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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的一声,将他抛下山麓,褚玄连叫也叫不出来,便给他摔下去了。
阳宗海正在得手,招招进迫,占尽上风,忽见毕擎天杀到,只一照面就将褚玄摔死,不由得吃了一惊,心中想道:“毕擎天、潮音和尚与于承珠三人,若然单打独斗,都不是我的对手,但若联手攻我,那我可是难于抵敌。”阳宗海此人久经阵仗,抱定能胜则战,不能胜即走的主意,猛攻三剑,将潮音和尚逼退几步,陡地飞身便走,潮音和尚气得大呼小叫,却追他不上。他那匹马是大内御马,一上马背,转瞬之间便奔下山坡,看不见了。
毕擎天与潮音和尚见过,各道仰慕之忱。周山民道:“毕贤弟,你是怎么来的?”毕擎天道:“我听说大哥南下,欢喜之极。只是有些琐事在身,不能早来迎接。所以先派毕愿穷来,他和你已见过了。”周山民叹口气道:“见过了。这次咱们可折损了不少人呢。”毕擎天道:“大哥宽心,除了有限几人外,其余的人我都救出来了。”周山民大喜道:“你是怎么救出来的?”毕擎天道:“我和十三家寨主快马骑来,正好碰着官军,大杀一顿,官军之中,只有那娄桐孙最为厉害,其余的人,却阻挡咱们不住。娄桐孙见势不好,立刻撤退,被俘虏了的弟兄,大半都救回来了。我听说你们向这边退走,就跟着马迹寻来。”周山民道:“那老掌柜呢?”毕擎天道:“救回来了。”周山民道:“那孟长生呢?他是郭老英雄的弟子。”毕擎天道:“他受伤最重,不能跳跃,被押在囚车之中,娄桐孙亲自把守,救不出来。”周山民一喜一忧,黯然不语。毕擎天哈哈大笑道:“只要咱们兄弟联盟,大明的江山都是我们的,何争在一个孟长生。”于承珠听来甚不顺耳,正想说话,却又忍住。毕擎天眼光一转,正对着她,柔声说道:“嗯,于姑娘,咱们又碰上了,这可真是机缘呵!这回你可参加咱们的盟约了吧?”潮音和尚看了于承珠一眼,笑道:“原来又是个女扮男装的,真像当年的云蕾。你这手暗器是她教的吧?”潮音和尚这一打岔,将于承珠引去和他说话,毕擎天甚不高兴,好不容易等到个空儿,又柔声问道:“地图的事出可问过你师父了吗?这可是有关天下的一张地图呵!”于承珠冷冷说道:“争天下紧要还是救老百姓紧要?”毕擎天怔了一怔,道:“这话甚么意思?”潮音和尚叫道:“不错,承珠的话和她师父的话一样。丹枫的意思也是请你们先发兵去救东南沿海的百姓,近来倭寇正在沿海一带肆虐,你不知道吗?”毕擎天道:“倭寇癣疥之患而已!”潮音和尚道:“癣疥若然不理,便成大患。何况也未必是癣疥呢!毕兄,我刚从台州回来,我给你说说那边倭寇的情形,唉,那边可真是惨呢。”顿了一顿,敲了一下光头道:“你看,我好糊涂,周寨主夫妇都要歇息。咱们还是回到那家猎户家说吧。”
到了那家猎户,于承珠推说疲倦,先去睡了。周山民忍着剑伤,却是精神奕奕,和毕擎天、潮音和尚等在大厅谈论抗倭的事情。
于承珠哪睡得着,只听得潮音和尚大声说道:“毕寨主毕老弟呀,只要你到沿海一带看看,你非得气炸肚皮,发竖目裂不可。那些倭寇简直不是人,杀人掳人,那是不消说了,他们连孩子也杀,我就亲眼见过,有十几名倭寇,用一大锅沸汤淋一大群三几岁的婴孩,婴孩们呼号哀叫挣扎,那些倭寇还在旁边拍手笑乐呢。那天可惜我到迟一步,虽然把那些倭寇都打杀了,那群婴孩却救不回来了。我为此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一般的海盗,志在劫掠,劫掠之后,便呼啸而去;倭寇呢,可比一般的海盗狠毒上百倍千倍,他们劫掠之后,还要掳人,还要奸淫,还要残杀,最后还要放一把火将村庄烧光,你说稍有点血性的人,能看得过去么?毕老弟,你发不发兵?”
毕擎天沉吟半晌,道:“发兵那是应当的。请问潮音叔叔,倭寇的厉害之处在什么地方?他们之中也有武功高明之士么?咱们可得知己知彼。”潮音和尚道:“倭寇其实也没有什么厉害之处,但他们分成数十小股,彼此呼应,倒不像是乌合之众,他们到处流窜,官军又只是各守防地,不肯拦堵,只靠义民办的团练,团练又没有统一指挥,那就往往吃了倭寇的亏了。还有他们所用的倭刀却是比一般我们所用的刀剑锋利,在短兵相接肉搏之际,团练也往往招架不住,所以我说非得有一班学过技击,像你们的部下那样精锐之师去抵挡他们不可。说到武功,听说日本的武士多练有‘柔道’和‘剑道’,柔道有点像我们中国的太极拳,剑道即是日本的剑法,以劈刺为主,看来也似是从中国传过去的,但和中原习见的剑法却又不尽相同。听说他们的柔道剑道,都以“段”分级,最高的九段,我打败过两个五段的,九段的高手!却未曾碰过。”
毕擎天又是一阵沉吟,周山民道:“就算倭寇最厉害,咱们也非去不可。潮音大师,你的马快,我将我的令箭交付与你,另外再给你一封书信,你给我赶到雁门关外,传我的令箭。叫他们立即混进关来,到浙江义乌集合,那时我的伤也定然养好了。我亲自带他们去,雁门关外的老巢,留下十分一二的人力,我看也就够了。”潮音和尚大声叫好,又道:“毕老弟,你呢?”毕擎天道:“那当然要迫随骡尾了。不过,有一件事咱们可得先商量好。”潮音和尚道:“什么事?”毕擎天道:“刚才听你所说,沿海的义民和地方的团练都是各自为战,这不大好。咱们得推一个首领。按说以周大哥的资望,那是最适当不过的了。但当地的叶宗留、郑茂七等人,不知道肯心服么?”潮音和尚大叫道:“谁肯抗倭,我就服谁。谁做首领,这有什么问题。”毕擎天大笑道:“打仗的事,没有统帅,那可不行。何况咱们还不只是打平倭寇就算了呢。这统帅是非先推定不可的,周大哥,你说是不是?”
潮音和尚道:“蛇无头而不行,这倒是真的。至于谁做头儿,我可没有意见。”毕擎天道:“那自然该是周大哥了,金刀寨主的威名,天下谁人不知?”周山民道:“不,论到雄才大略,毕贤弟,你胜我远甚,而且你是北五省的大龙头,这五省的绿林和帮会都听你的,你既得地利,又得人和,若要推举抗倭的首领,非贤弟不可。”毕擎天道:“小弟托庇,做了个大龙头,但大哥在前,小弟岂敢磨越?何况,若论到地利人和,当地的叶宗留和郑茂七等人,那又要比小弟更强了。”潮音和尚大笑道:“又不是做皇帝,何必你推我让。依我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哈,我说错啦,毕老弟是名正言顺的大龙头,怎能比作地头蛇了,我的意思是,毕老弟是主,周寨主是客,若要推举首领,毕老弟该当仁不让。至于叶宗留和郑茂七,他们早就说过,不论是毕大龙头或周少寨主到来,他们都忠诚拥戴。毕老弟,不必多说啦,你就是要做皇帝;我潮音和尚也一刀保你登基。”三人都哈哈大笑,毕擎天尤其笑得响亮,不知是笑潮音和尚的戆直,还是为他的一力推戴而得意。于承珠在里房只听得他故意谦让了一番,终于答允了。
这一瞬间,于承珠陡然觉得心中作闷,毕擎天那粗旷的笑声,越发惹起她的反感。于承珠不由得暗自想道:“原来此人貌似粗豪,却也甚有机心。他明明要做头儿,却偏有许多做作!不过他肯派遣北五省的绿林豪杰抗倭,那倒是大功一件。”
只听得外面潮音和尚又道:“救兵如救火,明日我便赶往雁门关外,传周寨主的绿林箭。毕老弟,你明日也先带随你来的人到台州去吧。”毕擎天道:“哪有如此简单,我还要回山东本寨,召集各家寨主,各路龙头,再说我这大龙头的职务,也得稍作交代才行呀。”潮音和尚道:“你派人回去传令不行吗?”毕擎天笑道:“此等事情,岂能遣人替代?”潮音和尚道:“台州的抗倭义军,形势危急,最少也得有个得力的人前往报讯,好振奋军心才是。”周山民苦笑道:“谁去呢?”石翠凤道:“我去!”潮音和尚道:“你要守护周大哥,如何能去?”
毕擎天踌躇不语,忽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叫道:“我去!”却原来是于承珠走了出来,毕擎天抬头一望,和她眼光碰个正着。毕擎天心中一荡,想道:“若留得她在我身边做个帮手,那真是最好不过!”
“那真是最好不过!”潮音和尚哈哈笑道:“我怎么没有想起你这个娃娃?哈哈,你肯去那真是再好不过!”毕擎天被潮音和尚的笑声惊醒,只见于承珠冷冷地看着自己,缓缓说道:“毕大龙头,烦你修书一封,复台州抗倭的义军首领,好让他们得知,援兵就要到来。我马上给你送到台州去。”
“这家主人不是个普通的猎户,他还精于歧黄之术,是个医生,家中备有纸笔,听了于承珠的说话,立刻拿来,放在毕擎天的面前,毕擎天双眼一扫,只见众人的眼光,都在望着于承珠,于承珠的神色十分平静,有一种令人肃然起敬的光辉,毕擎天禁不住心中一动,面对着这样一个少女,既是爱慕,又是敬佩,心中想道:“好一个孤身女子,为了抗倭,竟敢身入虎狼之地,千里传书,我是个自命为顶天立地的英雄豪杰,岂可不如她了。”这一瞬间,忽觉得自己适才的想法,想永远留着她在自己身边的想法,十分渺小,一抬头,又碰着于承珠那如剑一般的眼光,好像看穿了他的肺腑,毕擎天禁不住面上一热,慌忙低下了头,避开于承珠的眼光,抓起狼毫,立刻在纸上疾书,不一刻就把信写好了。
潮音和尚道:“毕老弟,你也给我写两封信。”毕擎天道:“写给谁?”潮音和尚道:“一封写给叶宗留,就说我到雁门关外请兵,叫他安心。另一封写给长江边上的一个舟子。”毕擎天诧道:“一个舟子?”潮音和尚道:“承珠人生地不熟,也得有人带她去见叶宗留呀。这个舟子名叫张黑,住在靖江,是叶宗留派在长江边上,专司联络之职的。你说这个小姑娘是我的师侄张丹枫的徒弟,叫他好生照顾。”
待到毕擎天把信写好,晨曝已透进窗户,众人一夜未睡,只因胸中热血沸腾,却无丝毫倦意。于承珠将信藏好,向众人敛身一礼,朗声说道:“多谢毕大龙头,多谢周寨主和师伯祖,我先走了。”毕擎天道:“你就走了么?”于承珠道:“救人如救火,天快亮了,我不走待何?”众人送出门来,于承珠跨上白马,便在晨光曦微之中,扬鞭东去。毕擎天好生惋惜,但却怎说得出口要将她留住?
照夜狮子马日行千里,两日之后,就到了长江边,但见烟波浩渺,水天相接,江涛滚滚,于承珠顿觉胸襟开阔,郎声吟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多少英雄豪杰”。想起张士诚当年与朱元璋在长江决战之事,心中十分感慨。
第二日到了靖江,依着住址在东门之外找到了那个舟子张黑,将潮音和尚的信交给他,张黑欢喜无限,道:“于相公,你来得正是时候。台州沿海又来了两股新的倭寇,义军处境更为危急,咱们的援军虽然未到,毕大龙头那封信等于给他们吃了定心丸,军心一振,就不怕了。”当日张黑就备了小舟,渡于承珠过江,照夜狮子马不便携带,留在张黑家中。
小舟如箭,顺着江风,疾行而下,于承珠立在船头,遥望水天相接之处,激越情怀,难以自抑,正想与张黑谈论抗倭之事,忽听得岸上有人叫道:“舟子,舟子!”
只见一个少年书生在江边招手叫唤,张黑诈作不闻,双桨一划,小舟顺流而下,那书生赶上两步,气喘吁吁地又叫道:“舟子,舟子!”于承珠道:“出门之人,该与人方便,撑回去让他上船吧。”张黑道:“江湖险恶,咱们有事在身,假如搭了一个坏人,那岂不误事?”于承珠笑道:“一个文弱书生,何须顾虑。”张黑见他如此说,只好停船,那书生好不容易地赶到,曳起长衫,接着张黑抛过来的桨,跳上船头,身子摇摇晃晃,一只脚踏了个空,几乎跌下水去。于承珠伸手一拉,暗用劲力相试,那书生身子一倾,几乎跌入于承珠的怀中,于承珠急忙将他扶住,那书生兀自晃了几下,才稳得住身形,于承珠心道:“习武之人,碰着外力,必生反应,这书生看来非但不会武功,而且弱不禁风,张黑确是过虑了。”那书生汗流满面,气喘吁吁,掏出一张丝帕,慢条斯理地拭汗,好半天才说得出话道:“多谢了!”
于承珠请那书生到船舱坐走。拱手说道:“请间兄台贵姓大名,渡江何事?”那书生道:“小弟姓铁,贱号镜心。家父有病,小弟要赶回台州探望。”于承珠心中暗笑,这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