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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布衣心里感慨,来到灵堂前,默默行礼,心想:方老侠留下这几个年轻孩子,在刘破虎视眈眈下,可谓死难瞑目。想到这里。便向棺中的尸体深注。只见棺椁里方信我银眉白须,身形巍巨,脸耳居然似涂上一层白粉似的;五指直伸,拇指微翘,戴了只翠绿戒子,想是方氏三兄妹未忍封棺,对老父遗体要多看几眼。
李布衣退过一旁,垂手默然,方离这时才答他刚才问的话:“刘破见爹爹得病,便过来提三妹的婚事……”
李布衣双眉一展:“婚事?”他想到方轻霞虽活泼可爱,但也刁蛮得紧,谁娶了她;有得受了,心中不禁暗笑。
方离恨声道:“刘破的两个儿子,一个愚呆白痴,一个奸淫良家妇女,爹怎会同意?”但刘破说:“这是谷大用谷公公的意属,爹既不能公然违命,只好拖下去,拖得几天,心情又气又急,便……唉!”
李布衣本来想这小姑娘刁蛮,教训她守妇道也好,但对刘氏父子的仗势欺人,怎能坐视?当下微微笑问:“所以几位就在大方门埋伏刘破派来的人口?”
方离垂首道:“是。”
李布衣问:“那么你们又何以得知刘破会冲在今天来呢?”
方离道:“他说过,今天要爹把女儿交出来……”
方休冷笑道:“他那种人,择日子也会择着今天来的!”
李布衣点头道:“这倒是。”微游目四周,只见数个老家丁,其中一个相貌淳懦敦厚,便是方才。因问:“方老侠的讣闻,没有发出去么?怎么凭吊的人都没有来?”
方休恨恨地道:“当大学士辅先王理朝政时,庭若闹市;被黜后,门可罗雀。刘破来寻后,连庄里门客都走个干净;而今爹已过世,谁还敢来?”
李布衣叹道:“这也难怪,人在人情在,人死两分开,人少不免多为自己着想,免惹是非的了。”
方休傲慢地瞅着他道:“你是怕事,就请及早走。”
李布衣转过去问方离道:“古长城古二侠呢?他古道热肠,理应不是见利忘义之徒。”
方离说:“古二叔当然会来,他还请得京师大侠司马挖一道来呢。”
李布衣哦了一声,只见方轻霞飞红了腮边,暗忖:难道这小妮子跟司马挖……?想想又绝无可能,司马挖已是四十来岁的人了,且纵情声色,这小妮子虽刁泼,但不失纯真,理应不致喜欢那一种人。
李布衣心中如此寻索,忠良之后,不能眼见他们遭人欺凌,这事也只好管定了。
方休却对李布衣大不顺眼,向方离道:“大丈夫生死何足畏?刘破那老匹夫若是敢来,我们方家的人就和他拼了。最多不过一死,留得百年身后,岂不磊落?大哥你又何必向外人嘈叨求救呢!”说着一副大气凛然的样子。
李布衣看看他,问:“你若是英勇牺牲了,那你妹妹呢?”
方休怔了一怔,回首看看他妹妹,大声道:“我妹妹宁死也不落入贼人之手的!”
李布衣注视他问:“那你要她怎么做?”
方休略一寻思,把胸膛一挺道:“方家英豪,自作了断,我绝不怕死!”
李布衣微笑笑道:“我知你是好汉,不怕死,但你妹妹总不能陪你去死……”
方轻霞忍不住,眼泪盈眶,忍哭大声道:“要是落人他们手中……我宁可一死。”
李布衣点了点头,道:“那你们死,谁来保护令尊遗体呢?”方休、方轻霞都为之楞住。
方离长叹道:“但愿古二叔。司马大侠早些前来,凭我们之力,实难招架刘破等……”
方休怒道:“大哥,我们方家于弟,是何等盖世英雄,岂怕刘破那老贼!”
方轻霞道:“我们三兄妹,打他一个老贼,还真不怕他!”她生气时腮边的肌肉拉得如一张纸、飞抹酡红,更是美丽。
方离愁眉不展地道:“单凭刘破,我还不担心,但他的死党关大鳄,武功也恁地高绝,加上他那两个儿子,也真不好应付哪。”
方轻霞便说:“我们也有人。……我们有才叔!”
方休冷笑道:“没有人又怎样?我可不怕。”他每一句话都说出自己不怕,倒像惟恐有人说他怕似的。
李布衣向方离问道:“要是如此;老爷子一过身,为何不早些暗自撤离此地?”
方离道:“这里是祖业,不能撤离的。”
方休挺胸道:“爹以前在此创立‘大方门’,我们要在此建起‘小方派’。”说着一副拔刀而出,与人相斗的样子,李布衣瞧在眼里,暗叹一声,问方离:“那为何不广邀武林人物,来助你们主持正义?”
方离微弱地道:“发也没用,我知道没有人会来的。
李布衣摇首道:“难道你们就在大门口伏击几个人便算是防卫么?”
方离唉声叹气:“除了这样,又能做些什么?”隔了一下,又说:“我们已发出了讣闻,要是连吊丧也不敢来的人,又如何胆敢拔刀相助呢?”说着望了一望冷清的灵堂。
方休冷笑道:“你若怕死,现在可以走了。”
李布衣笑问方轻霞:”姑娘今年贵庚?”
方轻霞没料他这一问,退了半步,答:“我不告诉你。”
李布衣便向方休道:“待你妹妹告诉我几岁才走。说罢悠悠然坐了下来。”
方休怒按刀柄,骂道:“你算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方离按着他的臂膀道:“弟弟,不可如此鲁莽!”
方休气愤难平地道:“大哥,你想要这种跑江湖骗饭吃的来搅扰我们么!”
方离跺足叹道:“爹说过,凭我们几人之力,是没法子抵御刘破的……你得罪武林人物,做哥哥的我可担不起场面!
方休气忿地插回了刀,道:“我总有一日要爹知道,我能光大方家!”
方轻霞忍住眼泪悄悄补上一句:“可惜爹不曾看到了。”
李布衣心里更多感慨:看来方家三兄妹,大的优柔寡断,中的傲慢鲁莽,小的刁蛮惹事,又如何光大门楣呢?自保亦足堪可虞。
只听那老仆方才加了一句道:“大少爷、二少爷、三小姐……不要忘了。还有老仆一柄刀!”
方离苦笑道:“才叔,你忠心耿耿,老爷子没错看你。”
方休便挺胸说:“你看,凭方家这四张刀,还怕姓刘的不成!”
忽听一人笑道:“方家四张刀么?……那我姓司马的‘连珠双铁鞭’算什么?”方离、方休、方轻霞一起大喜,只见三人不沾地。已掠上楼,直入灵堂,当先二老,先向灵柩拜了三拜,另一少的当即跪倒,鸣咯咯叩了三十响头。
这少年叩头发出好大声响;李布衣不禁有些诧异,果然那少年叩头时额上已肿起了一个大泡,虎目却都是泪。
那少年长得黝黑粗壮,方脸阔口,一身是汗。来的两个老人。其中一个扶棺哭道:“他奶奶的熊;方老大,你怎么不等等兄弟。”撒手就去了。说着号淘大哭,哭没几声,反手一抓,将方离揪近胸前,瞪目厉声问:“你爹是怎么死的!?他虽老我一大截,但他妈的身子比我还壮朗,怎会……”
方离苦着脸道:“都是教刘破逼婚逼死的。爹知刘三叔狼子野心,终日茶饭不思,忧心忡忡,从楼上摔下,破了条腿,不久便……”
那黑脸老者庄稼汉粗布服,猛喝一声:“去你奶奶的!那种人还叫他三叔!说着把方离大力一放,气呼呼的道:“谁不知我儿子跟你妹妹自小指腹为婚,他那两个儿杂种来凑什么劲儿!”
李布衣这才大悟,难怪方轻霞听人提到古长城同来的人时飞红了脸,腮角含春,原来是古长城,有这个儿子。这时只见方轻霞和那黑少年偷瞥了一眼,一个羞红了脸,一个低垂了头。李布衣见一个娇俏,一个老实,乐得看这么两心相悦情景,心里也舒畅。
这时同来的一人,约莫四十来岁,扎儒士巾,脸带微笑,但脸色却隐隐发青,像是随时都在与人决斗一般,只听这人问道:“怎么来的只有我们三人?”
古长城惯说粗话,禁不住一句便骂了过去:“老鹰吃鸡毛。填满肚子算啥事!?有你有我父子加方家四张刀,不够那姓刘的直人横出么!”这人便是京城大侠司马挖,他素知古长城的脾气,便道:“够!够!只不过,方老爷于真算是‘有钱有酒多兄弟,急难何曾见一人’了!”
古长城又瞪眼睛叱道:“娘的!我不是人么!我千辛万苦把你从京城里请出来,你也不当自己是人么!”
司马挖知这古长城说话便是这样子,便笑笑不去理他,微注向李布衣,便问:“尊驾怎样称呼?”
李布衣笑答:“算命的,路过贵地而已。”
司马挖当然不信。望向方离,方离说:“这位先生武功很高。我们差些儿暗算错了人,后来……”
司马挖“哦”了一声,向李布衣走近;微笑他说:“尊驾要是奸细。还是早些离开的好,何必吃不了兜着走呢。”
古长城见状便走过来,大声问:“你是奸细?”
李布衣咄一声道:“若我是奸细,你这么一问,我也不能认了。”
方轻霞这时禁不住道:“他人不错……若他要加害我们,早就加害了。”
方休不服气,又哼一声,冷冷地道:“那也未必”。
司马挖淡淡地笑着,但额上青筋,一闪两现:“你若不是奸细,而今京城姓司马的和古二侠来了。你也该走了。”
李布衣微笑反问:“哦?司马先生认为有你们在,就抵御得住刘破父子了么?”
司马挖的脸忽然青了。就似一张摄着鬼的脸谱。
古长城大声道:“司马,留着他吧,他奶奶的,要是敌,也不走的,迟早都要交手;要是友,咱们不能错怪了好人!他虽然说话粗鲁不文。但毕竟是在江猢上见过大风大浪的,抓得稳舵看得准。”
司马挖一笑,道:“对付刘破父子,有我们几人,也就够了,就不知那关大鳄有没有同来,关大鳄的平棱双锏,可不是浪得虚名……”说着舔舔干唇。
方离见状,扬声叫:“才叔,倒茶。”
方才巍巍颤颤走过来,为各人都泡了一杯茶,忽听一人笑道:“多斟一杯,远道而来,渴得紧!”
在座的人见了,都喜上眉梢,司马挖起座笑道:“郑七品来了,天大的事,也搁得住了。”方离、方休、方轻霞等都喜出望外,郑七品好歹也算是一个官,而且在“八虎”中魏彬麾下吃得住,而且是方老爷子的挚友,这次有他出面,谅刘破父子也不敢怎样。
这郑七品既不是什么高官,最高曾任中书舍人。但交游广阔。出手豪绰,而且武功也很不俗,黑白两道无有不买他情面的。
郑七品一至,司马挖便道:“郑七哥远道而来,大驾光临,我们以茶作酒,就敬他一杯。”郑七品和司马挖对饮,方离见郑七品不先拜祭老父,但有求于人,也没办法,他是方家长子,便以茶为酒作为敬礼。古长城生性粗豪,毫不理会繁文缛节,也一喝干尽。
郑七品饮罢说:“我收到讣闻,很是难过,便赶来看看,没想到司马大侠和古二侠也在这里。”李布衣望去,只见郑七品的人长得福福泰泰,眼尾如刀,笑时法令深而下齐,看夫人却很随和。
古长城道:“我不来,谁来?!”
郑七品笑道:“我是没料司马大侠也在。”
司马挖赶紧陪笑道:“我更没想到郑七哥不辞劳苦,赶来这里。”
郑七品笑道:“司马大侠最近保的镖,都很罩得住,我也常听江湖人提起司马。无不竖起指头的。”
司马挖笑得脸上的青气也没了,“哪里,哪里。能讨碗饭吃。还不是朝廷赏的,江湖汉子给的。”
郑七品左足搭在右膝上,悠闲地道:“也不光是这样,司马的靠山……也稳实得很。”
司马挖皮笑肉不笑地道:“可不是么?在江湖上混,靠山越扎实越好。”
郑七品挝掌笑道:“你这样说,做哥哥的我,整天在朝廷厮混。岂不愧煞?”
司马挖忙不迭地道:“江湖上的靠山徐水县的那股刘家军,可要不是御史果窜大人罩住,还有刘谨刘公公……”
郑七品笑着打断道:“这些事。我们哪可议论的。”
司马挖作揖道:“是,是,七哥说的是,小弟多嘴了。”
古长城听到这里,憋不住便大声道:“你们两个,撂下拐杖作揖的,老兄老弟一番,今个儿我们可是应敌,可不是吃饭饮茶来的!”
郑七品笑笑,投日向李布衣笑道:“那位是……”
李布衣一笑道:“李布衣。”
郑七品随便“哦”了一声。举杯道:“咱们没见过,喝了这杯。算是江湖兄弟。”
李布衣笑笑:“一介草夫,怎敢高攀?”
司马挖也举杯道:“我也敬先生一杯。”
李布衣笑着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