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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谢家大小姐是个泼辣闹事的主,前些日子还在大街上侮辱了那个他送出城的袁宝姑娘,如今在这里碰见,又是一副蓬头垢面的模样,马夫不禁心里一沉。
谢妍妍似乎对于又有个人被抓进来同她关在一起,感到很兴奋,也不管马夫是否在听,自顾自地解释起来,“外边的人平日都在打瞌睡,你省省力气,别叫了。他们会把好吃好喝的从上头送下来的,你等着好啦!”
语气里不乏兴奋,好似她住的不是牢房,而是上等旅店。
马夫忍不住地又向后退了一小步,想离这疯癫的谢小姐远些,可是脚下湿湿滑滑的,不知踩到了什么玩意,他低头一看,差些背过气去——
这地方如此恶臭,居然是因为吃喝拉撒都在一块地方!他更觉恶心,奋力地敲打着坚硬石壁,放声大吼,“出去!让我出去!你们凭什么将我关在这儿?!!”
便敲打,心里边想到:自己被抓前陈叔那同情的目光,还有那些武艺高强、却能自由出入别院的黑衣人,还有自己和谢妍妍唯一的共同点——袁宝。
他们二人被关在这儿的原因,呼之欲出。
马夫的声音渐渐地沙哑了,一旁谢妍妍“咯咯咯”地尖声笑着,好似看到了什么滑稽的事情。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一闪小窗打开,落下几片臭酸的馒头片,谢小姐想发了疯似地冲上去,将它们塞入嘴中。
到了亮处,马夫方才发现面前这姑娘,浑身上下找不到一处干净地方,一头乱发粘糊糊地贴在脸面,眼窝深凹,嘴角皆是水泡,唯一发亮的,便只有她那双恶兽般的眸子。
“唔唔唔……”
谢小姐满嘴都是吃食,戒备地看着呆愣的马夫,吃不掉的馒头片往怀里一塞,又躲回那个漆黑角落,窝着不动了。
【一波又起】
春熙节一过,春天却迟迟地没来,李氏站在窗前捂着自己肚子,有些埋怨这天气怪异。虽然身形未变,大当家却是草木皆兵,恨不得时时刻刻地守在她身边,事事都要代劳,生怕她崴了脚、伤了腰,妻奴本性暴露无遗。
此番过分谨慎的态度,得到了二当家不遗余力的鄙视。袁宝每次见到油条似的季东篱站在大饼似的大当家面前,都觉得这画面喜感得紧。
季东篱总闲闲地裹着件大衣,脑袋脖子全体包围得一丝不露,旁观大当家挑水拖地,他手里甚至还抱着个暖炉,整个外出规格比千金大小姐还要千金大小姐,曰,
“大当家,你这番摸样,啧啧……”
“怎么了?”纯洁大当家不明白季东篱想说啥,眼睛瞪了老大,求知若渴地等他下半句。
“啧啧、啧啧……”季东篱摇头晃脑,就这么施施然地缩回屋子去了。留下袁宝和大当家的双双两对眼,袁宝立刻摆手,表示自己是无辜的,啥也不知道;立刻跟在季东篱屁股后头也退回屋子,留下大当家在院子里抓耳挠腮。
如此这般,在寨子里的日子一天天过,袁宝现在每天都帮着照顾李氏,听她有些唠叨地幻想自己未来孩子的摸样。
其实按照李氏和大当家的长相,袁宝并不相信那孩子会和李氏描述的那般天仙似的漂亮,不过约莫母亲对自己的孩子总都是满意的,更何况她扮哑巴扮习惯了,李氏也并不期待她的回答。
寨子外头的雪未停,寨子里的存粮却不够了。
大当家照例,又要领着寨子里的兄弟们外出“寻生意”,这回家中夫人怀孕,他更是像打了鸡血一般兴奋,直嚷嚷着要多劫些财物回来,给自己未出声的宝宝准备见面礼。
这天天没亮,大当家便领着寨子里的人手出去埋伏,季东篱照样被留下,悠哉游哉地在燃着炭盆的屋子里窝着。顺便给小哑巴袁宝同学检查嗓子。
“啊——”季东篱那胡子拉碴的脸,抬了袁宝的下巴。
袁宝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嘴皮子动了动,‘人家大夫看诊都是把脉,你怎么叫人张嘴呢。’
“小丫头懂什么。”季东篱拍了拍她脑袋,“叫你张就张。”
‘老是小丫头小丫头的叫,我不是小丫头。’袁宝怒,‘我都已经过了十六岁了!’
季东篱看她一眼,“十六岁?那可比老夫小多了。来,叫大哥。”
‘……大叔。’
“大哥。”
‘大叔。’
“……”季东篱盯着袁宝看了半天,“死丫头,就知道你小孩子脾气。”
‘我十六了!’袁宝瞪大了眼睛,丝毫不甘示弱地叫回去,‘臭老头!’
季东篱虽然不是个受欺负的主,却更不可能真跟个不会说话的傻丫头吵起来,见她气鼓鼓的摸样,亮晶晶的双眼,忽然咧嘴笑,“你不是丫头?”
袁宝郑重点头。
“好极。”
只听得季东篱悠悠地说了句,袁宝便见他弯腰,瘦高的身形一下子将自己裹在其中,遮得严严实实,此番压迫感,乃是浑然天成,袁宝只觉得嘴唇一热,便是贴上来略微冰凉的物体,贴合着吸吮她、挑逗她。
袁宝如同受了蛊惑,只觉得背脊僵直,心脏像是疯了一般在胸膛内鼓动。口干舌燥的,全身的意念都集中那相触的一点,她头脑晕眩,就浑浑噩噩情不自禁地、一拳飞上了季东篱的脸面。
“啪”的重重一声,连袁宝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看着手捂着自己眼睛的季东篱,支支吾吾,居然还真有点心虚,‘你、谁让你来强的。’
“……你个死丫头,”季东篱放开手,露出那原本就青肿未散的眼睛,里头媚态横生的气质,如今被个青紫的眼圈弄得不伦不类,很是喜感。他眯眼舔了舔自己嘴唇,被乱七八糟的胡子挡住的脸面上,忽然生出一朵微笑,露出白白牙齿,“嘴虽然甜,脾性却太差,当心今后嫁不出去,哼哼……”
袁宝怒火中烧,觉得季东篱实在讨厌。他怎么就能这么轻浮、这么猥琐这么不讲理?
纤细手指指着他脸面,袁宝气得手都打抖,‘你、你个无赖!’
季东篱被她这么一说,脸上的笑意不减反升,“我就是无赖,如何,不服气的话,小丫头倒是亲回来?”
言罢,还很是挑逗地轻抚自己两瓣嘴唇。虽然他脸上邋邋遢遢的总也不捣腾干净,但那两瓣唇,却干净细嫩的不像是男人该有的。
袁宝一呆,轮着拳头就要冲上去再一顿暴打,却忽地听见歪头鬼哭狼嚎似的惨叫——“不好了!大当家不好了!!快、快去叫二当家!”
这声音实在太过惶恐,屋子里的二人一时都收了心神。季东篱还没来得及上前开门,就见得一声巨响,门被冲进来的两个大汉一脚踹开,两人之间半扶半抱着,赫然一个浑身染血的男人。
若不是他手里还牢牢握着那把标志性的大钢刀,袁宝真难以认出来,这个脖子上被人重重撩了一刀,已经半死不活的人,居然是那个整天好似用不完力气的大当家。
季东篱凑上前去一番查探,忍不住皱眉,“弄成这副摸样,怎么回事?”
将大当家扛进屋子的两人,此刻也是身上挂彩,有个人的臂上还拉了条大口子,被胡乱地包扎一番,此刻也是不断往外渗血,苦着脸一副着急的摸样,“兄弟们今儿个刚出寨子,守了半天,好不容易才等来一大个商队。大当家的一看他们那马车,就知道来的非富即贵,肯定是个大买卖。”
“本来、本来我们觉得这大雪仍旧封山,能有这些个胆量过山头的,必定是带了强大武力,大当家却说要给未出世的孩子备齐了银两,好过日子……”
“该死!!大当家冲出去的时候,我该早些守在他旁边的!”
“要是我们俩动作再快些……”
那两个大汉也是五大三粗的男人,此刻一个个举了袖子抹眼泪,脸上的血污和眼泪混在一起,一副犯了错的小孩子摸样,几乎就要痛哭失声,“大当家还说,定要我们把他送回来,他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自己家里……”
这一个个声泪俱下的,好像大当家已经死了一般。
“闭嘴。”
季东篱幽幽地说了句,不知这话里是带了何等的魔力,那两个水龙头破了一般情绪崩溃的大汉,被他这么声音凉飕飕地一说,还真乖乖把嘴给闭上了。
袁宝顿时有些目瞪口呆。她老觉得季东篱是个非常怕冷、极度懒惰、整天游手好闲再加痞气十足的无赖,最多会点邪门医术,却不知他难得收起玩闹神色,正经说话的时候,居然还真有些气度。
哪种气度?
就是当晚上,颜雅筑下令军队将袁府围起来,那种冰冷、高高在上,强硬的命令口吻:好似他天生就该站在高位鄙睨万物,已经习惯了周围人,都对自己俯首、刻在骨子里的傲慢。
季东篱指挥着两个大汉把大当家摆到床上,又让其中一个出去准备开水和干净巾帕,再让屋子里的另一个负责保护好另一个院子里头的李氏。
大汉领命出门,丝毫不敢怠慢,脚还没跨出屋子,却又被背后的季东篱叫住,“站住。”
大汉标准立正姿势,转身肃穆,“是!”
“你就这番摸样去李氏屋子里,生怕她不知道大当家出事了。”
季东篱冷冷瞥了大汉一眼,大汉的脊背顿时挺得更直,“我、我这就去换一身!”
“慢着,你们劫的商队,什么摸样?”
“唔?”大汉有些愣,似乎没反应过来季东篱问这个做什么,“清一色的衣服,好几辆马车,不知里头还有没有人。”
说了等于没说。此人言毕,再不犹豫地冲出屋子。
前前后后一番交代,不过片刻时间,袁宝真要对季东篱刮目相看,不过她也知道此时不是说话的时机,虽然看了大当家的摸样,难免心如擂鼓,思绪混乱,但看着季东篱如此沉着的摸样,倒也被他带动得冷静下来,沉住气立在一边。
只见那烧水的大汉不多会便端了开水进来,季东篱又嫌他碍手碍脚,打发了去寨子大门口守着,让袁宝上前来帮忙。
大当家脖子上的伤口乃是利刃直接割裂,从半山腰抗上来,到了此时,早已奄奄一息,血却仍旧毫不止歇地缓慢从包扎物里渗出来。
季东篱快速却大力地直接用手挑了裂口里不断流血的地方,不知用了什么手势将其粘附,再直接用巾帕将他伤口堵住,伸进一杆枝条,几圈环绕。
几个动作下来,大当家的出血果真减缓不少。
他又从屋子里的药罐里□半天,寻了颗药丸,放进大当家嘴里头含着。只见对方白惨惨的面色起色,几乎停滞的呼吸也逐渐加重。
袁宝愣:敢情这位二当家,可当真是个神医!
一切做完,袁宝的心才终于从吊得老高放松下来,拍拍季东篱的肩膀,‘大当家没事了?’
“……”季东篱只淡淡看她一眼,神情严肃,并未说话。
刚才动作的时候,季东篱的脸上溅到了血,喷洒的点点血红,装点在他眼角面颊,居然将他肤色衬得莹白。那流连如蝶一般的液体,更是给他妖媚眼角带了些离奇的魅力,一姿一态,都看得人不禁失神。
定是疯魔了。
袁宝偷偷捏了自己的手,不禁有些懊恼:定是见到了大当家的摸样,自己受了惊吓,才会觉得季东篱的面相有了绝世倾城的美。
看来自己的脑子也有点不好使。
两人正守着大当家,各怀心思,默默不语,却听到床上的大当家忽然猛烈咳嗽几声,逐渐转醒过来,居然面色红润,开口第一句,便是叫李氏的名字,“黄花……”
这名字一出口,满屋子血腥绝望,都顿时被打散无影,袁宝紧绷的心情,被大当家这一声气喘吁吁的呼唤给搅了,又是担忧、又是觉得好笑,脸上的表情不尴不尬,很是扭曲。她觉得不是她破坏气氛。
袁宝小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名字没气质,人家家里的闺女,都什么“嫣然”、“木槿”的名字,一听就是烟波浩渺、洛神佳人的派头,偏偏她的名字,怎么听都是圆滚滚、光溜溜的质感,没心没肺,也没气质。
后来长大了,觉得“袁宝”这名字也算顺口,就算没气质倒也罢了。而自从在寨子里第一次听到大当家叫李氏的名字,她才深刻领悟到,自己的名字,其实还是相当体面的。
至少她叫元宝,没叫元宵、圆寂、圆滚滚或者猿粪之类。
没听到回应,大当家不死心地又呼唤了一句,袁宝刚想上前去跟他说话,手腕一紧,却被季东篱扣住了。
怎么回事?
袁宝疑惑,却见季东篱对她缓缓地摇了摇头,表情淡漠,她一时看呆,忘记要问。
季东篱可怜兮兮的门又被猛力踹开,李氏一阵风似地刮进来,扑倒在床前,泣不成声,“我在、我在!”
原本比派去守着李氏的大汉,灰溜溜地跟在后头。
原来大汉虽然换了衣服,但身上的血迹却来不及清晰,结果他又在李氏面前支支吾吾,谎言一戳就破,到底没瞒住李氏。
床上的大当家虽然无法动弹,握住李氏的手却极用力,他用有些迷茫却亮得异常的眼睛盯着他的婆娘看,嘴一歪,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