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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余命一跃而下,瞧了一眼冷冷道:“秦弟,我知道是你,你天大的本事,万仇庄的铁牢也关不住你。”秦追弃了伪装,双手在面颊上搓揉,恢复原本模样,说道:“你叫我秦弟,我却不能再喊你嫂嫂。”张余命笑道:“我是你二师兄的妻子,也是你嫂嫂,为何叫不得?”秦追不想与她辩这些人伦礼教,瞧见近处一名青衣教人手执长剑对着自己,忽而掠出,左手扣住他脉门,右手轻轻一托夺过长剑。那人眼前一晃,兵刃已不知如何易手他人,不由又惊又骇。
江轻逐见秦追出手夺剑,便心有灵犀,二人一同猱身而上。张余命冷笑一声,双掌齐出,顿时与他们战成一团。三人武功各出不同,却都是一流高手,相斗起来旁人再无半分插手余地。秦追与江轻逐施展姚家剑法,此前二人钻研琢磨,将剑法分出两路,攻守兼备滴水不漏,临阵对敌竟大有成效,将张余命牢牢困在剑网中。
张余命生平对敌从未有过今日的凶险,激斗中忽然想起杀父之仇丧母之痛,心中顿生恨意。其实张轻夫妇惨死时张余命才是初生婴儿,父母之仇云云不过听了杜笑植口传,可她养父待她刻薄虐待,十年来不堪忍受,一朝学会上乘武功心中戾气难消,满腔恨意只有将仇人杀尽方可消减。今日眼看大仇得报,只等着那些自命侠义行事卑鄙的正道人士互相残杀死伤殆尽,谁知却被江秦二人半路杀出搅了兴致,心中自然生出一股狠毒之意,斗到狠处双手各拈一把银针向四面八方掷去。
秦追与江轻逐数次在蚨蝉针下吃了亏,见张余命手拈银针抬手欲射,齐齐向后退开数尺,但听四周一片惨呼,那些青衣教教徒猝不及防,纷纷中针倒地。惨叫声此起彼伏,静夜之中令人毛骨悚人,二人听在耳里,都是心惊肉跳,转眼间不知多少人死在针下。
二人被蚨蝉针逼退,张余命手腕一翻,落在地上的银针又嗤嗤飞回。秦追心知若不能阻她银针出手,想要取胜难上加难,当下一剑往她手腕削去。张余命退开两步,右手微动再放银针。蚨蝉子针细如牛芒,秦追无奈只得先避。张余命得了空,自地上踢起一柄长剑擎在手中,只见陡然一团青光闪过,江秦二人从未见过她用剑,这剑光如霆电,如灵蛇,向秦追当胸刺来,江轻逐挺剑抵挡,赤秀削过,当一声响将张余命手中长剑削去一截。张余命借势侧转身来,抬腿踢向他握剑的右手,两人全力以赴之下各自一震。秦追抢上一步,提剑直刺张余命后心,他与江轻逐虽双剑联合滴水不漏,但因蚨蝉针委实太过诡异,银针离手时快时慢,令人难以捉摸,不得不大费精神防范,因而出手间多了几分顾忌。
张余命一扬手,断剑对着秦追掷出,返身又去地上寻剑。她见一个青衣教徒中了银针尚未气绝,手指兀自握住剑柄不放,便一脚下去踩烂他指骨,将长剑挑起抄在手里。秦追见她如此凶残狠毒,哪还有半分往日嫂嫂温婉淑雅之态,今日不能将她除去,日后不知还要残害多少人。想到这里再不容情,提剑往她胸口刺去。他手中不过是寻常铁剑,张余命并不忌惮,双剑相交一声大响。江轻逐趁势欺进,刷一剑正刺中她左肋,张余命身穿宽袍,这一剑虽已刺中,但穿衣而过受伤甚轻。她转头对江轻逐一瞧,脸上鬼面青光湛湛诡秘可怖,秦追见她毫无缘由忽然转头,心中一凛,挺身对她猛撞而去。
张余命不料高手过招他竟使出这等肉搏招数,来不及躲闪,被他撞得微微一晃,但见一道银光已自她面具上裂开的嘴里飞射而出。银针原本对着江轻逐的喉咙,被秦追一撞之下失了准头,嗤一声没入肩膀。江轻逐只觉肩头如被小虫叮了一下,霎时发起热来,眼前红光一片,身子晃了两晃摔倒在地。
秦追见他中针,想到蚨蝉针淬有剧毒,当下不顾一切扑去,将他肩头衣衫扯开,点住穴道拔去银针,低头将毒血吮出。张余命长剑已到他背后,一剑落下必将二人一同穿透。但秦追忧心江轻逐中毒,不能救他也绝不愿独活,又连着吮出两口毒血吐在地上。江轻逐被他吮住伤口,想起当日疗毒之事,不想旧事重演,便伸手硬将他推开,一把抓起落在地上的赤秀剑,往张余命当胸刺去。他已抱必死之心,决意与眼前之人同归于尽,对张余命刺来的一剑反而不闪不避。
正在这时,远处忽然传出一声惨叫。张余命听见声音浑身一震,双目中满是惊慌之色。眼下已是千钧一发生死一线,她忽有疏忽心神不专,江轻逐如何能放过这空隙,登时一剑自她前胸穿过。赤秀剑锋直没至柄,张余命手中长剑却只刺进寸余就被一旁秦追死死握住,再不能落下半分。
三人死死较劲,张余命心肺重伤,猛然喷出一口鲜血,青鬼面具跌落在地上,露出一张清婉秀美的脸,只是脸色惨白神情惶恐。她真气已泄力不从心,这时又一声惨叫传来。张余命将手中长剑一扔,抓住江轻逐双手,硬生生将赤秀自胸前拔出,伤口顿时血肉模糊,血污落得二人满身满脸。只见她摇摇晃晃站起,手按伤口踉跄几步,往惨叫传来处喊道:“我儿,我儿,谁敢伤你,我将他碎尸万段。”她嘶声大喊,语声中满是惶急,一边走一边不住喘息,每走一步地上便留下一个血脚印。秦追听她叫喊犹如号哭,虽知落到这般下场实是自食其果罪有应得,但见她浑身是血神志凌乱,却仍心系爱子,不禁起了一丝怜悯。想来父母爱惜子女之情全然发自真心,若不是那一声惨叫分了她心神,此刻还不知谁死谁活。
张余命挨了几尺,失血力竭,身子摇晃几下软倒在地。秦追见她摔倒,心中一宽,顿觉浑身乏力,双手伤口阵阵剧痛。江轻逐中了银针,方才奋力刺了张余命一剑,此刻已人事不知。秦追轻抚他脉门,不知是吉是凶,见张余命倒在一旁,急忙过去搜她解药,却是一无所获,不由惨然失色。他心知若无解药,即便撑得一刻也是必死无疑,不由惊惶万状。可瞧怀中之人虽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却无痛苦之色,容颜俊美一如往昔,忽然自心底生出一丝柔情喜慰,心想早已说过同生共死,他死了我也不独活,又有甚么可怕。想到这里轻轻抱他一抱,说道:“我去找二师兄做个了断,你在这等我,从今以后就再也不分开了。”说完在他唇上一吻。这时一声低笑传来,秦追抬头望去,树上蹲着个人却是游靖。
游靖嘻嘻笑道:“你们又在这里玩亲亲,怎的偏生每回都让我撞见?”秦追已打定主意要与江轻逐生死与共,听了游靖调侃,反而淡然一笑。游靖见他神色自若,甚是奇怪,瞧了瞧他怀中的人道:“他受了伤么?”秦追道:“他中了蚨蝉针,针上淬有剧毒。”游靖皱了皱眉,跃下树梢落在二人身旁道:“他要死了,你为何不伤心难过?”秦追道:“我师兄死时,我知道天人永隔不能相见,自然伤心难过。”游靖恍然道:“他死了,你要陪他一起死,便不觉得伤心难过了。”说着又瞧江轻逐一眼道:“这人命硬得很,怎么就能这样死了,让我瞧瞧。”他低下头,似模似样瞧了一会儿,忽然一捏江轻逐双颊将一粒药丸送进他嘴里。
游靖身手极快,药丸又小,被他略一推送便令江轻逐咽下。秦追见状问道:“游兄给他服的甚么药丸?”游靖一笑道:“你急甚么,虽然他处处与我过不去,可我瞧在秦兄的面上也绝不会害他。这药丸虽非解药,却能令他一时不死。”秦追本以为江轻逐必死无疑,忽然绝处逢生,当真喜从天降,说道:“游兄这迫人服药的手段愈发高明了。多谢,若能救回他性命,无论游兄有甚么要求,我定当尽力照办。”游靖摇头道:“我是神偷,可不是神医,我救不了。”说完转头道:“老头儿,你能不能救?”秦追向他背后望去,见树下站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秦追只觉面生得很,但也不敢失礼,当下抱拳道:“望前辈略施援手,救晚辈朋友一命。”老者瞧着他,摇了摇头道:“恕老朽无能为力。”他开了口,秦追便觉声音十分熟悉,忽然想起望雪岭药宫中的事,惊觉眼前这老人竟是药宫长老端木玄。
端木玄虽已改过向善,不以毒药害人,但终究是青衣教中的人。秦追看破他身份,不禁又担心起江轻逐服下的那粒药丸来。游靖甚是不解道:“老头儿,这银针上的毒连你也解不了么?”玄长老摇摇头道:“不是解不了,是不能解。”游靖道:“为甚么不能解?”玄长老道:“老朽一生研毒心无旁骛,只欠过两个人的情,一个是轻衣十三子张轻,还有一个是江宁快剑姚穆风。”
秦追一愣,心想,他与姚前辈有甚么渊源,既然欠了姚前辈的情自该救轻逐性命才是,难道因我们杀了长先生,要为她报仇么?他关心情切心神不宁,玄长老道:“蚨蝉子针的毒我是能解,但却答应了张轻绝不为任何人解。我年轻时最爱钻研药性古怪的毒药,又为求药效将这些毒药用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后来被人知晓便有了毒魔端木玄的名号。老朽一生毒杀无辜之人不计其数,终于惹了大祸。一日我新调一种毒药,名叫千心葳蕤,足用了九百九十九种毒物淬炼,毒性千奇百怪,花了十余年才终于制成,尚在配制解药又心痒难搔,总想去找个活人试试,于是当日便悄悄在路边茶亭找了个年轻力壮的后生,将这千心葳蕤下在他茶碗里。我瞧着他喝下茶水,又一路跟着,眼睁睁瞧他毒发时各种惨状,心中十分得意。”
秦追暗想,这人行事恶毒世所少有。又想百里争虽也好用毒,却孤高傲气,从不滥杀无辜,因而听玄长老说下毒之后眼见那人毒发,内心竟然十分得意,不由对眼前这白发老者心生厌恶之情。玄长老见他面露不豫之色,便道:“你定然在心里骂我歹毒,是不是?”秦追道:“端木先生虽已改过,但往日手段确实太过残忍,在下不敢苟同。”玄长老道:“那时我一心钻研毒经,旁人在我眼中与蝼蚁无异,试问你会为了踩死一只蚂蚁伤心么?可如今回想起来,老朽心中亦感骇然,因而弃毒从医,望能弥补往日恶业。”秦追道:“端木先生既然已从心向善,为何又投入青衣教门下?”
玄长老叹了口气道:“轻衣十三子张轻是长先生的生父,长先生邀我入教救治少主人天生羸弱之症,老朽如何能推拒?话再说回来,那日被我下了千心葳蕤而死的人,是江湖上一个名门大派的掌门之子,这人无缘无故死在路旁,又是中了这等古怪的毒。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那大派掌门一心追查,请来一位用毒高手,终于被他查出是我做下的案子。于是召集人手要找我报仇,我虽用毒了得,但武功平平,那大派掌门请来的用毒高手也着实厉害,无论我如何下毒总被他识破,不出几日,便被逼得走投无路。”
游靖听了不禁问道:“玄老头,你以前叫做毒魔,世上还有甚么用毒之人能胜过你?”玄长老道:“那人名叫百里争,人称他七指毒圣,我是毒魔,他是毒圣,嘿嘿,嘿嘿,我端木玄做人输给他,用毒也不如他。我被他逼上绝路,竟到了对自己下毒了断的地步,正在那时,听得有人问我,你为甚么要死?我抬头一瞧,是个穿着青衣的年轻人。我既然要死便没了顾及,将如何与那些人结下梁子的事说了一遍,那年轻人笑道,这有甚么为难,我去替你将掌门全家都杀了,便再没人来追你了,你且等上一日再说。我只当他一时玩笑,谁知一日后那大派掌门全家上下二十余口人竟真的尽数被杀。”
秦追皱眉道:“端木先生当日无故对人下毒已是大错,张轻再杀人全家更是错上加错,这等残忍之事何来欠情之说。”玄长老摇头道:“后来我才知道,他杀这二十余口人并非为了救我,而是受人之托的一桩买卖,但我这条性命终究是他救下,这份人情却不能不还。我向来以下毒杀人,既不动刀剑也不用暗器,这桩血案自然怪不到我头上,那大派掌门的亲朋师友听闻噩耗,震惊之余只顾寻找冷血杀手,便将我的案子揭了过去。我得知张轻亦擅长用毒,于是在他面前立下重誓,绝不解轻衣十三子的蚨蝉针毒。”秦追沉默片刻,问道:“既然端木先生不肯救治,又所为何来?”
玄长老道:“三十六年前博茫山上,老朽本该死在姚家快剑之下,却幸得姚大侠网开一面,才逃得一死。”秦追思忖,姚前辈嫉恶如仇,如何会放他一条生路。玄长老接着道:“老朽自那件事后,已觉难在江湖上独活,便想尽法子入了乾天门。三十余岁时,张轻亦入了方天教主门下,老朽听闻之后大喜过望,正想大恩终于可报,谁知张轻因这些年来仇家太多,入乾天门后终于惹得江湖上各大门派上山追剿。乾天门人手虽多,可都是些作恶多端,自私自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