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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它的箭根本没有刺中来人。
那瘦长个子早已从黑袍里闪了出来,身对身,脸对脸的贴住了他。
宋晚灯一呆。
他可以说自出娘胎以来都没有跟一个男人如此贴近在一起过。
这只是极短的一刹那。
那人的胸口贴住他的胸口,没有人可以形容他这时的感觉。
那感觉有点像对方的胸膛忽然打开了一道门,伸出一跟铜锤,砰地打入他的心坎里去。这只是电光火石间的工夫,两人兔起鹘落,宋晚灯发了三箭,瘦长个子敲了一记锣鸣。
然后是两人忽贴在一起,人影一空,宋晚灯仰天而倒。
宋晚灯倒下的时候,张口欲呼,但他张开了口,却喷出了一样东西。
他自己的心!
银箭这时才“嗖”地落下,直插入戏台上,兀自震晃,漾出银光。
瘦长个子瞧着宋晚灯的尸首,喃喃地道:“果然不愧为刀柄会五大出战者之一,沈星南的首徒,的确名不虚传。”
他彷佛有些感喟:“可惜你一上来就受了伤,否则,还可以多支持一阵。”
这几下电掣星飞,沈绛红、孟晚唐、傅晚飞只知道大师兄跟人动上了手,还未及弄清楚怎么一回事,宋晚灯已经死去。
沈绛红失声叫了起来:“你、你、你杀了大师兄……”
那人缓缓回过身来。
那人样子,也没什么奇特,但脸色腊黄,颊额上有一颗痣,眼瞳却是绿色的,令人一眼看去,不寒而栗。
那人淡淡地道:“不仅你大师兄,你们已见过我的样子,也得死。”
他顿了一顿又道:“如果你们大师兄不经挣扎在长凳上就给我震破心脉而殁,你们就不会发现我,或许,我还可以不杀你们。”
他眼光里有些悲悯地道:“这,都是你们大师兄的错。”
他说完道句,便不再说话。
傅晚飞一见大师兄遇害,眼泪涌出,虎吼一声道:“还我师兄命来!”
腰马弓步,一刀砍。
刀未砍至,乃风已掀起了那人身上的衣襟,那人却摇头叹息,彷佛在看一个孩子在沙滩上堆了一座小城堡,而海水正在汹涌而上。
在傅晚飞动手的同时,沈绛红也拔出怀刀,也想动手,孟晚唐却一把拖住了她。
“大师兄非这人之敌,我们快走。”
孟晚唐在沈绛红耳边迅速说了这句话,然后挽了沈绛红就走,受伤的楚晚弓也挣扎而起,跟随孟晚唐、沈绛红逃去。
这时戏棚子乍遇凶杀,一时大乱,人潮汹涌,有些涌向里,有些涌向外,总之呼爹喊娘之声不绝,有人仆跌摔倒,有人逃走不了反蹲在地上被人践踏得杀猪般嚎叫,傅晚飞要过去为师兄报仇,只砍了一刀,砍了一个空,人陡然被托起,“呼”地抛出了老远、然后“砰”地落在戏台上。
“隆”地一响,戏台给他这大力一摔,也轰然坍倒。
傅晚飞这下可跌得金星直冒,灰尘坍木中,一时没爬起来。
这时人群拥挤,瘦长个子要捕杀沈绛红等也不易,瘦长个子只嘿嘿冷笑数声,却也不追赶。
沈绛红和孟晚唐、楚晚弓随着人潮,走到大街,一时不辨方向,孟晚唐比较镇定,指向桐坊石板街那方向:“往那儿走。”
沈绛红心里很乱,又发现傅晚飞似没跟上来,便道:“小飞她怎么了?”孟晚唐道:
“我们自顾尚不暇,还管他作甚。”
沈绛红见楚晚弓脚步一阵踉跄,忙扶持问:“二师哥……”
楚晚弓闷哼道:“不能多待,走。”
三人匆匆惶惶如丧家之犬,走到石板街,这时人潮多已散去,大街上有些小贩在叫卖,讨价议银,聊天漫说之声不绝。
沈绛红、孟晚唐、楚晚弓急行了十来步,蓦然,街转角处出现了一个人:这是一个年轻人,倒吊三角眼,一双眉毛,像在发间有勾子勾着一般,吊剔了上额顶。一双手藏在袖子里,转出街角,直逼三人走来。
也不知怎地,三人见了这人,不由心里一寒,想起武林中一个人来。
三人互觑一眼,立刻退走,退得七、八步,不料街头尽处,又来了一人一驴。
驴子又疲又老,一只前足是跛的,慢吞吞的走了近来。人也是又驼又老,只有一只脚,就走在驴子的跛腿上,像补足了驴子四只脚。
他腋下一只漆黑的拐杖,杖柄上是月牙半环形,上面蟠着七条花蛇,时直如箭,时曲如蚓,彩色斑斓,精芒外映,可谓怪异己极。
沈绛红脸色都白了。
孟晚唐倒吸了一口寒气,道:“是天欲宫驴蛇铁拐闻九公和香兰渚仇五花?”
断腿的驼子咧嘴笑道:“三个小娃娃,也知大爷威名。”
孟晚唐倒吸了一口气,道:“我明白了。”
“驴蛇铁拐”闻九公与香兰渚仇五花,加上张幸手、匡雪君、欧阳蝙蝠共五人,就是“天欲宫”派出来应战“刀柄会”邱断刀、孟青楼、秦燕横、英萧杀和宋晚灯五大高手的五个黑道代表。
闻九公和仇五花在此时此际出现,一切已至为明显:这场谋杀,就是天欲宫干的,他们请来一名异人,杀了邱、孟、秦、英、宋五人,令刀柄会匆忙间找不到适当的人参加金印之战,闻、仇、张、匡、欧阳五人就赢定了。
他们之赢,就等于天欲宫的胜利。
天欲宫的胜利,无异于武林中的道消魔长。
天欲宫既然这样做,就不打算留活口,何况,他们也显然不想让白道中人知晓他们手上所拥有神秘高手的身份来历。
所以,杀人灭口是免不了。
眉角倒吊的年轻人道:“你明白就好。”
孟晚唐咬了咬唇,忽然跪了下去,通通通叩了三个响头。
这一下,连闻九公和仇五花都不禁怔了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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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煞 星
孟晚唐一面叩头一面大声道:“两位前辈请饶晚辈一命,晚辈愿投效天欲宫,鞠躬尽瘁,誓死效忠。”
闻九公和仇五花互望了一眼。
沈绛红切齿骂道:“三师兄,你……”
仇五花冷冷笑道:“趁风转舵,实在不是东西,留你在天欲宫,像你这种临危舍友的人,不杀只留着害人。”
闻九公却哈哈笑道:“杀不得,这种人,当机立断,自私自利,卖友求荣,正是天欲宫求得之人材。”
由始到终,楚晚弓不吭一声。
他没有像沈绛红般痛斥出口,也不像孟晚唐跪地求告。
他只是在找机会,做一件事:
逃!楚晚弓蓦然大喝一声,身形直扑右侧街巷,直比箭矢还快。
他逃的时候并没有带沈绛红,甚至没有通知:一个人在危急时要活命,首先得放弃一切可能阻碍活命之障害,楚晚弓虽不似孟晚唐跪地乞饶,但却深知保命的道理。
他一动,只有一只脚的闻九公也动了。
只有一条腿的闻九公动起来比十只脚还快,一晃间,他已拦住右侧街巷。
但楚晚弓的身形变了。
他的方向完全改了。
他根本就是向上掠起扑上左边屋檐,那向右跃出的一下,只是壁虎逃遁时留下尾巴作幌子而已。
沈绛红叫道:“二师兄等我……”楚晚弓听她的凄惋的呼叫,心里头是动了一动,但并没有停下来。
生命无疑比红颜更重要。
孟晚唐始终头也没抬,因为他知道此刻他只要稍有妄动,仇五花藏在袖子里的一双手一定马上会抽出来。
所以他不敢动。
然后他听到一声叹息。
发出叹息的人是闻九公。
便宜了张幸手,真便宜了张幸手。
看他的情,彷佛一只老猫捕不到小雀,眼看小雀飞到半天给老鹰啄食了似的一般可惜!天空上并没有老鹰。
楚晚弓更不是小鸟。
屋檐上比没有鸟雀,只一个人。
一个双手闪闪发光的人。
这人正在丢东西下来。
他丢下来的是一个人。
不过不是完整的一个人而是拆散得肢离破碎的肢体。
他的手彷佛是利斧锐金,人的肢体落在他手上,像切菜砍瓜一般节节断落,从屋檐上落到地上,和着鲜血。
他本人却红脸白须,若无其事。
落下来的只是楚晚弓的肢体。
一个人被拆成这样,当然已经死了。
所以楚晚弓并不感害怕,真正畏惧的是孟晚唐。
沈绛红直想呕吐。
屋顶上的人肢解完毕,拍一拍手,笑道:“完事了。”
神态悠闲地像在床上幽思一般。
孟晚唐的头已经叩穿了一个血洞,但是他一直扣下去,因为他知道,来的不仅是天欲宫闻九公和仇五花,还有“红脸白须”张幸手。
谁遇到张幸手的一双手,才知道什么叫做“不幸”。
单凭张幸手的一双手,除非是大师哥宋晚灯未死,否则,凭自己三人之力再多十个,也得死而身首异处。
何况还有闻九公和仇五花。
这三个人本是金印之战的敌方好手,而今全都来了。
张幸手飘然下来。
闽九公道:“男的留下,当我徒弟。”
仇五花道:“女的带回,做我妻妾。”
张幸手抚掌笑道:“如此各偿所愿,实在再好不过了。”他抚摸他发亮的手时,让人感觉到他彷佛用一面布来抚拭一件极其锋锐的兵器般小心谨慎,而且珍惜。
不过他这句话一说完,就有一个声音大吼:“混蛋,敢辱我同门,先问过我傅晚飞的刀!”
一个浓眉、大鼻、皮肤黝黑、眼光闪耀着年轻与愤怒的青年,挥舞着喷泉乍起似的刀花冲了过来,护在沈绛红和孟晚唐的面前,一张脸和脖子全因愤怒涨得透红。
沈绛红本来一直就没怎么把这个小师兄看在眼里,也不知怎的,此际一听他豪壮的声音心中反有了依傍,彷佛来了救星似的。
虽然实际上傅晚飞的武功未必胜过沈绛红。
傅晚飞挽着刀锋,刀尖向着对方三人,眼睛也凶狠的盯住对方三人,一面向后挥手道:
“走,你们快走,我来挡他们一阵。”
沈绛红心里没了主意:“你……”
傅晚飞大一声:“走!”
孟晚唐突然自地上弹起,一刀就向傅晚飞背后砍下去。
傅晚飞作梦也没想到目己的同门会在这个时候对自己下此辣手,只来得及侧了侧身子,背后已着了一刀,血流如泉涌。
孟晚唐青着脸,紧接着砍出第二刀。
傅晚飞奋力接住,嘶声问:“你……三师哥,你为何要这样……”
孟晚唐手下不停,又发出数刀,只听仇五花在旁冷笑道:“这叫卖友求荣:又算阵前邀功,你连这都不懂,难怪人杀你,你只好给人杀了!”
傅晚飞早已支撑得左支右拙,沈绛红“刷”地出剑,刺向孟晚唐,叱道:“三师哥,你怎可以这样……”
闻九公见沈绛红、傅晚飞和孟晚唐斗在一起,哈哈笑道:“看来飞鱼山庄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还用着我们出手,他们倒自相残杀起来“,。”
傅晚飞听在耳里,忽又收刀不攻孟晚唐,回刀护佐沈绛红,喊道:“小师妹:快走,这儿由我来应忖。”
沈绛红见傅晚飞如此奋不顾身,相护自己,心头不禁一阵感动,本想冲口而出,我跟你一起……但回心一想,自己又不会意属于他,如此一同身死,实在是说不出口。
孟晚唐突然一把抓住沈绛红的手,撒腿就走。
仇五花向闻九公道:“看来你收的徒弟,未入门前就三心两意,日后怎么收得?”
说着脸上白气一闪,道:“不收,便杀了。”长身而起。
仇五花是要趋过傅晚飞头顶,格杀孟晚唐。
傅晚飞大吼一声仇五花看也不看,仅仅身子一腾,已闪开刀锋,身形仍住前掠去。
却没料到傅晚飞一刀不中,弃刀扔来!仇五花不意傅晚飞在这生死关头竟为阻止自己连唯一能依仗恃的单刀也投向自己,一怔之间,刀已破空及胸。
仇五花双肘一掣,一双手已自宽大的袍袖中抽了出来。
“啪”地一声,仇五花双掌夹住了单刀。
那一柄钢刀,既没有折,也没有裂,而足像一条面团一样,给仇五花搓成一团,扔在地上。
钢铸的刀在仇五花一双手上,直比棉纸一样。
仇五花的一双手终于露出来了。
仇五花的手没有什么特别,特别的地方是在他的手掌。
他的手掌也没有什么特别,只是两只手掌上,都缺少一样东西:手指。
仇五花的两只手掌,无一根手指。
仇五花当然不是生来就没有手指的,傅晚飞也听江湖上传说过,有一种极其歹毒的掌功,叫做“无指掌”,这种极犀利的掌功练得最高境界的时候,两只手掌,十只手指都会一根一根的萎缩、断落,直至完全不见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