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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承珠道:“难道还有什么人能强过上官前辈不成?”乌蒙夫笑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话也很难说。阳宗海是赤城派第二代中有头面的人物,他敢胡作非为,自然是有所恃的了。”于承珠心中一凛,想起师父曾和她提过赤城派的创派祖师赤城子,曾说赤城子也是一个武林怪杰,曾先后三次拜访过自己的太师祖玄机逸士,每一次玄机逸士都请他到静室之中,第一次留了一日,第二次两日,第三次三日,当时玄机逸士门下,还只有董岳一人,奉命守在门外,不准旁人进来干扰,连董岳也不知道他们二人在里面做什么,若说是较量武功,却又丝毫不闻动拳脚的声息,只是每一次赤城子走时,都露出垂头丧气的样子,过了三次之后,就再也不来了。最后那次,两人呆在静室之中三日,大家都是滴水不进,只是这一份功夫,就足以惊世骇俗。于承珠心道:“莫非乌伯伯所说的,阳宗海背后的厉害人物,就是赤城子不成?”但见乌蒙夫行色匆匆,自己又心中有事,不便再详细查问。
乌蒙夫夫妇走后,于承珠捧起那把大内宝剑,剑柄上携有“紫虹”二字,匣中隐隐露出淡淡的紫色光芒,于承珠想起昨晚之事,心中不胜慨叹。这时天色已是大白,远远望去,一轮旭日好像从海中升起,海面上金霞万道,丽彩霞辉,耀眼生辉。义军的营地已响起晨操的号角,于承珠急忙赶路,忽听得背后马蹄疾响,回头一望,只见一双青年男女,飞马赶来,男的是成海山,女的是石文纨。于承珠见不是叶宗留和毕擎天,心中一松,转身迎接他们。
只听得石文纨嚷道:“我说这小子不是好人,师哥,你还不信?嚎,你为什么私自逃走?”说到后面这句话时,于承珠已走到了她的面前,她这句话是向于承珠喝问的,于承珠棒起宝剑,凄然一笑,万语千言,正不知从何说起,忽见石文纨似乎怔了一怔,呆呆的看着自己,突然嚷道:“怎么,你是一个女的?于承珠吃了一惊,不自觉地随着她的目光所注,一掠云发,却原来自己的头巾,不知什么时候裂了一角,秀发露了出来,不知是给娄桐孙抓裂的,还是在石缝中跃出之时给勾破的,于承珠这才恍然大悟,乌蒙夫为什么一眼就看破她女扮男装,而石文纨也是恍然大悟,原来以前怪他轻薄是怪错人了。
于承珠微微一笑,道:“妹妹,这把剑你拿去!”石文纨惊诧之极,顾不得道问于承珠是男是女,急忙问道:“我爹爹的剑怎么到了你的手中?”于承珠道:“你不要问,这把剑你只管收下,当作是我转送你的好了。你爹爹现在伤心之极,正要你在身旁慰解。你快回家去看他吧,我也要走了。文纨妹妹,你要好好侍奉他老人家,劝他开怀啊!”
于承珠这几句话说得诚挚非常,真情毕露,有如自己也是石惊涛的女儿一样,石文纨耸然动容,对于承珠再无半点怀疑。她思念老父,心中如焚,接过宝剑,道声:“多谢!”急急忙忙与成海山策马飞驰,并辔而去。
于承珠目送马蹄扬尘,人影消逝,幽幽叹了口气,心道:“这小姐倒有眼光,成海山的质朴实胜过他的师兄!”成海山的样子看来笨头笨脑,与铁镜心的潇洒聪明相比,不啻天渊之别,于承珠以前曾对石文纨之选择成海山大惑不解,如今想来,不禁黯然自伤。但觉过去与铁镜心相处的几个月有如一场梦境。
猛一抬头,只见红日东升,海波如镜,是一个大好的晴天,大海极目无边,海上的天空,也显得特别蔚蓝,令人心胸开阔明净,蓝天白云之上,海燕飞翔,于承珠抖落身上的泥尘,猛然间心情轻快,似冲波穿云的海燕,头也不回地向前走了。
数日之后,她渡过长江,船到中流,仍不自禁地想起与铁镜心初会的情景,但这些前上往事,也只是一闪即过,好像随着大江东逝了。
于承珠的“照夜狮子马”当日因为渡江不便,寄养在长江岸边的张黑家中。于承珠渡江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到张黑家中去取回自己的宝马,张黑的家人对这匹马照料得非常周到,养息几月,比前更加神骏了,见着主人,欢嘶不已,于承珠又不禁暗生感慨,想起自己,自离开师门之后,虽然认识了不少人,但最要好的朋友,还是这匹白马。
张黑的家人纷纷探问抗倭的消息,听得于承珠说倭寇已被驱逐下海,张黑不日也将回来,欢声雷动,纷纷夸赞抗倭的英雄,对于承珠更是赞扬备至。于承珠又是惭愧,又是兴奋,想起这几个月火热的生活,想起那些激动心弦,永不能忘的战斗,虽然这一次在她心上留下的创痕也永不能磨灭,但她却绝不后悔此行。
于承珠在张黑家住了一天,第二日便策马西行,离开了江南的山明水秀之乡,经过了一个多月的旅程,进入了西南的丘陵山区,风景迥然不同,若把江南比做明媚动人的少女,则西南应是质朴豪旷的男儿。于承珠心中忽然有一个奇怪的联想:铁镜心似是江南园林中的牡丹,而叶宗留等义军的首领则似云贵高原上的松杉。
于承珠取道贵州前往云南,到了贵州,山岭更多,到处都是绵亘峻峭的峰峦,到处都是葱郁茂密的松林,山岭上随处可闻苗族妇女的山歌,健硕的苗族姑娘像男人一样在山间操作,与江南足不出门的闺秀,大不相类。于承珠年来女扮里装,总有拘束之感,到了贵州之后,见男女都是一样操作,便索性回复了女儿身份,收起了男子的衣装。
苗人最为喜客,山路边的凉亭常常放着从山下挑来的泉水,还放着草鞋,让过路的旅人口渴了可饮清凉的泉水,鞋破了可换合适的草鞋。纵是最穷的人家,有陌生的旅人投宿,他们也奉如贵宾,悉心照料,家中没有吃的也会到外面张罗,务必令到客人称心满意为止,所以于承珠以一个孤身少女,通过山峦重叠的苗区,却也没有感到什么不便。
在苗区走了半月,到了贵州西部的野马川,大约还有六七日路程,就可以穿过苗区,进入云南边境了。这一晚于承珠在山边一家苗家投宿,这一家苗家本有母子二人,儿子到土司家执役去了。家中只剩下老大娘一人,对于承珠殷勤招待,为她杀了家中仅有的一只老母鸡,于承珠过意不去。帮她淘米煮饭。
黔西汉苗杂处,苗人多懂得汉语,这位老大娘说得虽然不大流畅,彼此却也能够交谈。吃过晚饭之后,两人坐在门外的大树下闲话家常,这位老大娘非常欢喜于承珠,拉着她的手不住地赞叹:“我也曾见过许多汉人姑娘,只有你比我们苗族最美的姑娘还美,这双手怎么长得这样白又这样嫩,就像鼓儿词里面所歌唱的公主一般。”于承珠被她一赞,反而觉得有些惭愧,笑道:“我哪儿比得上你们苗族的姑娘,你们的姑娘那双手才真是能干呢,又会做饭,又会种地,还会绣花,我才真是羡慕得不得了。”老大娘笑了一笑,道:“你不笑话我们命苦,真是难得。”拉着于承珠的手问道:“你今年几岁啦?”于承珠道:“十六岁啦。”老大娘道:“有婆家没有?”于承珠面上一红,道:“没有。”老大娘道:“我们这里的姑娘七八岁,很少没有婆家的,尤其像你这样长得美丽的姑娘,求亲的早就挤破门啦!”于承珠道:“这么小的年纪就结婚?”其实在那个时候,汉人也是盛行早婚,十六七岁做新嫁娘是很普通的事,不过于承珠一心学文练武,没有留意到这上头罢了。
谈笑间忽听得山坡那边飘来一阵阵的乐声,非常好听,乐声中杂有苗族姑娘的歌声,于承珠虽然听不懂歌词,但也感到歌声中的欢愉情调,老大娘笑道:“你没有看过咱们苗族的婚礼吧?”于承珠还未脱少女心情,喜欢新奇热闹,一听说有人结婚,非常高兴,立刻央求那老大娘带她去看。
老大娘带于承珠转过山坡,只见前面一个大草坪,草坪中有几棵花树,小伙子和姑娘们都绕着花树跳舞,有的弹奏古瓢琴,琴如瓢形,乐声柔和;有的吹着长长的芦笙,这是用六根竹子做成的乐器,吹出来的声音雄浑粗旷,热情洋溢,于承珠听得入迷,忽然有两个苗族青年走到她的面前。
于承珠一愕,只见那两个苗族青年弯下了腰,面上堆着笑容,张开两条臂膊,两个人你挤我我挤你地急着要挤到于承珠面前。于承珠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那老大娘连忙说了几句苗语,两个青年显出极其失望的样子,怏怏不乐地走了。
那老大娘随手摘下两朵白花,给于承珠簪在鬓边,微笑说道:“谁叫你长得这么漂亮,小伙子们都急着请你跳花啦!”于承珠道:“什么叫做跳花?”老大娘道:“喏,这不就是跳花?”场中的小伙子各持芦笙,边吹边绕树而行,古瓢琴的乐音也弹得更其悦耳,少女们边唱边跳,不久就各自配成了对儿,绕着场中花树,翩翩起舞。于承珠笑道:“真好看,可惜我既不会唱歌,又不会跳舞。”老大娘笑道:“我知道你们汉人的姑娘多害羞,所以我给你簪上两朵白花啦。”于承珠道:“簪上白花,别人就不会来邀请了,是么?”老大娘道:“不错。那是表示你已有了心上人,但心上人不在这儿,你只是来看热闹的罢了。你不要怪我,不这样,任你怎样推辞,小伙子们都不放过你的。喏,说真的,你有了心上人没有?”于承珠杏脸泛红,不知怎的,忽然觉得一阵怆凉,但草坪上歌舞正欢,芦笙吹散了她淡淡的哀愁,转瞬之间,她又转为欢乐了。
月亮渐渐升高,到草坪来唱歌跳舞的小伙子和姑娘们更多了,时不时有一对对的青年男女携手走入林中,他们的位置迅即被后来的补上。老大娘笑道:“我们这里的风俗,有一时结婚,就可以撮合好多对姻缘。”于承珠羞不可抑,急忙转掩话题道:“新娘子呢?还没有出来么?”
老大娘道:“快啦!”过了一会儿,忽见两个穿着彩衣的壮汉,牵着一头牛出来,绕场行了一匝,草坪上欢声雷动,人们纷纷上去帮忙,把牛的四脚捆好,有一个巫师模样的人走出来,用斧头在牛的脑袋上击了三下,那头牛昏倒地上,场中的小伙子们立刻动手开膛剥皮,生火烤肉,原来这是苗族的婚宴,称为“打牛”。老大娘道:“打牛之后,新郎新娘就要出来了。”
于承珠道:“是谁家结婚,场面真热闹!”老大娘笑道:“若是穷人家,哪舍得用这条肥牛?这是我们土司女儿的婚礼!”她留到现在才说,欲令于承珠意外欢喜,于承珠果然甚感兴趣,目不转睛地注视场心,等候新人出现。
忽地里场中的歌舞都静止下来,只见八对童男童女,簇拥着一对新人鱼贯走来,新娘撑着一把彩色鲜明的纸伞,新郎胸结有大红绸花,遮过了半边脸孔,一到草坪,场上的青年男女立刻拍掌欢呼,新娘子把纸伞交给伴娘,有人把新郎的绸花解下,披到新娘身上。这一瞬间,于承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小新郎竟然是小虎子!
不见一年,小虎子已长得高多了,但比起新娘,却还矮半个头。世界上出人意表的事情很多,但眼前之事,却是绝对难以想象——小虎子竟然会到苗族作新郎!要不是草坪上有这么多狂欢庆祝的人群,于承珠还以为是顽皮的小虎子在玩“娶新娘”的把戏,但摆在眼前的情景,这可不是小孩子的游戏,而是实实在在的婚礼呀!“小虎子不是跟随黑白摩诃到天竺去么?怎的会单身一人来到这儿?”“黑白摩诃到哪里去了?土司的女儿怎会嫁他?”一连串难以解答的疑问,做梦也想象不到的事情,把于承珠的脑袋都弄得昏眩了。
那位苗族的老大娘笑道:“怎么啦,很令你惊奇了,是不是?小新郎是你们的汉人呢!”于承珠道:“这小孩子是怎么来的?土司为什么把女儿许配给他,你知道吗?”老大娘摇摇头笑道:“土司家里的事情,咱们怎么敢去打听?在我们的上一辈,苗人汉人结亲家的不多,近年来这却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了。”其实于承珠惊诧的并不是因为新郎是汉人,而是因为新郎是小虎子!
老大娘又笑道:“你说新郎是小孩子,你们汉人没有取童养媳‘抱郎’的事情吗?”以前有些人家,孩子只有两三岁,父母就给他“娶媳妇”,媳妇比他大十几岁,都不稀奇,媳妇娶了回来就像母亲一样照料小丈夫,这种风俗在苗汉都是有的。老大娘又道:“咱们土司的女儿今年十六岁,听给两人合八字的巫师透露,这小新郎是十四岁,年纪相差还不算大。”
草坪上的小伙子们把那条肥牛烤了,撕下一块块的牛肉喝酒,狂饮呼啸,老大娘道:“咱们苗族的婚宴是不必人邀请的,你也去吃点烤牛肉吧。”于承珠道:“我不饿。”老大娘道:“你若不吃牛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