看向一旁的梁妈妈,悄悄给她使眼色,“老姐姐,我们这些日子虽然天天见面,却都没顾上说话儿,今儿个你可得好生款待我。”
梁妈妈会意,忙笑道:“这个是自然的。”转向孔琉玥,“老奴也腆着脸向夫人告半日假,以便心无旁鹜的款待老姐妹,还请夫人开恩。”
孔琉玥本就居高临下,自然将二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她原又聪明过人,岂能不知道她们这番做作定有隐情?只不过她一点也没有想要知道和了解的欲望罢了,当然,也不单是这件事,她现在是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来,宁可坐着发呆,也不愿意多过问。
于是很干脆就应下了二人的请求,“既是如此,梁妈妈你今儿个都不必过来伺候了,只管好生款待沈嬷嬷去罢。”又命月季去厨房传话,让她们备一桌招待各府太太奶奶们上门时的上好席面送去梁妈妈屋里。
“多谢夫人(多谢大姑奶奶)!”梁妈妈和沈嬷嬷忙都屈膝谢了恩,然后手挽手的退出正房,径自去了后罩房梁妈妈的房间。
待日常服侍的小丫头子上了茶和点心来,梁妈妈令其退下后,也不拐弯抹角,直接便问沈嬷嬷道:“老姐姐敢是有什么话想单独与我说不成?可是与我们夫人有关?”
都是再聪明通透不过之人,沈嬷嬷也不藏着掖着,点头道:“的确是与大姑奶奶有关。前儿个我们家二太太使人来王府送年礼,告诉了世子妃一件事,说是侯爷……的事,已经在京城里悄悄传开了,很多人都知道了,还说近来京城里又多了一个传言,说侯爷会落得今天这样……”
顿了一顿,面色变得十分难看,“说侯爷会落到今日这般客死异乡的下场,都是大姑奶奶克的!还说大姑奶奶年幼时就……克死了父母,如今又克死了夫君……嫁进傅家都一年多了,也没能怀上身孕,指不定是有什么隐疾,也有可能是天煞孤星亦未可知。还有人说大姑奶奶忘恩负义,过河折桥,那尹家纵千般不对万般不好,总养育了她十年,恩重如山,又给她找了一门好亲事,让她风光大嫁,做了堂堂一品诰命夫人,可她却在尹家被夺爵贬官时,不但不伸以援手,反而冷酷无情的直接将尹家的人拒之门外,果真是谁生的亲谁,定要往下道上走……”
梁妈妈早在沈嬷嬷说到傅城恒阵亡的事已在京城里传开了时,已是变了颜色,要知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既然事情已经这么快就在京城传开了,岂不是要不了多久就会传到老太夫人耳朵里?
及至到听沈嬷嬷说那些人传傅城恒之所以会出事,乃的孔琉玥克的是,就更是颜色大变,只不过已由方才的忧色,转化为了怒色,等不及沈嬷嬷把话说完,已霍地起身怒声打断了她,“那起子嘴上长疗舌头生蛆的烂了心肠的破落户们,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在那里满嘴喷粪,他们知道什么啊?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这样说我们夫人的坏话,要是被我遇上了,看我不撕烂了他们的嘴!”
沈嬷嬷非常理解梁妈妈的愤怒,事实上,刚一听到这个消息时,她家世子妃的愤怒比之梁妈妈的,绝对只有过之而无不及,就连她自己,也是气得浑身直哆嗦,大姑奶奶已经够苦了,又是那么好的一个人,那起子烂了心肠的混账东西也下得去口,难道不怕死了下地狱被拔舌头吗?!
但沈嬷嬷愤怒归愤怒,毕竟已经过了那个最愤怒的点儿,比起这会儿的梁妈妈来说,无疑冷静理智得多:“老姐姐,老姐姐,你小声一点,你想闹得人尽皆知,再传到大姑奶奶耳朵里去是不是?”
一边起身去拉梁妈妈,一边压低了声音道:“正是因为怕大姑奶奶知道了会生气伤心,我们世子妃才交代我悄悄把事情说给你,让你心里有个底的,你倒好,生恐大姑奶奶听不到似的,急吼吼就嚷了起来,亏我们世子妃还说你是大姑奶奶身边最妥帖得意儿的,事情交由你办准错不了呢!”
一席虽是责怪却不失亲昵贴心的话,说得梁妈妈涨红了脸,反握了沈嬷嬷的手羞愧道:“瞧我,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倒让老姐姐看笑话了!”夫人连日来已是心力交瘁,活得有如行尸走肉,她不能再让这些琐事烦到她,让她更不痛快了。
沈嬷嬷拉了她复又坐下,笑道:“我明白你的心情呢,乍一听到这些话时,我比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说着神色一正,咬牙道,“我们世子妃就更是怒不可遏,待世子爷回来后,便让世子爷出面帮忙查,看这流言的源头在哪里,打定主意要将那幕后主使揪出来,让其当众还大姑奶奶一个清白,然后再狠狠收拾那幕后主使,让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世子爷查到谁是幕后主使了吗?”梁妈妈闻言,忙急声问道,等世子爷查出了那人,她一定要喝其血吃其肉,狠狠为夫人出这口恶气!
沈嬷嬷见问,皱了皱眉,才道:“世子爷知道此事后,也很生气,即刻就派了人出去查,然后,就顺藤摸瓜查到了大理寺卿齐家的头上……”
话没说完,已被梁妈妈再次怒声打断,只不过这一次声音要小上许多:“我就知道,这种混账话儿只会是他们传出来的,我就知道!呸,说我们夫人命犯孤星,他们凭什么这么说,当年姑老爷和姑太太明明就是生病没的,干我们夫人什么事?还说我们夫人身患隐疾,过门一年多没有身孕,那是因为我们夫人顾念着三少爷还小,打算过几年再生……”
越说越生气,但好歹没忘记将声音压得死死的,“说我们夫人忘恩负义,过河折桥,呸,一群喉咙长疗,不得好死的,明明当初我们夫人进尹家时,就是带了孔家全部家产去的,若非有那笔银子,尹家早支撑不下去了!还有脸说给我们夫人‘找了门好亲事’,既是好亲事,怎不见他们把自家的姑娘嫁进来?我们夫人能有今日,都是她自己一点一点经营出来的!……说我们夫人‘冷酷无情’,哼,也不看看尹家那些姻亲甚至他们二姑奶奶的夫家在他们被夺爵时都做了什么,我们夫人已经做得够好了,真是一群莫名其妙的混账,老天爷早晚派人来拔了他们的舌头!”
梁妈妈活了五十几载,素来冷静自持,通透灵醒,不然也不会先后得到尹老太太和孔琉玥的重用,引为心腹和身边的顶梁柱了。她活了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在人前这般怒形于色过,但此时此刻,她委实忍不住了。她完全不能忍受她那么好、把她们这些下人当家人的夫人被人这般诋毁,尤其夫人近来还遭受了那么大的打击,那些人,到底还有没有人性,都到了这种时候,还要诋毁夫人,败坏夫人的名誉,他们简直就不配称之为人!
沈嬷嬷知道梁妈妈满心的心疼孔琉玥,就跟她满心的心疼韩青瑶一样,尤其孔琉玥又才遭遇了那样不幸的事,这心疼自然越发深了。
见她气成这样,便也不阻拦她了,任由她发泄了好一通,并递给了她一杯茶后,才道:“世子爷说这种事情毕竟来无影去无踪,一时半会儿间不好找证据,因此只能任尹家人再蹦跶几日。倒是世子爷使去的人还打探到,在流言传开之前,你们家那位没脸没皮的三爷曾去过尹家,只怕此事与他脱不了干系,让你务必防着点,别让他踏进侯府大门一步,省得到时候横生枝节!”
梁妈妈闻得事情竟还与傅旭恒有关,又气又恨,咬牙切齿的应道:“劳烦老姐姐回去告诉世子爷和世子妃,我一定不会让那个无赖踏进府门半步的!”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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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妈妈才领着沈嬷嬷离开,二夫人来了。
她将一张洒金的笺子递给孔琉玥,“大嫂,这是年夜饭的菜单,您看一下还有什么不足或是需要增补的地方?再就是正月里吃年酒的日子我并没拟,咱们家如今毕竟……正值孝期,理由倒也现成,至多初三款待一下几位姑奶奶也就罢了。”
孔琉玥接过笺子,见其上拟的菜品五花八门,应有尽有,与去年她拟的大同小异,只分量相应要少一些,因点头道:“二弟妹方方面面都考虑得极周全了,我没什么需要增补的,就按这方子来罢。”
顿了一顿,又道,“咱们家如今正值孝期,的确不该去别人家吃年酒,也不该请了别人来咱们家吃年酒,如此一来,空闲的时间自然比往年多得多。我看不必等到初三请姑奶奶们归宁了,初二正正好,等初二姑奶奶们回过门后,初三日我们也好回娘家当姑奶奶去!”
二夫人闻言,眼里闪过一抹喜色,但转瞬即逝,“既是如此,我只吩咐他们准备初二一日的戏酒即可。”
“戏就免了罢,”孔琉玥想了想,摇头道:“叫两个女先儿来说书即可。不过大人能委屈,孩子却不能委屈,让他们按往年的分量,准备足够的烟花爆竹,一来让孩子们乐和乐和,二来……也当是去去咱们家的晦气,希望咱们家自此便否极泰来,繁盛兴旺!”
二夫人一一应了,又道:“二十八日给下人们散的赏钱和新衣衫都准备妥了,只是祖母身体不好,大哥又……,到时候看要怎么散?”
这倒是个问题……孔琉玥微微蹙眉,她身为当家主母,按说该由她来散,可总不能连个男主子都没有,然下剩的两个成年男主子都是小叔子,这种场合,岂有大嫂跟小叔子一块儿出面的理?又不能让二爷和二夫人一起散,傅希恒毕竟只是庶子。
孔琉玥沉吟片刻,忽然想到了傅镕,“镕哥儿既已封了世子,也是时候该学着接触这些事了,到时候就由镕哥儿跟我一块儿散罢。”
二夫人闻言,眼前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三少爷,还是大嫂虑得周全。”虽说只是暂代孔琉玥管家,于二夫人一个庶子媳妇且也是永定侯府惟一的庶子媳妇来讲,也已是难得露脸和荣耀的机会,要知道从前她在侯府向来都形同隐形,根本若有似无的。
若是换了旁人像她这样忽然得了这般露脸的机会,不说得意忘形,至少也会意满志得,言谈举止间多少带出几分轻狂来。但二夫人却仍是以前怎么样,如今仍怎么样,半点不因为忽然管了家就作威作福,亦不趁机去想那些不该自家想的不属于自家的东西,皆因她比谁都知道知足常乐的道理!
所以对孔琉玥舍他们夫妻不用,反而让傅镕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出风头的决定,她是真心没有半点异议。
而孔琉玥也正是因为约莫了解他们夫妇的人品,知道他们不会做趁火打劫的事,所以才会放心把家计交给他们的。
转眼便到了腊月二十八日。
清晨孔琉玥起来,有意打扮得比往日华丽些,又亲去傅镕的屋子瞧过他的衣装后,娘儿两个方一道用了早饭,被簇拥着去了乐安居。
老太夫人还没起身,孔琉玥照例隔着门帘给老人家请了安,便与傅镕复又披好斗篷,去到外间,按花名册给阖府的下人们散起新衣衫和赏钱来。
次日起来,阖府又换了门神、联对、桂牌,新油了桃符,还在所有抄手游廊下都换了红灯笼,看起来一派喜庆景象,年的味道也越发浓了。
孔琉玥看着这派焕然一新的景象,却半点高兴不起来。她想到了去年的这个时候,当时她和傅城恒正是蜜里调油之际,情到浓时,她甚至不止一次在心里祈求上苍,一定要让他们一直那样幸福下去,只可惜才不过短短一年,她已尝尽了爱和恨的滋味,到如今,更已是真真正正的物是人非!
大年三十,永定侯府照例要开祠堂祭祖。
老太夫人虽一直在病中,到了这一日,也打早便起了身,换了一身宝蓝色绣白鹤的袍子,头戴一领当中嵌了颗光滑圆润东珠的同色抹额,由卢嬷嬷和连翘等人服侍着坐到了乐安居正厅的罗汉床上,看起来极有精神。
女眷自孔琉玥以下,男丁自傅镕傅希恒以下,俱已早早衣装一新的侯在厅里了,一瞧得老太夫人进来,忙都齐齐行礼:“给祖母(太祖母)拜年!”
老太夫人兴致极高,呵呵笑着让大家起来,然后依次发红包。
轮到孔琉玥时,老太夫人不由有些吃惊,只当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最近老大媳妇天天都过来给自己请安,怎么自己愣是没发现她瘦了这么多呢?因忙觑眼又细看了一回,见孔琉玥的的确确瘦得都快脱形了,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淡了许多,片刻方叹道:“老大媳妇,这阵子你身上本就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