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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蓄力待发的一剑也结束了翟瘦僧的性命。
翟瘦僧死了。
但他知道仇人也活不了。
他死得瞑目。
方轻霞这时才尖叫了一声,怔怔地跪了下来,看着血污中的柳焚余。
柳焚余挣扎着,强笑着对方轻霞道:“我不会死……我不会死的……李布衣说过,我的手掌,有玉新纹保住,还有……阴骘纹……我,我不会死的……”
他一面说着,一面扬起了手掌。
就在此时,他也看见了自己的掌心。
因为掌中沾满了血,掌纹反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深明,仿佛是盖满了朱砂的一个鲜红的掌印,然而柳焚余赫然呼叫道:“怎么?!”原来他掌中的阴骘纹已消失不见,护在生命线断折处的方格纹也隐灭了,纹断处愈见缺破。
柳焚余骇然呼道:“掌纹!”
他吃力地把视线从掌纹移向方轻霞,似有千般话要说。这刹那间,生命突然自他的掌纹绝袖而去,离弃了他。
李布衣喃喃地道:“相由心生,心为相转。”
柳焚余这些年来,不但当了杀手,而且最近还杀了方信我、古长城等,甚至连无辜农夫都不放过,而今又想杀李布衣,终于落得了个英年早逝的下场。
李布衣眼见柳焚余猝杀自己不遂,反而身死,无限感慨,但他更注意方轻霞,因为他知道,这小姑娘的性子烈,重情义,柳焚余死了,难保她不会轻生。
方轻霞却用两只手指,徐徐抹掩下柳焚余的眼皮,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却痴呆一片,望着深情地红着的枫叶,在她眼里流出两行清泪,就像造物者不小心把两滴清晨的露珠遗留在她白玉雕成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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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大地震
地震。
茹小意正在大魅山等她的丈夫项笑影回来,这时候,地震忽然发生,山摇地动,尘石纷纷击下,天地色变。
项笑影是进入青玎谷看三年一度的黑白道决战,他尤其关心李布衣率飞鱼塘高手闯五遁阵。李布衣曾在风雪古庙里救了他们夫妇一命,而且格杀了内厂高手萧铁唐。茹小意却不想去,因为李布衣曾目睹她和夫婿项笑影、师哥湛若飞之间的恩怨纠纷,她实在不愿再见到李布衣,而且,她也怕因见了李布衣而勾起孩子石头儿之死的伤心事。
她就在大魅山山道旁一座茶居茗茶等候。这几天荒凉的大魅山因观战而聚了不少人,道旁茶居餐肆也多开了几家,几天都高朋满座,挤得连茶叶也嚼干的。
此刻人却寥落,因为都到青玎谷的谷冢原上观战去了,这些人不远千里面来,为的是先得知黑白二道决战战果,怎会在决战时分不亲临现场坐观虎斗。
这时候。仍留在茶居的,都是大魅山的乡民、猎户,以及茶居的伙计,甚至茶居的伙计,能开溜的,都溜去青玎谷看决战了。
所以老掌柜一直皱着眉叹气,对一个毛头小伙计在嘀咕那两个偷懒伙计如何不是,该在膝头盖上生个大冻疮,该遭天收了去、地塌了去,来报应他们光拿他的钱不做事的大罪。
不过老掌柜的眼睛可并不老,茹小意喝茶的神情,使得印堂开朗的秀眉,掌背托腮微愁的风姿,她坐在那布满油垢的桌前,却令整个山野都柔和了起来,连野店也高贵了起来,那一种气质,他从未见过。
这一见,真看直了眼。
毛头小伙计也一样看直了眼,一个真正动人的女子,可以雅俗共赏,老少咸宜,在这女人身上来说可应验得很。
老的发现小的在看,敲了一下小的头:“小不个丁的,毛未长齐,瞧个什么瞧!”
小的摸着头皮直呼痛:“你也不是在看!就只有你瞧不准别人瞧!”
老的说:“你瞧便瞧,不干活光瞧没饭吃!”
小的忽嘻嘻一笑,掩着一嘴黄牙道:“没饭吃也罢,要是有这样标致的老婆,今晚死了也罢。”
老的吹胡子道:“你异想天开!她,可以做你老妈——”
小的反驳道:“她?嘿嘿,大不了我几个端午节,做你媳妇还差不多,可惜你又没有儿子……”
老的摸摸胡子,忽然对过去自己讨不到老婆的凄然全成了兴致勃勃的希冀,要是娶到她做老婆……小没毛的,你说,她干吗来这里呀?”
小的不假思索便道:“当然是来看打架的呀!”远处有一双老狗哀哀地对天空吠。
老的又在小的癞痢头上敲了一记:“要是来看决斗,那儿的架已在打了;她干吗不去?”
小的忽发奇想,道:“一定是她丈夫去打,她不敢看,便在这里等了。”
老的哦了一声。眼睛发着亮。
小的想了一想,怪笑着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老的真的在太虚冥想,渐露得意色,一听小的如此说,忙正色道:“想什么?灶口旁蚂蚁排得一行行,还不动手,小孩子胡猜什么!”
小的充出一副大人拍肩膊认熟络的巴结阴笑的样子,说:“我说区老爹……你是不是在想,要是这位大妞的男人一个不幸,在打斗里死翘翘了,你就可以……”
老的忙敲小的头:“胡说,胡说。”
小的缩头笑道:“不说,不说。”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偶然一两句无关重要的才大声说,只有接二连三的怪笑,特别刺耳。
就在这时,茹小意极为明亮、有神的眼睛,抬起来向茶居里的一老一少,扫了一扫。
茹小意这一下抬眸横波,可以说是明媚至极,但她明利的眼睛,仿佛冷电一样,使幽阴的茶居亮了一亮,一老一少齐齐震了一震。
小的吃惊地道:“她听到了,她听到了……”
老的还陶醉在那一下眼神里:“哇,美死我了。”他拍拍头呻吟地道:“话到这么老大,总算见着了。”小的眨眨眼睛问:“见着了什么?”
老的望着灶炉里的旺火,和溅喷白烟的茶壶,哺哺地道:“神明保佑,保佑她老公回不来,给我区祥壮讨回个好老婆……”
他这样念念有词,忽见水壶溅出大量沸水,沸水溅在热灶上,发出吱吱的白烟,而灶里的火忽然像笑裂起来一般的赡噪起来,接着,灶砖裂开,火势大盛,火舌抖动,几块燃着的柴薪掉了出来。
老掌柜恍错间,还以为灶神明了他的咒愿,真个显灵了。
当他耳际听到小伙计恐慌的呼叫声时,才省悟到可能是地震,这时候,棚顶已裂开,柱子松摇,灶口爆裂,沸水迸喷了出来。
他凄厉地嘶叫起来。
后院豢养的鸡,飞鸣着,侧篱饲养的猪,尖鸣着,火势蔓延,热壶尖嘶,夹杂着犬只痛楚的哀呜,一刹那间,平地崩裂,万木倒断,电闪雷轰,出没飞逝,断木飞沙,起落飞舞,地震已经开始。
茹小意是练过武功的女子,老掌柜和小伙计所说的并不大声,但她都听在耳里。
她暗地里咬着牙齿,要是他们再说下去,她就要去掌他们的嘴巴。可是在心底里,又有一份隐隐的细雨,因为那一老一少不管说什么,都是因为自己美,才致动了心,茹小意不是不知道自己美丽动人,而是她年纪不比当年日子正当少女,她已是做了七年母亲的妇人了,可是,在这野店里,两个俗世的男子看了,一样禁不住喜欢自己,就像他年她未嫁项笑影前,那些追求仰慕的王孙公子、世家子弟、江湖浪子、侠客名士一模一样。
她这样想着的时候,不觉流露了一丝笑意,可是她的外表仍是像一块明亮晶丽的冰,尽管内心有情,外表仍凛然不可侵。
然而这时,地面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
桌面上盛满筷子的瓷筒、噗地碎裂了。
茹小意一惊,意识到地震的时候,一时间,不知该做些什么好。
然后她看见邻座的地面上,忽然出现了个大洞,那老猎户和他的兽皮,一齐陷落下去,茹小意想救,已来不及了。
跟着她听到老掌柜和小伙计的呼救声,她立即掠了过去,可是一切都在震动,她身法也极难控制,几乎撞上了土墩。
这时,茶棚隆然倒塌。
茹小意在茶棚坍前刹那,掠出了茶棚,但身上仍给一些木块、石砖击中、她也顾不得痛,返身想救人,但倒塌的茶棚里,已没有了人声。
万木断裂,山石哀鸣,一阵罡风接一阵狂飚,扑打在脸上,脚下所踏,仿佛是一头怒狮的背,茹小意心中生起了极度的惊意。
——笑影还在青玎谷里,这地震仿佛是自那边起的,他现在不知怎么了!
茹小意想挣扎提起轻功赶路,然而飞沙走石,隔断去路,她掠上一个震荡着的山坡,突然间,这山坡像一块驮在野马背上的陀螺,弹却了起来。茹小意吓得魂飞魄散,想掠下山坡,摹地,地上裂了一个大缝,茹小意及时抓住一棵大树,才没滚落入深洞。
她惊魂稍定,忽觉玉手一轻,原来手里抓着的大树,已经缓缓沉入松土里去,她不但发出一声尖叫,拔足要跑,但浮沙下陷,一股大力直把她吸进地心去似的。
茹小意这下可谓生死存亡关头,摹见刚才陷下地去的树,这时成了树根朝天,不知因为地壳层下是硬地还是什么,嵌在那儿露出一截,不再下陷了,茹小意心念一动,迅速解下腰带,飞投束住树根。使得身体重量有了依托,尽管震荡,但一时不致下没。
这时,忽听有人在远处喊:“小意,你不要怕,我来救你。”这时山嘶木裂,五雷炸轰。
泥尘碎片,飞扑茹小意脸上身上,但这撕心裂肺的喊声,虽然悠远,茹小意却还算清晰地听见。
茹小意在慌惶中乍以为项笑影在叫她,于是应:“我在这里,”觉得虽出尽了力量,只是声音在天崩地裂中依然微弱,于是再叫:“笑影,我在这里,我在——”
只听那喘息的声音狂喜呼道:“师妹,师妹!”茹小意一怔,这才醒觉是湛若飞的声音,湛若飞怎么会来到这里?恍惚间,一时忘了回应。
湛若飞一直在大声叫喊:“师妹,师妹。”在山崩地陷林摧石裂里听来尤觉情切,他因听不到茹小意的回答,更急了起来,大声呼叫着,以声音来判断,来势可谓十分之快,只是忽然哎唷了一声,似被什么事物击中,便没有了声息。
茹小意怕湛若飞遇险,便叫:“师兄,师兄。”却没有回应,叫得七八声,才有一声不知是不是人的呻吟,就算是人的哀吟,也不能肯定是不是湛若飞发出来。这时,风木相搏云雷互震,眼前一切尽如碎镜摇影,不可倚攀,茹小意心中无依,待哭叫一声:“师兄。”忽见一条人影,急驰而过。
这人的轻功想来极好,只是因为地动山摇,根本无法借力操纵,就像神箭手射出一矢,但目标忽然转移,这一箭再神准也无法中的。这人在这脚底地皮连连晃动之际,仍一纵一伏,把稳身法,疾如电掣地激射而去,其轻功定力,可想而知。
茹小意忽觉手中所执的缎带又松浮了,原来下层地壳又有变动,那树根已完全沉陷,自己也陷在裂开深穴的夹缝,茹小意连忙想跃,但地裂得更快,她只觉脚下一空,身形疾沉,及时双手抓住地面边缘,百忙中往下一望,只见雷雨交作,石飞沙荡,下面深黑不见底,罡风狂嘶。
茹小意这下可比什么都怕,地面震动,双手也运不上力,无法拔起,愈渐支持不住,随时脱力下附坠。
此际,她眼前突如其来的出现了一个人。
那个人在风云色变中,居然还带了个温和得不慌不忙的笑容,背后挽了一张弓。
那人望下来,看样子,并没有救她的意思。
可是当他俯瞰下来,望见茹小意的时候,他的眼神忽然变了。
一个很爱蝴蝶的捕蝶者,忽然看见绝世罕见的彩蝶时,便是这种眼神。
那人比这种眼神还要热烈,诚意得几乎要每一句话都剖开胸膛来说。
可是他没有立刻说话。
他伸出了手,温柔的像采一朵花,怕捏碎了花瓣。
茹小意想抓住他的手。
这时又一阵极大的震动,灰黑固体般的飞雪相撞,炸成雷火,山岳崩颓,如老龙吟曝,四处风沙飞散走合,骇目惊神,这一阵大震,使得这人成了重重层层,虚虚渺渺,幻影一般,并不真切。
茹小意伸手抓去,抓了个空。
另一只手支持不住,地面像野马腾跃一般,终于一松手,往下坠去。
但她的手腕及时被人一把拿住。
那人救起了她,茹小意觉得那人的笑容好近,笑起来像漾起涟漪的水面,看不清楚。
她呻吟了一声。
那人在她耳边轻柔地道:“不要怕,我带你走。”声音轻柔得就像呵一根彩羽,是要它飞扬而不是想惊走。
然后那人抱着她疾驰。
那人身法极快,一下子,就掠出了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