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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趟行程被她惦记了许久,名义上是南下解救李小官,可实际上李小官的那点破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好笑大过危险,司马槿随便派去两个客栈中的天品修士便能将李小官带回。与其说是救人,倒不如说是和小安子一路南下游山玩水,趁着大局未开不算太忙时,偷几分乱世闲情,好好玩乐一番。
司马槿想的是美,奈何被安伯尘这个不解风情的家伙坏了气氛,打从她上车直到马车出了谷阳县,安伯尘都没开过口。
若放在往常,安伯尘定不会如此,好不容和司马槿相聚自然是一刻值千金。然而就在天亮前,安伯尘往神仙府中走了一遭,不看还好,这一看之下却把他吓了大跳。
聚成经络大周天后,安伯尘丢了四势循环,可他也没太过担心,反正有神仙府在日后多多进入神仙府,勤奋修炼,用时间换元气,快则三两月,慢则大半年,定能重新构成四势循环。
直到天亮前神游神仙府,安伯尘方才发现,他高估了自己,同时低估了新聚成的经络大周天。
从前的神仙府不过存于山河之间,便已让安伯尘一眼望去看不见尽头,而如今的神仙府却是囊括天宇,以星辰、陨石为穴位,拿天河、六气当经络,遥远而广阔。
昨日在神仙府中听火神君提起时,安伯尘并没放在心上,待到亲眼所见后却震惊当场,新聚成的周天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大上无数。安伯尘于神仙府修炼了一个时辰,换算成府内时间也就是整整一年,一年时间里安伯尘将四势修炼壮大了百丈,然而百丈的宽长相比较神仙府中广阔无尽的天宇而言算得上什么?即便安伯尘日夜不辍的修行,每日在神仙府中修炼上数年,形成周天循环也是一件异常遥远的事。
一年?定然不止。
三年?或许也不够。
十年……
修炼之道当求循序渐进,一步步的开拓体内周天的经络穴位,如此一来元气才能跟得上,形成周天循环,稳固修为。安伯尘倒好,直接开辟出大周天,元气却无法跟上,修为不稳,时而好用时而不好用。
流风掀开窗帘漫过窗棂,安伯尘不禁打了个寒颤,目光越过车窗,直到此时才发现他和红拂已经出了谷阳县。
“红拂,你今天怎么了?这么安静,都不说话。”
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安伯尘疑惑的问向一旁的司马槿。
司马槿正望着另一边的景致,冷不防听到安伯尘的问话,当场气结。
不说话的明明是他,这家伙竟还恶人先告状……
转过头,司马槿咬牙切齿的瞪向安伯尘,眼见安伯尘一脸无辜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冷哼一声,司马槿猛地伸手按住身前的圆盘,丝线滑动,驾车的木甲傀儡用力拉车缰绳,悬停住疾奔的烈马。
“下车。”
司马槿冷冰冰道。
安伯尘心觉奇怪,也不知司马槿发的哪门子火,一边好奇的打量着车中机关,一边慢吞吞的走下马车。
谷阳县外是一片山野,司马槿特意选了一条僻静无人的山道,马车停于荒凉的山道间,下一刻消失不见,却是被司马槿收入珠链。
“怎么不坐车了?”一旁的安伯尘不解的看了眼司马槿,嘀咕道:“难不成要走到南荒?”
“要坐马车你自己坐去。就算马儿跑得再快,到南荒少说也得大半个月。还要经过南顾丘的乱军,重兵把守的岭南行省……你忘了你还有飞龙驾?”长舒口气,司马槿走到安伯尘身前,静静凝视着明显心不在焉的安伯尘:“小安子,你今天……”
司马槿还没说完,从远处传来数声怒吼,吼声来自山头密林,充满暴虐的气息。
此时还是上午,天色明亮,可随着吼声由远及近,从山道远处荡起一层黑烟,竟将半边天遮蔽。
安伯尘眉头皱起,下意识的捏动手印:“急急如律……”
刚念到“律”字,安伯尘陡然一怔,嘴边渐渐浮起苦笑,神情黯然,无奈的松开手印。
他并非无法施展水火二行术,而是无法像从前那样随心所欲的施展,必须等要四势刚刚流转过一个周天,聚出元气时方能施展。之前安伯尘一直在走神,哪会在意体内四势,此时想要施法却也无能为力。
手头溜滑,暖玉送来,安伯尘愣神间司马槿已拉着他的手退至道左,另一只手则掀起披风抄出一张道符,飞快的祭火点燃,道符化作流光将两人淹没,隐形于道旁。
“收敛气息,有妖物来了。”
耳边响起司马槿关切的声音,安伯尘点了点头,复杂的看向挡在他身前的少女,心中发苦,好生不是滋味。
不多时,那阵妖烟已到近前,烟雾中似藏着一个庞然大物,看不清身形面目,只能察觉到一股狰狞暴虐的气息,而在妖烟之前却是一个且战且退的年轻道人。
待到看清了那道人,安伯尘和司马槿同时一愕。
“是他。”
“是她。”
……
第290章 红拂解心魔
出现在山路上的道人年纪尚轻,看起来不足二十。长发垂腰,身材颀长,偏瘦,长得倒是一副好皮相,玉面若施粉,鼻梁高挺,眸眼如剑秋波冷凝,全身上下透着不与人亲近的冰冷气息,道袍加身,出尘味十足。
数月前的琉京,安伯尘曾三度遇上这道人,次次占尽上风。
“红拂,你也认得他?”
眼见司马槿玩味的打量着且战且退的道人,目光闪烁,安伯尘忍不住开口问道。
“自然。鼎鼎大名的风才子,我又怎会不认识。”
司马槿面露思索道:“据说这位风才子诗词歌赋无一不精,更擅医术。去年末到琉国巧遇南岭灾民,一路同灾民为伍,治病救济,到了琉京已有妙手仁心之名。她把盘缠都送给灾民,没钱住店,在街头卖对子,半月内无人对出,然后就出了名,再然后被李宣提拔士子出身,进入白狐书院。说起来,她的经历在某些地方倒和你有几分相似……小安子,你又在发什么呆?”
“……无事。”
安伯尘强笑着道,他一边掩饰脸上的落寞,一边压制着心中的复杂。
那个年轻道人是风潇冷,出自长门,三个多月前曾来琉京搅事,被安伯尘击败,顺便当作踏脚石一举突破地品境界。百多日后安伯尘和他重逢于琉南山路,风潇冷仍是地品境界,安伯尘却已突破天品,可他这个时灵时不灵的天品只能躲在女人身后,还不如地品境界的风潇冷大战妖魔来得痛快。
安伯尘修炼虽受挫,可这些日子磨炼出的眼力却没丢,如何看不出风潇冷且战且退是为了将躲在黑烟后的妖物引诱走,想来在距离此处不远的地方定有埋伏或是法阵。
心意一动,安伯尘转过头遥望山道左右,刚想开启左眼目神通,转瞬后脸上又露出苦笑。
空有天品修为以及打遍天下虎狼的骄人战绩,可他真正能施展出的本领却连一个炎火修士都比不上,天下间最大的讽刺莫过于此。除了还不完善的周天三十六击,安伯尘再无法体会从前那种双手紧握力量的感觉。力量于他在关南一路上达到巅峰,此后急转直下,渐行渐远,可力量的离逝带走的并不仅仅只是力量本身,还有其它。
“这风才子倒也有趣,只可惜无缘结交。”
遥遥望向将妖物引到远处的风潇冷,司马槿目光闪烁。
话虽如此说,可正如一心想将她献给匡帝的紫龙女,即便司马槿再赏识,可打从一开始两人就注定了无法站在同一阵营。
闻言,安伯尘古怪的看了眼司马槿,心中微微发酸,下意识的说道:“那风潇冷是长门中人。”
“我知道。她不单是长门中人那么简单,她在长门中的地位非同寻常,若我猜的没错,南面那伙所谓的乱民和长门以及风潇冷脱不了关系。”
司马槿站在安伯尘前面,并没察觉到安伯尘的异常,自顾自的说道:“她风潇冷恰好在乱民进犯琉国之前出现,且还一路跟随灾民前来,这未免也太巧了。你离开琉国后,她却又折返琉京,小安子,你说……”
话音一滞,司马槿皱眉回头,就见安伯尘怔怔地盯着他的双手,眼睛无神,目光黯淡。
已经许久许久没在安伯尘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类似这般,司马槿也只看到过一回,那还是在三年多前,离公子带着他手下的仆僮郊游,却被突如其来的王家铁骑包围。王馨儿手起剑落,将“离公子”斩落于马车前,鲜血喷出七尺高,随行的奴仆都吓破了胆,哭哭啼啼,跪地求饶。却只有一人没哭,藏在铁骑中的司马槿偷眼看去,就发现唯一没有哭的那个小仆僮怔怔地站在原地,呆若木鸡,脸上混杂着茫然、恐惧,以及一丝绝望,他不是胆大,而是被吓傻了。司马槿莞尔一笑,收回目光,再没多看那个呆呆傻傻的小仆僮半眼,直到这名叫安伯尘的仆僮反手制住王馨儿,在所有人包括司马槿在内震惊的目光中逃出生天,司马槿这才起了兴趣。
也只有这么一次,在司马槿三年多的记忆中,她只在安伯尘身上看到过一回彻彻底底的绝望,且还是安伯尘尚未展翅高飞时。从那以后,安伯尘再没绝望过,挣扎在九死一生的杀局间,他也没有过,却不料在形势渐渐柳暗花明起来的今天……
隐身符不知何时失效了,两人的身影渐渐露出,一前一后站在荒凉的道左,山风阵阵吹拂而来,长草舒卷,除此以外再无任何声响,寂静得令司马槿心头发冷。
她喜欢的是那个老实巴交总会不自觉闹个大红脸的小安子,也喜欢昨日从圆井村出来时淡漠安然的小安子,而她最忘不了的则是一个月前披头散发一瘸一拐走到千军万马前,第一眼便找到自己的小安子……可现在这个满脸绝望、失魂落魄的人,真的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吗?
山风呼啸,刮个没完没了,司马槿低头看向脚尖,目光微凝,似在想着什么。
“红拂,我周天经络的情况比我昨晚说的还要糟糕。不出意外,我的修为从此止步天品,还是个半废的天品。”
憋了许久,安伯尘终于忍不住向司马槿说出,心头一轻,仿佛摞下块巨石。
可随着那块石头落下,他的心却一下子变得空荡荡,就连半丝空气也抓不住,留不下。
抬起头,安伯尘看向司马槿,深吸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挤出一丝笑意道:“从前却没想过,我倒成了你的累赘……”
安伯尘还欲再说,就被身前的笑声打断。
“我说小安子,这才多大点事你便犯起傻来了。你还记得我当初和你说过,红拂这个名字的来历?”
轻巧的笑着,司马槿问向安伯尘。
“你说出自你们吴国的戏。”安伯尘不假思索道。
“正是,那戏名叫红拂夜奔,讲的是一个名叫红拂的姑娘挑男人的故事。她这一辈子只相中了一个男人,只用了一眼,便义无反顾的和他跑了。再然后……”
山腰道左,风轻云淡,少女时而眺望远天,时而莫名一笑,却是在和身旁的少年讲述起那个遥远的故事。
都说乱世中的佳人蕙心兰质,能识真英雄。然而大多时候,无佳人相识,便无英雄造化,在那一段段传奇中英雄们总是占据长篇大幅,可剥开这一切向回看去,若没无数年前的惊鸿一瞥,没有英雄落魄时的美人恩,又哪来那么多的狗屁英雄?
历史如车轮,周而复始的旋转着,说到底,天下间从来都没有过所谓的新鲜事,一切故事都能从逝去的光阴中找到它们的源头,不过是换个时间地点人物背景罢了。
“所以说……咳咳,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说这个故事吗?”
终于把这段冗长的故事说完,司马槿口干舌燥,抬起头,就见安伯尘也朝她看来,目光火热,直看得司马槿脸上烧起两抹粉霞。
故事讲完其实已无需多说什么,若连这点灵犀都没,司马槿立马拍拍屁股走人。
打量着安伯尘,就见他的精神状态虽比之前好了不少,不再充满绝望,可眉宇间仍锁着两分忧郁一丝愁色,司马槿不由暗叹口气。
“原来是心魔。”
修行归根结底不过是窃夺天道之举,天地父母天最大,做了对不起上天的事多多少少会生出心魔,可安伯尘今日所生出的心魔却有些特殊,即便司马槿不惜做出“牺牲”来安抚他,可若是安伯尘自己无法想通,心魔永远不会彻底离去。
“罢了,跟我来,本姑娘带你去解了这心魔。”
不由分说的拽起安伯尘手臂,司马槿纵身一跃,在半空中召唤出飞龙驾,和安伯尘齐齐迈入。
野马王许久不见安伯尘,正想腆颜卖好,就被司马槿一鞭子抽中马臀,只得苦巴着脸拍翅而上,撒丫子向南飞去。
两人刚走没多久,风吹草叶,一袭道袍缓缓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