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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丁麒风道:“兴许他们半路又换了方向,我们不知道,一味赶路却错过了。”
江轻逐心想他们也是追兵,神枪柳舍一当着众人的面说愿为秦追作保,如今出了大事又急着遣孙儿出来捉拿,世人薄情寡义自私自利,哪有甚么真情可言,不由暗地里冷哼一声。他心中腹诽,那边丁夏二人却丝毫不知,夏迎天道:“天剑山庄这么偏僻,四周又没人家,秦大哥受了重伤,若想医治必定得走这条路才能尽快到镇上,走别的道三五日都不见人烟,别说治伤饿都要饿死了。”
丁麒风道:“可他到底去了哪,咱们这一路走来人影都不见,一个大活人总不能飞天遁地凭空消失。”夏迎天道:“你急有甚么用,受伤的人总要去药铺医馆找大夫医治,等会儿咱们去打听打听,问问可有人去抓过外敷内服的治伤药。”丁麒风听了说好,然后又闷闷不乐低头喝茶。夏迎天问道:“你想甚么?”丁麒风叹气道:“我在想秦大哥是不是真的杀了那些人。”夏迎天瞧他一眼道:“真杀了又如何?”丁麒风对秦追极为敬重,为他武功精湛折服,加之柳舍一对他赞不绝口,心中已将他当做兄长看待。可前日夜里竟遭突变,一夜间这敬重之人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凶手。丁麒风毕竟年轻,虽大感意外难以置信,可听众人说了一遍又一遍,心中终究有些芥蒂。当晚柳舍一赶到,秦追早已被江轻逐救走,只留了一地尸首,满屋血腥。这前辈老人一向乐观开怀,忽见故友一门死伤惨重,心痛不已,竟尔落下泪来。
丁麒风听夏迎天问他,支支吾吾道:“我,我不信秦大哥会杀人。”夏迎天又瞧他一眼道:“你嘴里说不信,心里却信了。”丁麒风被她说中心事,面上一红道:“胡说,我心里也不信。”夏迎天道:“你真不信,就不该说不信,你该说秦大哥绝不会杀人。”丁麒风道:“我不信,可别人都说……”夏迎天不等他说完便打断道:“别人又是谁,全天下是别人的人多了,除了你自己都是别人,难道别人的话你个个都听么?”夏家千金伶牙俐齿,说话咄咄逼人,丁麒风立刻败下阵来道:“我不是这意思。”夏迎天道:“我爹说过,凡练武者,若心术不正终会反遭其害,虽能一时称霸却因诸多欲求杂念不能炉火纯青。那日柳爷爷大寿,我随爹爹拜寿时瞧了你与秦大哥比武,他赢你的那招回马枪你可还记得?”
丁麒风点头道:“我自然记得,那一枪好生厉害,若非他手下留情只怕我不止要输,还得受伤。”夏迎天点头道:“那枪法诱敌而深入,置死地而后生,若不成便是同归于尽的下场,可秦大哥使得清楚明白并无阴险之处,你明知有后招仍然不得不进,虽究其原因是他武功高过你许多,却也能瞧得出他是个谦谦君子。爹爹说,第一次瞧见能有人将一路枪法中最毒辣的招数用得如此光明磊落,说这年轻人胸襟气度不凡,他日必有大成。”
江轻逐听她一番话语句句都是称赞秦追,心中欢喜,想道原来她是这样看的,夏万川倒有些识人之明的眼光,教出来的女儿也非绣花枕头。
丁麒风若有所思,过了半晌道:“秦大哥受了伤,能走得了多远,我们还是快些将他找到,免得外公担心。”夏迎天道:“这就对了,柳爷爷带了人手去寻找,他老人家信得过的人,你却还在这胡思乱想偏信旁人闲话。”丁麒风释然道:“是我的不是,我再不疑心了,那些人要说也随他们去。”
丁夏二人又再坐着说了些话,江轻逐听他们讲起家事便不再多听,捧着热粥上楼去了。回到房中,他见秦追躺在床上尚未醒转,便将粥放在床头小凳上,取水给他洗脸,再将他身上衣物揭开,用热水擦去伤口渗出的血。这几道伤口刺得极深,若无外伤药止血,怕难以好转,去药铺医馆又怕难免被人查到行迹,只能等天黑药铺打烊再去取药。等擦洗完伤口,秦追微微皱眉似要醒来,江轻逐便将他轻轻扶起靠在床头,端过碗喂他喝粥。
秦追双眼微开,江轻逐一口热粥送到他嘴边,他却动也不动。江轻逐道:“你两日没吃东西,难道不饿么?”秦追也不说话,就这么呆呆坐着,眼中一片茫然。江轻逐自与他相识,从未见过他如此消沉哀痛,了无生趣如活死人一般。与他说话,他也不理,喂他吃东西更是毫无反应,一时倒有些束手无策。他叹了口气道:“你这样伤心,我也不能强逼你好转。”说完将碗放下,起身到桌边将衣衫褪去,衣衫下也是伤痕累累,虽都是皮肉伤,但因无暇料理,有些化脓出水。他脱了衣裳,几处伤口血已凝住,衣物黏着皮肉,一扯之下又流出血。
秦追坐在床上,见他擦拭伤口,道道剑伤刀痕历历在目,心中一酸,慢慢伸手将凳上粥碗捧起。两日不吃不喝,说不饿是假,虽只是一碗稀粥,可捧在手中一股暖意,喝了一口,这股暖意随着喉咙落下肚去,不知不觉,秦追眼中充满了泪,一滴滴落在碗里。
他喝完粥,将粥碗轻轻放在凳上,转身又睡去。江轻逐也身心俱乏,合眼歇了一会儿,等醒来已是夜里,便起身悄悄出门取药。小镇上独有一家药铺,江轻逐挑开大门,摸着药屉用纸包了些三七、白及和花蕊石散,打开柜下抽屉见有个锦盒,里面放着支五两上下的山参,于是也一并取去,将银两放在台上。回去后等天亮了,江轻逐替秦追将周身伤口抹上药粉,借客栈后厨熬了参汤让他服下,休息片刻,又运功为他疗伤。秦追仍不言不语,任凭摆弄,江轻逐也不烦扰他,只悉心照料。
隔日雇了马车再上路,离开镇子,往前便有许多岔道可走,各大剑派再要追寻就没那么容易。江轻逐仍不敢懈怠,晓行夜宿,只挑小路走。秦追有青龙造化丹与江轻逐内功相助,伤势好得极快,几日下来伤口已收,不用每日换药,只是精神委顿,脸色依旧苍白如纸。江轻逐心知万啸风、薛兆与杜笑植等人之死对他打击甚大,以致心中伤痛,哀毁骨立,一时也无法替他开解。
他一路走一路想,自己家仇未报,如今又添了秦追这桩事,若想复仇还得从长计议。二人走在路上均不多话,秦追每日坐卧车中,不问要去哪里,如此行了一月有余,四周景物渐渐起了变化。江轻逐每到一处,总能找到游靖留下的记号引路,他本不想与这飞天大盗为伍,但秦追这般模样,别说报仇,怕是自保也难,唯有等他转过念头重新振作才能再提复仇之事,江轻逐有心与他远走散心,过些日子或许会有起色。
一路北行,天气日渐转凉,这一日车马走在山道上,远远瞧见山中有座寺庙。这庙宇建在半山腰,绿树掩映之中露出一角飞檐,隐约能瞧见青灰屋脊,杏黄院墙。江轻逐不由自主勒停马儿,抬头望着那片檐角,听见传来一声撞钟,荒山野地古刹钟响,竟是如此宁静,不由听得入神。正发愣之际,古木山道上有个小小身影拾级而下。
江轻逐凝目望去,见是个十一二岁的小沙弥,穿一身洗得发白的僧衣,走到近前双手合十为礼道:“施主远道而来,请上山入寺喝壶热茶。”小沙弥嗓音稚气,纯净无垢,想必从小在山中修行,江轻逐一时奇怪道:“小和尚,你怎知我要来?”小沙弥道:“师父说今日有客光降敝寺,遣我下山相迎。”江轻逐听了更觉意外,他与秦追虽说一路北行,却往往随性而至,到了城镇村落有时多歇几日,有时片刻就走,路经此地纯属巧合,怎会有人事先知晓。小沙弥却不管他心中所想,转身而返在前面带路。
江轻逐正犹豫,回身瞧了一眼路边马车,见秦追也已下车,抬头瞧着山上寺庙。这些日子除了打尖住店,秦追极少下车,虽伤势大好却如行尸走肉一般。江轻逐见他忽然自行下车,心中一喜,想道,这山中小寺深幽静寂,恬淡安适,倒是个避世疗伤的好地方。可转念又想,寺中僧人不知何等样人,竟会算到他们路过此地,还得小心为上,以免又入圈套。想到这再抬头看,小沙弥已走远了,江轻逐瞧他步履轻快,却只是孩童天生体轻灵巧,并非会武。瞧了几眼,身边一阵微风带过,秦追已走到他前面去了。
江轻逐走在最后时刻提防,但沿途不见半个人影,古刹庄严令人肃然起敬。三人不一会儿便到了半山,这小寺庙地处偏僻,大殿之外,另有两三座屋宅,庙门前匾额上写着“天灵寺”三个字。
小沙弥将二人领到偏殿,请他们坐,又沏了茶来。江轻逐见寺庙虽简陋,却干干净净纤尘不染,寺中僧人极少,除了那领路的小沙弥,只瞧见一个中年僧人在院中扫地。江轻逐对桌上茶水一概不动,坐了一会儿,忽见方才那引路的小沙弥在门外偷看,便问道:“小和尚,你瞧甚么?”小沙弥果然是孩子,心中有事藏不住,江轻逐一问,他便嘻嘻笑道:“前几日有位施主路过这里敬佛烧香,说他近日霉星罩顶诸事不顺,要烧头高香去去晦气。我问他,施主如何不顺?他道,过个一两日,有人路过这里,你且问他我为何不顺。施主,你知道么?”江轻逐奇道:“我不认得他,又怎会知道。”小沙弥道:“那位施主道,来的这人一脸晦气,好像世人都欠他一般,我若非有事求他,早躲得远远的。”说完小和尚面带笑容,眼瞧着江轻逐看,又道:“施主还说……”江轻逐隐隐猜到是谁,却仍旧问道:“说甚么?”小沙弥道:“施主说,这人天煞孤星,走到哪里必定惹来一身麻烦,到时要请方丈大师好生念经替他化解,要不然这一路走去,仇家越来越多,最后免不了丢了性命。”他话音刚落,只听门外一声轻叹,一个苍老的声音道:“静空,这些闲言闲语你都记在心里,又如何静得下心来修行,还不快去做功课。”小沙弥见师父来到,立刻不敢嬉笑,低头道了声“是”便走开了。
江轻逐瞧那说话的僧人须眉皓白,面目慈善,心中略有好感,且瞧他行动举止皆是寻常僧侣,与那小沙弥一样并不会武,又多放了几分心。老僧跨门而入,走到他与秦追跟前道:“二位施主光临敝寺,贫僧慧证,是这天灵寺的方丈,有失迎迓,罪甚见谅。施主可是姓江?”江轻逐道:“正是,方丈大师神机妙算,竟能知道我们今日途经宝刹,特地遣人相迎。不知大师请我们上山有何见谕?”
慧证微微一笑道:“贫僧久居山中,不谙世事,岂敢见教于人,不过是受人之托,有件东西要转交施主。”江轻逐道:“受何人之托?”慧证道:“方才静空说了,前几日有一位姓游的施主上山进香,留了件东西托贫僧转交,既受人之托自当忠人之事。”江轻逐不以为然,心想果然是游靖那小贼,不知又有甚么花样,左右不是好事,便道:“那人专事偷盗,是个飞贼,身上如何会有东西转交于我,若真有也多半是来历不明的赃物。”慧证道:“施主说笑了。那位游施主与敝寺还有些恩情。”江轻逐道:“甚么恩情?”
慧证双手合十道:“敝寺虽是荒山小庙,香火不盛,可寺中倒有一尊玉佛。前日几个香客上山来瞧了神龛一眼,走后不久静空便说佛像不见了。这玉佛原是太师祖辈传下,在贫僧手中遗失实难有所交代,游施主听闻,一日之内将其寻回,贫僧感念恩德,不敢或忘,因而游施主所托之事,贫僧自当尽心竭力。”
江轻逐心道,游靖贼性难改,平生最好钱财宝物,如何能做这等好事,就算那几个小贼遇上贼祖宗也万万没有完璧归赵的道理,想必是要这老和尚欠他人情好替他办事,不知到底有甚么东西要交予自己。想罢,对慧证道:“原来如此,还望大师赐教,游靖究竟留了甚么给我?”慧证笑道:“不急,二位路上辛苦,先去用些斋饭。天色不早,若不嫌弃,今晚请二位在敝寺留宿一夜。”江轻逐本有此意,便点头答应。
慧证叫来小沙弥静空,吩咐下去打扫禅房准备斋宴,临走时瞧了坐在一旁的秦追一眼,道:“贫僧瞧这位施主面色苍白精神不济,像是久历忧患心有沉疴,不知甚么伤心事萦绕于怀?”江轻逐转头瞧着秦追,一个月中消瘦得眼窝也陷了下去,不复往日意气风发,终日出神,不知在想甚么。慧证见他不理,也不在意,向二人施了一礼,转身而去。
到了傍晚,忽然下起小雨。江轻逐站在禅房门口,见寺中几处屋宅都点起烛火,淡淡烛光透窗而出,照得湿漉漉的石子小路隐约可见。禅房外有一株花树,枝头红花怒放,花瓣在雨中落了一地。他抬头眺望,远处天空微微发亮,天色将暗未暗,夕阳映得苍穹如同蒙了一片白色雾气,犹如仙境。此情此景真是教人难以忘怀,宁静祥和与世隔绝,仿佛世间一切纷扰恩怨,所有勾心斗角都不复存在。江轻逐直情径行恩怨分明,虽不至睚眦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