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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血一眼就看见习玫红。习玫红伏在桌上。
冷血怆心呼了一声:“玫红……”忽见习玫红伏着的乌发动了一下,抬起头来,惺忪着令人动心的媚目:“谁叫我……?我又睡着了?”
冷血愣在那里,虽然高兴,但不知道如何表达。喜悦令他完全忘掉了身上的痛楚。
铁手顿觉放下心中的千钧重担,问那喜悦清秀如小兔子般的小珍,道:“郭竹瘦呢?”
小珍用秀秀的指尖一指:“死了。”
铁手和冷血望去,只见角落处倒了一个人,嘴张大,口腔焦裂,正是郭竹瘦。
铁手不解:“怎么?”
小珍笑的时候两道秀眉扬得采飞:“我炒菜的时候,发现那些盐有点古怪,正待细察,却给郭……捕头劈手抢去了,然后,他先敬我们酒,我们不喝,他又敬茶,我觉得有些可疑,便趁他返身过去的时候,用他给我们酒杯掉换了他的杯子,他在用酒来敬我们喝茶的时候……”
“哗!”习玫红拍拍心口叫道:“吓死我了,我刚要喝,他便惨叫了起来,滚来滚去的不一会嘴里还喷出火来,喷火哩!后来便……”说着用手指着郭竹瘦的尸体:“便这样子了。”
说着又伸了伸舌头:“谁还敢去喝那茶!”
铁手向小珍笑道:“好聪明。”眼睛里有比灯火还温暖比夜色还深情的笑意。
小珍笑道:“才不。”白皙的脖子都红上耳根了。
习玫红笑嘻嘻的问:“我呢?”
“你?”铁手笑道:“你幸运。”
“这就好了,”习玫红十分安乐地舒了一口气,“我最怕用脑,一动脑筋呀,头就疼死了,就想睡觉,只要幸运,那就够了。”
她向小珍笑嘻嘻的说:“聪明,给你!”她指指自己的翘鼻子又道:“幸运,给我。”
小珍笑啐道:“由得你分的呀?”
习玫红转首问问冷血:“怎么啦?你们的案子结了?”
冷血苦笑摇头:“算是结了。”
习玫红睁大眼睛问:“结了就结了,怎说就算?”
冷血哑然。铁手代答:“案子是解决了,但主要元凶之一逃了。”
习玫红皱起了柳眉:“所以你们又要匆匆忙忙追他去了?”语音很是寥落。
冷血摇首:“迫不上了。”
习玫红喜道:“对呀,不要追了,由得他吧,得饶人处且饶人嘛。”
铁手接道:“不是由他,而是那人逃在先,我们要追缉,实没有多大把握。有一个人到了附近,我们飞鸽传书,请他去追捕,就一定能成。”
习玫红有点不相信地道:“有人比你们的本领还大?”
铁手笑道:“他的追踪术与腿法,本就天下无双。”
他望向冷血,两人都笑了起来,笑声使仅有的一盏小灯的木屋更洋溢着炉火一般的温暖。
冷血道:“他是我的三师兄。”
冷血的三师兄,即是铁手的二师弟,同时也是“四大名捕”之一的追命,他们四师兄弟的感情,就如寒冬中炉火里的一堆热炭一般亲。
追命近日因为要办案,也进入两河一带。
习玫红闻言拍手喜道:“好啊,你们可以不必办案了,可以陪我踢毽儿、捉蟋蟀……”
铁手向冷血道:“不过,我还有一事要办。”
冷血问:“什么事?”
铁手道:“你有没有注意到,我们策马赶来之际,那河上的渔火和岸上的青火对闪,一光一暗,一明一灭一共三次,我想可能有什么勾当进行,我去查查看。”
习玫红眨着眼睛说:“你去好了,”转着问冷血:“你呢?”
“我?”冷血苦笑道:“我要去大蚊里。”
“大蚊里?”习玫红奇道:“难道去喂蚊子?”
冷血一脸正经地道:“去查咬死人的蚊子。”大蚊里出现咬死人的事情冷血是在谢自居所提供郭伤熊承办的案件中找到的,那是一种相当令人诡奇的案件,在当时就引起冷血强烈的兴趣。
“咬死人的蚊子?”习玫红叹了一口气,道:“那我也去。”
小珍笑得灵灵巧巧的问:“咦?三小姐,你不是最怕蚊子咬的吗?”
习玫红向她眨了眨娇媚的风目,反问:“难道你不怕吹海风?”
两个小女孩都用秀气的手,掩着沾花问露汁般的红唇,开心地笑了,颊靥飞起了令人动心的少女的绊红。
铁手与冷血又对望一眼,彼此望见眼瞳里的两点灯光。
开谢花
第一部雨迷人和堂倦慵离人意
第一章雨中怪客
一
“轰隆”一声,一道苍白的闪电,划破了绵密劲急的雨幕,乍亮了起来。照得药铺上的横匾“人和堂”三个字,一齐亮了一亮。
就在这时,雨中的男子正好抬头,对匾牌看了一眼,黑云层里的电光,透过雨障,也在他脸上映亮了一一下。
这是一个落拓汉子,下腮长满了密集粗黑的胡碴子,眉字间有一种深心的寂寥感觉,可是他一双眼睛——他的眼睛是明亮的,年青的,充满笑意和善意的,还有那种教美丽少女怦然动心的多情深情。
那汉子在闪电的一刹那,抬头疾看了街角药铺的招牌一眼,这一刹那的神情,却是深思的。
只见他嘴唇,微微动了三下,像把那药材铺的名字,默念了一遍似的,然后他低头疾行入药铺。
就在他快靠近药铺阶前屋檐之时,鼻际已可以嗅到一种强烈的煎药香味,他可以看到密帘雨后药店里的人。
一共是四个人。
在密密麻麻,一个方格又一个方格,方格上嵌有斑剥小巧的铜锁环扣的药柜前,是穿葛布长衫的老掌柜。
坐在方柜台侧,一面捣杵盅药一面打着呵欠的是布履草鞋的药铺伙计。
在一方小几前瞑目煎药,不时轻咳几声,在怀里掏出一白绢中揩拭嘴边的是大夫,而在他身边操刀切药材的是衣洗得发白,有几个补丁的药僮。
一切都很正常。自这家药铺开张以来,一直是这四个人维持。穿葛布长衫的老板开药铺,请来一个懒伙计炼药,一个大夫替人诊视即时配药,还有一个小厮帮些薪火煮熬的活计。
药铺没有不妥,这四人也很正当,不妥的是将要来这药铺的人。
汉子似乎微微咽息了半声,正要举步往药铺走去,忽然,有三个人蓑衣雨笠,疾自街角行近,雨笠压得虽低,但掩不住欲透笠而射的厉目,蓑衣里一律玄青劲装,鱼皮密扣,海碗口粗的拳头,拳眼上长满了厚茧,拳背上贲布了筋骨。
三人步调一致,一到药铺之前,一个人往内走到柜台前,沉声说:“白蒺藜、黑芝麻、女贞子、沙苑子各五钱。”
掌柜笑道:“敢情府上有人患了恶疮么?不如多加三钱拘杞子、赤芍白芍、覆盆子和川芎,以水煎服,滋肝补肾,必见神效。”那人低沉地应了一声,另外两人,一个已走到煎药处烤火,另一个则在阶前坐了下来,似是避雨。
大汉一看,知道三人一前一后一中锋,把药铺三大活路堵死,略一踌躇,掌柜见有人在门外淋雨,便扬声叫道:“那位过路的大爷,不买药不打紧,进来焙火躲雨吧,省得凉着了感冒伤风。”
汉子应了一声,那阶前的蓑衣雨笠人迅速的抬头,两道冷电也似的眼光,望了他一眼一只望了他一眼,便又笠垂额眉,不再看他。
汉子正待往药铺行去,忽听一阵玎啷清响,街口处转出一顶轿子,抬轿的两个人一沉一伏,走得极快,足履上溅起老高的水花,片刻便到了药铺前。
轿旁的一位丫环打扮的女子,吩咐一声,轿子便择阶前较干处放了下来。汉子看见那丫鬟着水绿色的衣衫,皓腕纤手上戴着一金一翠玉的铜子,翻动着玎然清响,很是好听。
只见丫鬟“霍”地撑起了伞,在绵亘哀愁的雨中看来,那丫鬟十五六岁年纪,但是秀丽清甜,嘴角浮着浅浅的笑意,一张瓜子瓣儿脸芙蓉也似的,教苦愁的人看了如饮冰糖,哀伤的人看了开心起来,孤独的人看了好像有了个乖巧柔顺的女儿在身边。
汉子却看见轿子里,有一抹绯红色的衣摆,伸了一角出来,丫鬟一手撑伞,一手掀开绣着仙云掩遮神蝠翩翔的轿帘。
轿里先缓缓递出一只粉红色的绣鞋,那动作是那么幽雅轻柔,使得疾雨也变成雨粉似的,柔和了起来,接着,帘里又伸出了一只手,搭在轿前。
那只手纤巧秀气,五只修长的指甲,涂着淡淡的凤仙花汁,这手的主人敢情是娇慷无力,所以要搭着轿前的横木,才能走出来,单止这轻柔的动作,使得药铺里的每一个人,都生起了上前去扶她出来的感觉。
只听轿里的人说:“小去,到了么?”这声音清脆坚定,带三分英气,像一口绚丽夺目的宝剑冲着涧溪一洗,更是金英纷坠,映日生辉。这声音可以勾勒出成熟女子而带娇憨的轮廓来。
丫鬟腮边曳着浅浅的笑容:“小姐,到了。”
这时“人和堂”药铺的老板叫了起来,兴高采烈的迎将过去:“离离姑娘来了,离离姑娘来了,离离真是风雨无阻……阿又、十六,还不奉茶出来!”
煎药僮子应了一声,到后堂倒茶去了,伙计也勤快地用毛帚子在已经磨得乌亮的老旧紫檀木椅上揩来揩去。
汉子却和刚从轿子里俯身出来,钻到青衫丫鬟小去撑起的油纸伞下的女子,打了一个照面。
阴霾雨氛中,伞影下一张芙蓉般姣好的脸,纤巧的身腰,绊色盘云罗衫衬紫黛褶,腰间束着黑缎镶着滚金围腰的扣子,纤腰堪一握,女子娇慵无力的挨在青衣婢身边,眉字间又有一种娇气和骄气,混和一起,使得她艳,使得她美丽,像红烛在暗房里一放,照亮而柔和,并不逼人,但吸引人。
女子也仿佛瞥见汉子。低低跟小去说了一句什么话似的,两人衣裙袅动,步履不溅水花地进入了药铺。
汉子呆得一呆,抓了腰畔的葫芦,骨碌碌地喝了几啖酒,然后大步走入药铺。
药铺老板这时正在躬诚招待那叫“离离”的小姐,看情形不但是大客户,也是老主顾,她桌上正端上一杯清茶,几片带绿意的茶叶,浮在茶面,茶杯清气袅袅几抹,更显得外面寒、里面暖。
汉子一进药铺,伙计懒洋洋的问:“客官有什么指教?”
“借地方躲雨。”
“客人来躲雨,还是客人,阿又,快拿凳子给人坐。”老板在忙中不忘如此吩咐。
汉子在竹凳子上坐了下来,煎药的文士只望了他一眼,就揭开药盖子,一股强烈带凉涩的药味扑到鼻端,文士喃喃地向僮子说:“好药。”
僮子面无表情,就像阴涩的天气一般懒闲,随口应道:“药快好了。”
汉子又拔开葫塞,喝了一大口酒,辛烈烈的酒暖和了胃,身上的湿衣近着炉火一烘,微微透出水气来。灶里的火烧在溢泻出来的药泡子上,发出滋滋的声音。
灶火映在女子侧颊,酡红如一朵晚开的玫瑰。
女子却始终没有再回头望汉子一眼。
就在这雨下得寂寞,炉火烧得单调,药味浓郁四周,令人心头生起了一种江湖上哀凉的感受之际,一阵快马蹄声,像密集长戈戳地,飞卷而来,惊破了一切寂寥。
二
来了!
汉子把葫芦重系腰间,一双眼睛,特别明亮。
长蹄轧然而止,随着一声长鸣。
三个玄青密扣蓑衣雨笠的人,不约而同,在里、中、外三个方面,一起震了一震。
药铺收卷两边的具串珠帘,簌地荡起,一人大步踏入,铁脸正气,眉清神癯,五络长髯齐胸而止,面带笑意,却似乎执令旗挥动千军的威仪。
那人一入药铺,脱下藏青色大袄挂袍,笑道:“余老板,今儿个药可办来了未?”
药铺老板慌忙走出药柜,打躬作揖地一叠声道:“吴大爷,要您亲自莅驾,真不好意思,我原本已遣伙计送去,适逢这场雨……”
那人截道:“不要紧,药赶用,我来拿也一样。”
余老板忙道:“不一样的……这,这太不好意思了。”
那人笑道:“余老板,你是开药局的,要是人人都要劳您的大驾把药送去,那你这药局不如可改开为送货行!我来买药你把上好药材拿出来,便两无亏欠了。”
忽听一个声音阴森森、冷沉沉地道:“吴大人,你跟我们,可绝非两无亏欠。”
说话的是在药柜前的竹笠低垂的人,他一双厉电也似的眼神,像笠影下两道寒芒。
那铁面长须人双眉一整,背后又有一个声音阴恻恻地道:“是你欠我们,欠我们命,欠我们钱!”
铁面长须人目亮如星,笑道:“玄老大?放老三?”
适才发话的在药炉畔焙火的竹笠雨蓑客缓缓举起一只手,按在雨笠沿上,道:“吴铁翼吴大人,你还没忘记咱们哥儿俩。”
被称为“吴铁翼吴大人”的铁面长须人依然笑态可掬:“没忘记,也不敢忘记。”
“哦?”
“玄老大和放老三二位,曾为吴某屡建殊功,舍身护战,吴某怎敢相忘?”
“是么?”第一个发言的蓑衣客伸手入蓑衣内,沉沉地道:“难得吴大人还没忘记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