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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中一片漆黑,但房中的人反应却快得出奇--
黑暗与燕铁衣的双脚刚刚沾地,一个冷沉的口音倏然响起:“谁?”
微微点头表示赞许,燕铁衣手中的火摺子“哺”声抖燃,在那一点细弱又跳动的火头下,他好整以暇的走过去将桌上的银烛点亮,然后,他转过身来,目光冷清的注视着业已站到床下的那人。
孟皎是个容貌十分堂皇的人物,方面大耳,皮肤白细,体格也相当壮实,看上去,他该是一位高官富贾的模样,却不似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江湖黑道煞星。
现在,孟皎正沉稳又镇定的打量着燕铁衣,神色毫不紧张,更不惶恐,只在双眸的闪动下,有那么一丝迷惑的意味……。
窗户已在燕铁衣进房之后掩好,莹莹的烛光有些轻微的摇晃,将燕铁衣的身影拖印在墙壁上,显出一股独特的诡异气氛,全室静寂,空气在冷瑟中别有一种僵窒般的沉重……。
孟皎身上是一袭灰色中衣,他赤足站在地下,视线绝不乱转,只定是望住燕铁衣,同时,双手横叉腰际--那里,有两口掩隐在衣内的什么物件突凸着。
四目相对,一刹那,他们全发觉对方都有一种尖锐与寒冽的眼神,俱有这类眼神的人,也皆是有着绝对自信及超凡定力的人……。
于是,孟皎先开了口,语声淡寞而平缓:“你是谁?”
燕铁衣低沉的道:“这是个千篇一律的无聊问题。”
孟皎的白脸上浮起一片酷毒之色,他冷森的道:“此时并非适宜来客造访之时,朋友你专挑了这么一个时间前来,显见是来意不善了?而且,你进房的地方不对,想更是有心挑衅?”
燕铁衣平静的道:“你说对了,孟皎。”
慢慢展开一抹笑容,孟皎道:“你知道我?”
燕铁衣道:“否则我怎会来?”
表情突然一变,孟皎阴沉的道:“朋友,昨天西园中被杀的两个人,是你干的吧?”
点点头,燕铁衣道:“不错,是我。”
孟皎漠然道:“你有一副好身手!”
燕铁衣道:“承赞了。”
上下打量着燕铁衣,孟皎又无动于衷的道:“此时此地,你以这付姿态能来,想是也要如法泡制了?”
燕铁衣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是的。”
有些轻蔑的一笑,孟皎道:“我可不是史炎旺,也不是李子奇,只怕你会多少有点困难。”
燕铁衣道:“我知道,你比他两人都高明得多,甚至强上数倍!”
一昂头,孟皎自负的道:“正是--然则你有把握做到你对他们所做的?”
燕铁衣道:“总要试试。”
孟皎狠声道:“若是做不到,你今天就也会像他们一样了!”
燕铁衣生硬的道:“我已考虑到这一点,我也清楚你,孟皎,你不是一个仁厚的人,到了你手,你从未予你的敌对者有过喘息或求恕的机会,你总是把他们由活人变成了死人,而且,手段极其残酷。”
孟皎木然道:“我一向如此。”
燕铁衣道:“所以有人称你‘丹顶红’--一种天下最毒的毒药!”
并不愤怒,却是得意的笑,孟皎道:“看来,你对我是下过一番研讨功夫的。”
燕铁衣道:“这就是你的不幸了。”
孟皎唇角微撇道:“怎么说?”
燕铁衣悠闲的道:“我十分了解你,知道你的一切,但我仍然来了,这表示我不在乎你,反之,设若我自知对付不了你,我当然不会来惹你,我是个珍惜性命的人。”
深沉的笑笑,孟皎道:“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但未免过份张狂了些!”
燕铁衣道:“希望你一直这样以为。”
烛光摇晃问的暗影,映幻得孟皎的形容有些阴晴不定,他缄默片刻,低缓的问:“你为什么来找我?”
燕铁衣道:“因为要杀你。”
孟皎的眼皮子不由自主的跳了跳,他冷冷的道:“我们有过旧仇?”
摇摇头,燕铁衣道:“没有。”
孟皎不解的问:“是我不自觉中开罪过你或与你关系的人?”
燕铁衣道:“也不。”
孟皎沉着的道:“那么,是为了什么?”
燕铁衣语声冰寒:“简单的说吧,你来错了地方,帮错了人。”
全身一震,孟皎脱口而出:“你是‘青龙社’的人?你是--”
燕铁衣的动作恍同闪电,不知他如何出的手,一溜寒光已暴射孟皎面门,在孟皎凌空倒翻的瞬息,又是七十九剑形同一面倒撤的芒网反罩而上!
在流灿呼啸的光刀里,孟皎身形穿掠腾挪,在此斗室之舍却做着广原千里般迅捷自如的闪躲,一个扑地旋,双手猛起--每只手上至已套上了一只布满寸长利锥的钢丝手套,这付要命的钢丝嵌锥手套有个名称:“飞魂爪”。
燕铁衣往侧微移,短剑在幻成一圈圈连串的光弧旋动中,剑身割裂空气,由光弧里往外伸缩闪击,彷佛剑虹贯月,满室皆寒!
孟皎翻飞准确,双斤狂砸猛击,力逾万钧,流动的劲势呼轰作响,宛似整间房子全在震动!
猝然剑隐人出,燕铁衣抖手十掌劈去,孟皎却挺身扑进,“飞魂爪”上下交击,左右合进,便迎敌掌!
燕铁衣半寸不退,却在与孟皎接触的刹那,整个身形随着孟皎所发出的强劲力道忽然飘起,有如顿时失去重量,也像被对方的劲力抬起空中一般,然而,就在身子飘起的同时,冷芒如夫,正指孟皎眉心!
“嗤”声轻响,孟皎额头开口,血光涌现--但他退得快,并未致命!
咬牙如磨,孟咬双目立赤,他猛然矮身,“飞魂爪”由下往上斜掠,身形跟着弹射房顶,横着侧滚;双臂倏缩倒挥--爪势所向,是燕铁衣天灵盖!
一片黑云也似的物件“霍”的一声反卷,时间拿捏得准确无比的刚好迎上孟皎这千钧一击,孟皎全力施为,突觉着力处虚软空悬,方才惊觉换招,小腹蓦感一凉,一凉之后,就像是把体内的全部热流跟着喷了口去!
并不觉得怎么痛,但孟皎的全身力量却骤而消失,他像在一刹那瘫痪了一样,沉重又软麻的朝地下跌落。
那片黑云已适时卷来,接着孟皎迅速下坠的身体,宛似一张有弹力的黑网,恰到好处的兜着孟皎,“呼”声将他移到床上!
房中的光度并不强,但足够孟皎看清溅满的鲜血,猩红夺目,刺人心弦,当然,他知道这全是从他肚内所喷酒出去的!
这时,他双目开始泛黑,视线迷蒙,小腹处,也立即传来一阵阵难以言喻的剧烈痛苦………
孟皎明白,他输了,代价却是生命!
腹部的痛苦,已越来越形严重,痛得他冷汗涔涔,全身缩卷,内腑五脏都似在抽搐扯绞,眼睛望出去,周围的景物俱在旋动--在一片雾气中旋动。
咬着牙,他自齿缝中,“嘶”“嘶”吸气,只有这样,他才能避免呻吟出声。
燕铁衣肩上反卷着他方才用以抵挡孟皎当头一击的黑色披风,静静走到床前俯视孟皎;他看过太多这样的情状,他晓得,孟皎已经奄奄垂死了。
孟皎眼中的燕铁衣,却只是一团模糊的黑影。
拚命吸气,孟皎奋力挣扎着:“你……你……你的……剑……”
燕铁衣温柔的道:“已归鞘了。”
孟皎戴着“飞魂爪”的双手紧抚小腹,血如泉涌,染红了这双曾染过多少人血的钢丝锥斤,染红了被褥,也染得他灰色的中衣泛了紫,他痉挈着,嘴巴嗡合有如一条离水的鱼:”不……不……你的……长剑……你……只用……了……短……短剑……”
燕铁衣低声道:“你晓得我是谁?”
喉咙里“咯”“咯”的痰响,孟皎身子一下强一下弱的抖动,他双眼上插,提着气道:“燕……铁……衣……我……我……运……道……太……太……差……。”
猛的,他身子往上一挺,颓然落下,却再也不动了。
燕铁衣站在床边,默然注视着孟皎的尸体,喃喃的道,“是的,你运道太差,谁说不是呢?”
接着,他迅速在房间四周查视了一遍,他要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足以暴露他身分的蛛丝马迹,现在,更须加意小心了。
当一切满意,他吹熄烛火,悄无声响的越窗而出,房中,又如先前一样--黑暗而冷寂了……。
并没有稍做休憩,燕铁衣有如一缕轻烟般飘向了前面第一排精舍,那排精舍的第二间,便是“金刚会”二当家“铁君子”黄丹的住处了。
但是,黄丹的房间窗口中,却已透出了光亮,这显示着他并未入睡,或者,已经起床。
本想如法泡制的燕铁衣,见状之下不觉有些犹豫起来,他迅速考虑着,不知是要按计而行呢,抑是临时改变计划……
他正在忖度形势,尚未决定如何去做之前,目光闪处,却已发觉两条人影闲闲的自屋角那边并肩走去,就算从后面看,他也认出了只见过一面的黄丹背影--这位“铁君子”走起路来总是双手摇摆,头扬向天的。
不过,现在他们是两个人,而燕铁衣原先的目标只预定了黄丹一个!
略一迟疑,他立下决定--先跟上去看看,再说。
一面伏身潜行跟踪,燕铁衣一面迷惑不解,天尚未放亮,这位“金刚会”的二当家要到那里去呢?去做什么呢?
走出百步之外,是一片小小的场子,四周空旷,除了西园那边有树掩隐之外,其馀三面则一目了然,没有什么遮蔽;这片小场子,铺设着整齐的青砖,场中间散置了些石担石锁与木马矮桩等物,这个地方,大概是平时供给“大森府”的一干小角色们习练把式用的……。
黄丹与另一个人来到场子中央站住,两人首先做了一会吐纳调息的功夫,然后,对立丈许,开始极其缓慢的试招演练起来……。
天色,已朦朦亮了,有一层薄雾浮漾着。
燕铁衣尽量将自己的身形曲弓着隐伏在一丛稀疏的花树之后,这只是一丛半枯的矮小花树而已,在白天,是绝对难以做为掩蔽的,但此际却勉强可以用来遮挡形踪。
现在,场子里的两个人由缓慢出招试演而逐渐短兵相接,身法手眼也越来越快,越来越急,眨眼间,双方已混成一团,但见黑影晃闪,回转如飞,倒象是正在豁死相拚的仇敌了。
于是,燕铁衣知道,他们正在做早课--练习扑击腾跃之术,一般而言,这也是每个习武者不可或缺的正常课目,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点点头,燕铁衣心想:“这二位可还真够勤的,做到那两句话了,拳不离手,诀不离口。”
场子里,人影旋斗更急,根本已分不清谁是谁了,只见劲力呼啸,似是沿着场子四周滴溜溜打转,难以认明那两条影子是并是离,一忽儿拔弹向天,一忽儿平雁落地,宛如比翼之鸟,连魂之魄,总那么倏然东西,却形影相系。
燕铁衣经过这一阵短时间的凝眸注视,已经发觉黄丹的武功之高,确已非同小可,攀身顶流了,别说是他,就是另一个与他试招对演的搭档来说,也乃武技精湛的便把子,同样不是等闲货色!
情形是如此,但燕铁衣却不能退缩,事实上他也不是个习愤于向艰难让步的人,他仍然决定要按计行事,冒险一击!
就当黄丹同他的伙伴正在真假不分的对招练功之际,斜刺里,一条浑黑的影子有如来自虚无,似流光一道,电射而来!
燕铁衣的凌空扑击之劲是如此之快,以至方才光影一掠,他人已自空而降,暴射黄丹!
晓雾迷蒙中,黄丹并未看清来人是谁,尤其他不会想到来人的身分立场,因此,他只微微一怔,却毫不惊惶,飞彩五步中,反而有些不悦的道:“是那一位?”
黄丹的错误反应,立即由他这一句问话里暴露无馀,燕铁衣一击不中,弹起三尺,口中笑道:“老黄,不欢迎么?”
话在说,他身形斜旋,掌劈如刀,狂罩而下!
黄丹还真以为是那个熟人在同白己开玩笑,一面倏然闪避,一边悻悻的道:“别乱来搅扰--。”
这时,和黄丹试手的那个人业已退出圈外,他用衣袖抹着额头汗水,不在意的朝圈子里瞧着,笑嘻啧的道:“二当家,八成是司延宗这老小子!”
燕铁衣双掌幻为千百浮动的影刃,飞流交织,两脚闪电般环接暴蹴,声势沉隼猛利无比!
黄丹的一张青森森的长脸在雾气中有些变色,他猝翻倒旋,微愠道:“延宗,那有你这么试招法的?”
燕铁衣跃起向左,却在跃起的同时大侧身“呼”声翻至右边,动作之快,匪夷所思,黄丹往下急沉,冒火叱道:“你干什么?”
“么”字方自他口里传出,冷芒蓦现,直刺黄丹咽喉!
大吃一惊之下,黄丹一双鹰眼猛睁如铃,他倒仰向后,奋刀倒射--。
站在那边的那位仁兄哈哈笑道:“老哥,不要鼻子,居然亮家伙占便宜了--。”
寒光暴起,黄丹一个狂旋,左肩上业已血流如注。
晨雾似纱,飘浮迷漫隐隐,带着一股冷冰冰的阴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