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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了爹爹、没了家,就算是颜雅筑,也终于是没有办法再回去的了, 剩下能陪着她的人,不多了。
袁宝努力地往山上更高处踏去,那里的沟里头长了小小的绿色齿状叶,陪同的小童说,这是很难得的草药,对体虚体寒者尤其有益。袁宝奋力地伸手往前,自然就没注意脚下,结果一声惨叫,壮烈地摔了个狗吃屎,屁股裂开似的疼,手臂也擦破了;不过幸好,那草药倒是一点也没损伤,她心里一计较,这一下摔得也不亏。
一瘸一拐地回到小镇,已是晚饭之后的事情了,听说季东篱居然一整日都没离开过屋子子,就连小童担心了去敲门,里头也是闷声闷气的反应,外面都有些担心,季东篱如此反常,闭门不出,就连晚膳也未吃。
袁宝一听就急了,领头地瘸了脚往季东篱屋子里冲,心里担心得紧:他会不会是内伤发作?怎会闭门不出呢,若重病发作,自己要如何?
【无妄之福】
季东篱满不在乎地舒展着身体,就算被袁宝看了个光也丝毫不遮掩的,袁宝满脸虚汗,扔了衣衫便往他脸上去,“先给我穿上。”
说话倒是顺溜,可惜脸面还是通红,不够淡定。
季东篱缓缓地舒展了身体,这才慢悠悠地开始穿起衣服来。
袁宝背对他站在屋子里,觉得这房间好似有些奇怪的血腥味道,她皱了眉嘀咕,“……什么味道?”
季东篱在背后“嗯?”了声,袁宝细细一闻,又好似什么也没有;她想着刚才自己那声“别进来”着实骇人,不知怎么的,就是不想别人都看见了他这副吊儿郎当又媚态横生的摸样,谁知道大叔这张脸长得如此惑人,是不是个男女通吃的料,弄不好,就是个不检点的生活状况。
“你今儿一整天没出屋子,就这么在里头呆着?”简直不可思议了,莫不是犯了病,哪里会有这般叫人难以理解的做派?
“唔……”季东篱慢悠悠地答着,往头上套衣服,“谁叫你就这么丢下老夫走了,老夫换洗衣服还没干,自然就只好这么赖在屋子里。”
“你大可以叫人来帮忙给你拿衣服。”想到大叔每次被她看光,都是不遮不掩的摸样,“害羞”这个理由,自然是不能用在他身上的。
“除了娘子,老夫可是谁都不给看的。”季东篱还真是哪句话不可信,就挑哪句话说,这话说得诚挚,听在袁宝耳朵里却只觉他是在玩笑,“我不是你娘子。不过你倒是还有些节操?”
“有。”季东篱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完话就凑到袁宝背后,“娘子,老夫肚子饿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摸样。
袁宝脱口而出还是那句,“我不是你娘子,”看了季东篱的脸色似乎不太好,比早晨起来的时候还要苍白,心里却不免有些担忧,声音也跟着放软,“你的脸色……”
季东篱二话不说,伸手抱住袁宝,她埋进他胸膛,自然就无法细看他脸色了。季东篱一个大男人了居然还撒娇,恶心巴拉地蹭啊蹭,“娘子,老夫饿了饿了饿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自从袁宝收了手上的小元宝之后,季东篱面对她就愈发地无耻了,丝毫也没有些儒雅高洁的公子气质,就连当初在珍膳楼的正经劲也消失殆尽,整个黏糊糊的相公劲……果然,这才是季东篱的真面目。
正挣扎着要离开季东篱的怀抱,却又被他一下子横抱起来,力气之大,简直好似她身子一点分量也没似的。袁宝吓了一跳,被轻轻放到床上,还没坐稳,脚心一凉,低头看见季东篱脱了她鞋袜,正将她脚心轻轻放在他膝盖上,盯着她脚腕的眼神,简直就像是在观察什么稀罕物品似的,她不觉有些慌,面上也尴尬起来,“作甚?”
季东篱抬头看她,去了面上嬉笑,一双眸子里神情冷冰冰的,“脚怎么了?”
他修长手指覆上袁宝脚腕,一使力,袁宝痛得倒吸一口凉气,这才发现方才崴了的地方,居然已经微微肿起,方才一心害怕季东篱内伤复发,又被他裸 体给惊得心神不宁,这才居然没发现,她倒是不觉得有什么,“采草药扭的。”
季东篱低头给她按摩活血,他手指微冷,每次触碰到因为肿胀而发烫的肌肤,都带来舒适的丝丝冰凉。他一心一意地按摩袁宝脚丫,动作没有丝毫□暧昧,亦不见平日里嬉笑耍赖,屋子就骤然地有些清寂。
室外月光幽幽洒进来,空气清透而和缓。
分明一个崴了脚的傻丫头,和一个单脚跪在床前、满脸认真按摩她脚腕的男子,这画面怎么看都不唯美的;可合着两人轻柔呼吸,还有窗外绿意蓉蓉,轻悦虫鸣,好似真是定格成了某幅精心绘就的画。轻墨淡笔,一点一滴拼凑成夏夜浅淡而安心的曲调。
这一刻没有伤感、不见仇恨,所有丑陋而浓重的情绪,都融进窗外的夏风里,散成了夜里缱绻的微尘。
一切不愉快的事都不曾发生过,她还是那个心灵透彻的她,在池塘里追逐游鱼,在岸边将湿漉漉的脚心,踩在柔软的泥土上。
爹爹会无奈地看着脏兮兮的她笑,娘亲也还在,一家人可以永远快乐地生活下去。
不用离家千里,不会在污浊的世间摸爬滚打,没有人会伤害自己,世界又恢复到那个自己初临的摸样,纯净安康,宁静美满。
袁宝眼睛忽然酸涩,心里满满的、滚烫滚烫,快要漫出边际,却不知是什么情绪。
人不断地长大,受了伤害就如蜕却柔软的壳,渐渐地变得坚硬、变得圆滑,直到有一日,终极忘记了自己最当初的摸样,忘记了最初想要的东西 、喜欢的人,一同走过的那段路。
很多年以后躺在温暖的卧榻上,还会不会记得当初的自己,是怎样一个青涩而固执的笨蛋。
成长的过程,究竟是得到了很多,还是失去了更多呢。
爹爹不再了,谁还能告诉她。
直到脚腕上的疼痛渐渐缓和,季东篱才停下手里动作,抬头看着眼睛通红的袁宝,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疼?”
袁宝点头,眼里闪闪烁烁的水汽,却也没落下来,“……疼。”
“知道疼以后就别逞强,”季东篱随手披了件大衣,起身出门,“我去膳房找些吃的。”
毕竟两人此时都没有吃过晚膳,自然是会肚子饿的。
袁宝看着季东篱出门的背影,觉得脚腕发热发胀,心口更是暖融融的。她低头看着腕里的小元宝,也不知是个什么心思,歪在床边,觉得累极,阖眼打起了瞌睡。
醒来时,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又等了会,却迟迟不见季东篱回来。袁宝心里觉得奇怪,便套了靴子出门看。
季东篱的屋子去膳房只有一条路,也并不长,袁宝从这头走到那头,问了膳房里的伙计,说季东篱早就已经拿了吃的走了,她心里顿觉不妥,却也一时不知季东篱会去哪儿,再按原路返回,经过花园的时候,忽然地闻到空气里一股甜腻腻的血腥味道。
她心里急速地跳起来,却又安慰自己这是在百晓先生的府邸,莫要胡思乱想,顺着味道走去,拐过树丛,便见了季东篱背对着她站在那儿,弯腰不知在做什么,地上落了个篮子,里头的饭菜也落了出来,掉了一地。
她还未开口,季东篱却有感应似地忽然地回身,见来人是她,身子一僵,声色俱厉地冷声道,“你来做什么?!给我回去!”
袁宝被他这一下冷冰冰的训斥叫得莫名其妙,条件反射地便是脚下一顿,忽地看见季东篱衣襟上一点血红,“你流血了?”
季东篱没有回答她,而是脸色一变,手指猛力捂住嘴,转身背对她。
有东西从他的指缝里渗出来,沿着手背而下。
袁宝只能僵立在原地,看着那液体仿佛重了千斤,“啪嗒”一下,落到底下的石板路上,飞溅开。
她脚腕生疼,手里的小元宝晃晃悠悠,却觉得天地间暖融融的夏意都消散了,变得冰凉彻骨。
怪不得屋子里会有淡淡的血腥味,怪不得季东篱在屋子里独自呆了一整日不出来,怪不得他的脸色这样惨白,他的寒毒,已经到了这般危急的时刻了么。
有一种被欺骗的怒火从袁宝的心里烧起来,她捉住了这愤怒,仿佛只有依靠生气,才能压制住心里那蠢蠢欲动的崩溃和软弱。她大口地喘着气,死死盯着季东篱的背影,好像要在上面灼一个洞出来似的。
季东篱转过身,被月色下袁宝的表情吓了一跳,手背拭去嘴角的血,他很快又恢复成吊儿郎当的痞子摸样,露出了不在乎的笑,“不用这个表情,老夫死不了。”
“……”袁宝眼睛瞪得圆圆的,憋着嘴,二话不说便把他扯回屋子里,用一大床被子捂得严严实实,叫来了大夫,上上下下地伺候一番,说他便是体内寒气迟滞,横竖查不出个所以然。喝了粥,吃了药,袁宝坐在季东篱床边,垂眼看着摇曳的蜡烛,脸都隐在黑暗里,一动不动,也不去睡觉。
季东篱看了她别扭摸样,失笑,拍她脑袋,“说了老夫死不了。”
“……你撒谎。”袁宝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爹爹也曾说会一直会陪着她,一直陪到她出嫁,到她生了宝宝,到她的宝宝也各自嫁娶……一直一直陪伴下去,爹爹也说他不会死。
但是他还是就这么消失了,甚至连给她挽回的机会都没有,就在她神智不清的时候,被人杀死了。
弑父只仇,不共戴天。
没有“如果”,没有“或许”,没有从小的情谊。
就算有,也因了爹爹的逝去而跟着一起消散了。
袁宝有多爱爹爹,就有多恨颜雅筑;这恨和过往的情谊交叠错综,只让她觉得疲惫。
而她有多爱爹爹,此时就有多恐慌。
季东篱会不会也死了。上天好似故意拿她玩耍,每次有一个可以让她心意相许的人,就要使出狠毒的招数,把他带离她身边。
季东篱的手用力揉乱她头发,弄得她好似顶了个鸟巢,袁宝抬脸,面上交错泪痕和红肿的鼻子,配上蓬乱头发,着实叫人觉得好笑又怜惜。
“丫头……”他低头凑到了她面前,伸手捧住她的脸,鼻尖抵着鼻尖,“不会死的……我不会死的。”
一遍一遍一遍地重复。
里头的信念和承诺,好似多说一遍,就多了一分。
他闭着眼,许诺一般地,气息沉缓,不断诉说。
袁宝睁着眼睛看着季东篱比女子还要长的睫毛,沉默许久,忽然开口,声音极轻,字句却清晰,“……抱我吧。”
“……!”季东篱忽然愣住了,猛地睁眼,看进袁宝被泪水洗得发亮的双眸。
“如果抱过我,就算死了也……”袁宝的双眸像是雾气里某种小动物柔软的眼,里面纯净却是坚毅固执,一往无前的决心,“季东篱,抱我吧。”
夏夜风轻吹,屋子里的温度忽然地因为袁宝这句话升高了。
她没有妩媚、没有挑逗,仅仅是直直地望着季东篱,但他却被这句话,说得发热了。
手里她的面颊上还残留了泪痕,软绵绵的,光滑得叫人爱不释手,她的身子,是否会比她的面颊还要柔软呢?那样在他的身下辗转呻吟的……被他的动作带动、变得无助而妖冶,被他用力地抱着……仅仅是想到这里,季东篱便能感到血液朝着某个地方而去。
“这次可是对方主动要求的。”有个声音在他耳朵里引诱般地喃喃。
对方是他欢喜的女子,她也欢喜他,他带她去见过山芋奶奶,也给了她小元宝,算是两情相悦的一对有情人了。他倒是有过逢场作戏,有过男人的正当需求,却倒是没碰过心意相通的两方要做 爱做的事情过,一下子倒是有点不知怎么办好,捧了袁宝的脸问,“丫头,你、你说什么?”
“……抱我。”袁宝一字一句,“就像是你对慕容允做的那样……”想到那个晚上,她不禁心里又是一紧。
“啊……我没有和她……”季东篱有点无措地解释,又觉得自己这样解释似乎听起来不太可靠,烦恼半天,见袁宝咬着下唇,眼睛红彤彤的,心里一下子变得柔软,轻轻吻了她眼睑,吻去她泪痕。
季东篱的吻如此温暖而轻柔,像是小心翼翼的蝴蝶,生怕惊扰了夏夜宁谧,顺着袁宝从头吻下去,直到她的心一点点因这吻而再变得暖和安稳。
他的臂膀有力,好似什么也撼动不了,紧紧地裹着袁宝,将她揉进自己胸膛之中,也顾不上拉到伤口,只是紧紧地抱着她,轻吻她头顶,“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腻烦为止。”
袁宝被他抱在怀里,怯怯地,“你不抱我么……”
季东篱伸手敲了她脑袋一下,“这不正抱着么。”
“……我不是指这个……”更小声了。
“丫头,思想要纯洁……”季东篱轻轻叹息,下巴抵着她头顶,透过窗子看到室外月亮明晰,“我会抱你,但不是现在……等我娶了你,明媒正娶……”
“……”袁宝伸手轻抚季东篱胸口的伤疤,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总觉得这抚摸的力道挑逗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