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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花女侠-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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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听得一声长啸,一个长须飘拂的老渔夫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假山前面,只是一个照面,就将那强盗头子的弹弓夹手抢去,强盗们大怒,抡刀动斧纷纷上前劈斫,这老渔夫拔出一口宝剑,只听得一阵断金碎玉之声,强盗们的兵器几乎全给他削断,这老渔夫喝道:“我宝剑不杀无名小卒,快给我滚!”霎时间,强盗们逃得干干净净,那些护院的武师还哼哼卿卿在地上爬不起来。

这老渔夫哈哈大笑,拉着铁镜心的手端详了好一会儿,忽而又叹气道:“可惜,讨惜!天生的一副学武资质,却误在庸师之手。”这时那两个本领最强的武师才从里面钻出来,沉着面道:“老师父责备得当,我们都是来混饭吃的。我们本当立即让道,但我们不知自谅,还想请老师父再给我们开开眼界。”突然左右夹击,一个用木棒劈老渔夫的头颅,一个用铁砂掌劈老渔夫的背心,但见老渔夫振臂一挥,木棒“喀喇”一声,断为两段,前面的那个武师立即仆倒地上;但后面那个武师的一掌,却结结实实地打中了老渔夫的背心。铁镜心虽是个小孩子,但已知道辨别善恶,一见这两个武师行为如此卑劣,大是生气,奔上前面斥骂那个自夸懂得“铁砂掌”的武师,劫见那武师捧着手腕喔喔呼痛。老渔夫笑道:“小哥儿不必再责骂他了,他己够受啦!”那武师的臂膊肿得如同吊桶,手掌翘起,五指僵硬,再也不能弯曲,后来铁镜心才知道,这个武师不但一条臂膊再也不能使用,全身的武功也被废了。

经此一来,护院的武师全都走了。铁镜心便要拜这个老渔夫为师,但老渔夫却要他先答应一个条件。

铁镜心正在兴头上,不要说一个条件,十个条件也肯答应。却原来那个条件是不许他将拜师之事说与旁人知道,即至亲如父母兄弟也不许告诉,同时他绝不到铁镜心家中传技。铁镜心问他是不是要跟他到别的地方去学,那老渔大摇摇头笑道:“我怎敢带你这个官家子弟到别的地方去,不怕落了个拐带的罪名么?”铁镜心问他怎么传技,他说:“我也知道你过几天便要回台城老家,我先教你一套扎根基的吐纳功夫,这一年中你依法练功,明年你再到此处避暑,我自然会再来见你。”铁镜心回家后,果然只把遇盗之事告知家人,却将拜师之事瞒过。

第二年铁镜心带了心腹的家人再来避暑,那老渔夫果然依约而来,但却不在别墅中教他武功,原来这老一渔夫有一间小屋在海边,他叫铁镜心每天假作游玩、到他的屋子来,这老渔夫还有一个女儿,只有八岁,老渔夫就叫他和女儿一同习武。这时,铁镜心才知道这个老渔夫的名字叫做石惊涛,他的女儿叫石文纨。如此这般,铁镜心每年跟石惊涛学三个月的武功,其余的时间,便在家中暗自练习。石惊涛有时在晚上也会来到别墅看他,但台城的老家,却一次也没来过。

如是者过了七年,在这七年中,发生了不少变化,石惊涛又收了一个渔家子弟成海山做徒弟,铁镜心的父亲卸官回家,铁镜心也在县里考中了秀才,俱他每年仍是照例到海城避暑,每天仍暗中练习武功,他家中又请来了新的护院武师,他也偶尔跟护院武师学学花拳绣腿,谁也不知他身怀绝技。

到了第七年的春天,倭寇开始侵扰沿海一带,有一次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把一小股倭寇打退,救出了一家乡民,这一来他会武的名头立刻传播出去,他的父亲铁铱也知道了,一天晚上便唤了他来问话。

铁镜心自小敬服他的父亲,在父亲盘话之下,忘掉了对师父的誓言,将暗中投师学技的事情和盘托出,他父亲又惊又喜,喜的是儿子学成了文武全才,惊的是怕儿子交结这帮江湖异人,会惹出祸事来。

这一年的夏天,铁镜心到别墅去,石惊涛却不来了,铁镜心问师妹石文纨,石文纨说他的父亲行踪无定,什么时候回来,她也不知。铁镜心在别墅等了一个夏天,都没有得到师父的音讯,一直到了今天,才在义军中出其意外地重逢。

往事一幕幕从脑海中闪过,师父诡秘的行径,以前无法理解的行径,现在才真相大白,原来师父竟然是大内所要缉拿的御犯。

铁镜心听了王安的话,登时呆若木鸡,饶他自负聪明,这时却想不出半点办法。武林之中,叛师乃是一种无可饶恕的大罪,何况将师父捉拿?但皇命更是不可违抗!

淡淡的月光,透过繁枝密叶,于承珠伏身树顶,只见铁镜心的影子在地上东飘西晃,显见是绕树彷徨,心情烦躁之极。忽听得王安干咳一声,郑重问道:“公子幼读诗书,人伦的尊卑之序,那自然是知道的了。”铁镜心道:“天地君亲师,这是三尺童子都知道的,你问这个干什么?”王安道:“照这样说来,除了天地之外,就是君上最尊,其次是父子之亲,最后才是师生之谊了。”铁镜心打了一个寒噤,厉声说道:“你是教我做个叛师的不义之人么?”色厉内茬,话声说到后来,已是微微颤抖,心情惶恐不安又有一些奇怪,想不到王安也会以“微言大义”相责,他不知道,这番话其实是他的父亲教王安说的。

王安道:“奴仆怎敢教公子做个不义之人,但奴仆更不愿意公子做个不忠不孝之人!”铁镜心颤声说道:“你是说我若不遵圣旨,我父亲会有危险么?”王安道:“只怕重则有抄家之祸,轻亦有牢狱之灾。”铁镜心面色惨日,在月色之下,神气显得十分难看,完全失了主意,像个随风飘荡的幽灵。只听得王安又道:“老大人现在其实是已被软禁抚衙,吉凶祸福就全在公子手上了。”铁镜心道:“你个是说抚台乃是我爹爹最得意的学生?”王安道:“奴仆跟随老大人三十年,官场的事儿,奴仆还略知一二,碰到利害的关头上头,官做得越大就越不会顾念情谊。想皇上深居九重,他怎会知道石惊涛是公子的师父?”铁镜心道:“是啊,那么这圣旨莫非有假?”王安道:“圣旨怎会有假?公子不懂官场之事。娄桐孙以御林军统领的身份出来捕捉钦犯,他身上自然带有皇上所踢的盖有御印的空白折子,填上去那就是圣旨了。听说石老师的来历和下落是娄桐孙探出来的,娄桐孙一个人不敢来捕拿石老师,因此用圣旨责成卫抚台和老大人替他出力,若然公子不肯助他,不但是老大人立有灾祸,连卫抚台也脱不了干系的。那娄桐孙只怕也会到这儿来呢。”铁镜心喃喃说道:“我若卖师求荣,定受天下英雄唾骂!”王安道:“老大人若有不测,公子不孝之罪,倾长江之水只怕也洗不清!”铁镜心面孔铁青,挥手叫道:“不要说啦,你且回去,此事待我三思而行。”

于承珠在树上也听得惊心动魄,想道:“好呀,铁镜心到底是义侠之士,或是个卑鄙小人,也全看他今晚的行事了。”于承珠最尊敬师父,不管如何,卖师求荣,在她看来,那是绝对不可饶恕之事,何况石惊涛又是与她师父齐名的侠义之士!

树上的于承珠、树下的铁镜心两人都是各有心思,这时已是月过中天,在万籁俱寂之中出听得有人长啸,朗声吟道:“不负青锋三尺剑,老来肝胆更如霜!”一人弹剑而歌,渐行渐近,竟是铁镜心的师父石惊涛!

铁镜心心头咚咚打鼓,迎上去道:“师父,你还没睡么?”石惊涛弹剑笑道:“今日一战,大快平生!我高兴得睡不着,咱们师徒也有三年没见啦,今天白天没空和你说话,特来看你,原来你也没睡,嗯,你怎么啦?神色可不大好,是不是白天苦斗一天,太过累啦?”铁镜心张惶失措,道:“是,是有点累,不紧要。师父,你这口剑可真是把宝剑啊!”

石惊涛哈哈一笑,道:“你喜欢这把剑?你的剑术大有进境,文纨和海山的资质可差得多,哈,想不到我石家的剑法,倒让外姓之人得了真传!”顿了一顿又道:“这两年来,我又悟了许多奇妙的变招,明儿有空,一股脑儿都传授给你,让你继承我的衣钵。”石惊涛三个徒弟,连女儿在内,他最欢喜的却是铁镜心,过去他因为铁镜心是官家子弟,身世和心事一直不敢向他透露,而今见他参加了抗倭的义军,连叶宗留也赞赏他,自觉老眼昏花,收了个好徒弟,他的防备之心尽都消散,简直是将他当作儿子看待了。他今晚此来,就是准备将自己最心爱的冒了性命危险得来的宝剑传授给他,并立他为掌门弟子的。

若然是在往日,铁镜心听得师父要把新奇的剑法一般脑儿都传授给他,必定大喜拜谢,而今听来,却如芒刺在背,更为惭愧不安。石惊涛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大为惊诧,柔声问道:“你不舒服么?”

铁镜心讷讷说道:“师父,你这口剑是从哪儿来的?”石惊涛心中一凛,道:“你问这个干什么?”铁镜心道:“没,没什么!”石惊涛厉声说道:“是谁教你问的?”铁镜心道:“没,没人教我,是我自己问的。”石惊涛盯了铁镜心一眼,道:“你拜师之时,曾说过什么事都听师父的话,还记得么?”铁镜心道:“记得。”石惊涛道:“那么,你何以要瞒骗师父?为什么你要问我这把宝剑?”

铁镜心道:“师父,恕弟子斗胆,你这口宝剑是不是从皇宫大内偷来的?”石惊涛道:“不错!是偷来的!如此神物利器藏在宫中乃是暴殄天物,我拿来有什么不对?”铁镜心不敢作声,石惊涛双指一弹,宝剑之声有如龙吟虎啸,石惊涛仰天笑道:“为这口剑我亡命四方,从无后悔!”声音一转,又盯着铁镜心问道:“快说,是谁教你问的?”铁镜心道:“是御林军统领娄桐孙教我问的。”石惊涛道:“他在哪儿?叫他前来问我。”铁镜心道:“是他逼家父,要家父逼我拿你。”石惊涛冷笑道:“拿我?”忽地醒悟,道:“是了,你若不肯助他拿我,他就要对你父亲不利,是这样么!”铁镜心哭出声来,道:“是啊,我父亲现在已被软禁在巡抚衙门了。”石惊涛道:“好,咱们师徒一场,你说实话,你心中打算如何?是不是想拿我的颈血去染红你父亲顶上的乌纱?”

铁镜心哭道:“弟子不敢!”石惊涛道:“男子汉流血不流泪,我石惊涛既敢大闹皇宫,天塌下来我也不怕,哭些什么?什么敢不敢的?你快说,你到底是打什么主意?”铁镜心道:“师父,你的武功现在已练至炉火纯青之境,与你可以并肩相比的当世没有几人,你已无须一把宝剑,师父,你何苦为了一把宝剑担了个叛逆的罪名!”声泪俱下地劝说,石惊涛沉声说道:“你我不是外人,不必多下说词,依你说,我该如何?”铁镜心道:“师父不如将这把宝剑给我,让我交回大内,请求皇上销了这场公案,岂不是两全其美?”

石惊涛冷冷说道:“好,好主意!”这刹那间,他伤心到了极点。他本来就准备将这把剑送给铁镜心,却想不到由铁镜心先说出来,更想不到的是铁镜心把他的行为当作“叛逆”,竟敢要求他缴剑求全,这实是犯了武林的大忌,他本来打算去救铁铱的,然后带铁镜心父子一同远走高飞,却想不到铁镜心替他出了这个主意。

铁镜心怔怔地望着师父,师父好似突然间换了个人,面上一派漠然的神色,好像不认识自己似的,铁镜心低声叫道:“师父……”石惊涛淡淡说道:“我不是你的师父!”声音平静,内中却含有无限的愤激,铁镜心惊道:“师父,你——”石惊涛道:“罗嗦什么?宝剑拿去!”倒持剑柄,将宝剑送到了铁镜心的面前,一敌精光,耀人眼目,铁镜心茫然无措,不敢伸手去接,石惊涛道:“拿去呀,让你做个忠孝两全的人,怎么还不拿去?”铁镜心哆哆嗦嗦举起了一只手,石惊涛道:“宝剑给你,我教你的武功你也还回给我!”要知天下没有师父向徒弟“缴械”之理,铁镜心这才知道,石惊涛说从此不再是他的师父,原来是这个意思。

铁镜心泪流满面,呜咽说道:“徒弟不肖,帅父责罚,罪有应得,但求师父不要将弟子逐出门墙!”石惊涛面孔铁青,“哼”了一声道:“我哪有福气收这样好的徒弟?我教你的那一点微未之技,谅你也不在乎,我将你的武功收回,从今后咱们各走各的,这把剑你拿去献给皇上,算是我最后送给你的东西。我平生说一不二,这把剑为何还不拿去?”铁镜心此时心中悲苦之极,若是不接此剑,孝道难以保全,纵不抄家,父亲也要受羁缆之辱;若接此剑,则师徒之义断绝,自己的一身武功也将化为乌有。脑中不觉又浮起那个被师父废了武功的护院武师的惨状,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右惊涛喝道:“人贵当机立断,你怎的这样缠夹不清?宝剑拿去,武功还来,我有半点亏待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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