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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玫红痒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急图舒适,微扒开衣领,指着后头一直说:“这里,这里,那死蚊子一口叮在我这里……”
追命凑首过去,只见后颈沾了点泥尘,便呵一口气吹去,尘埃拂去,玉肌上有一个小肿块,红彤彤的,衬在玉颈上,很是鲜明;追命一看颜色,便知道没毒,顿放下心头大石,低声笑道:“没事的,是蚊子咬了一口罢了……”忽然住了声。
追命忽尔停声,不是为了什么,而是这时余霞晚点,映在习玫红的后颈上,那后颈的肌肤欺霜胜雪,近发尾疏处还生有一颗小黑痣,剔透可爱,而颈尾几络发丝微卷,随秋风一送,微微扬了起来,并自衣襟里发出一种处子的芬香,饶是见过世面澄神过虑颇有定力的追命,也难免一阵心荡神摇。
但他毕竟潜神内照,返光内莹,立即心性明定,向后仰了一仰。在他仰了一仰的时候,习玫红却天真浪漫,全不知在男子心中起了什么激荡,犹自怨道:“当然是蚊子叮的,死蚊子……要是蛇咬的,那不得了——”
说着,摹然止住。
习玫红一直待在习家庄,甚少出来闯荡,虽颇有豪情,但什么纯真未泯。她在家里,凡有什么委屈,必与家人撒娇倾吐,纵是踩死一只蛤蟆,也要难过老半天,如果给毛虫沾了一下,更向她大哥习笑风二哥习秋崖嗲一会才甘心。而今遇着追命,当定冷血的三师兄也是自己人,便向他撒娇起来,浑不知男女之防。
追命心里不禁暗下叹息:四师弟血气方刚,这小姑娘未免有些心放形散,二人久聚一起,只怕免不了……
他却不知习玫红为何忽然住了嘴。
习玫红停了声,是忽然听到蚊子的低声呜呜飞过,她决定不动声色,俟蚊子落定,要再吸她的血时,才一掌拍下,报一口之仇。
——谁叫你吸我的血?!
追命的注意力又集中回赵燕侠和吴铁翼的对话中,两人的对话,恰好谈到大蚊里的事件。
吴铁翼:“听说这些附近的大蚊里,曾发生了一连串的毒蚊事件,不知是不是公子的妙计安排?”
赵燕侠:“大蚊里的村民,离这儿较近,而此地是巍然独峙的世外之地,十分适合种植霸王花,舍此之外恐再难见这样完美的所在,偏是那些农夫猎户,有时瞎摸到此处来,我不略施小计,把他们唬走,只怕日后多事。”
吴铁翼:“乡野草民,自然笃信神鬼之说,造场奇异瘟疫,不愁他们不走。”
赵燕侠:“正是,我把霸王花蕾足致令人疯狂的毒液,给蚊子吸了,放出去,咬了几个人,全村人立刻都搬得一干二净。”
吴铁翼:“这儿蚊子如许之多,你不怕那有毒的蚊子反咬了自己人么?”
赵燕侠:“那有毒的蚊子是我们强使蚊子吸取毒液的,平时,它们虽喜栖止在霸王花叶下,但却不会吸取毒液。”
吴铁翼:“哦?蚊子吸了毒液,反而不死,倒是人……”
赵燕侠:“这花就有那未怪。”
吴铁翼:“奇怪的倒是蚊子,竟可抗拒如此厉毒。”
赵燕侠说:“这倒不稀奇,譬如人看不到的东西,狗可以看到;人感觉不到的预兆,蚂蚁可以预知;毒蛇有剧毒,它把毒藏在身上一点事也没有;黄蜂有尖刺,却不会刺到自己。
像这些花也有剧毒,但开得如此美艳,旁人见了若不详察究里又怎悉晓?”
吴铁翼说:“那么那三只蚊子……?”
赵燕侠笑道:“吴大人怕它们咬了自己?”
吴铁翼道:“倒要防范。”
赵燕侠大笑道:“天下那么大,谁知道三只小小的蚊子,飞到大蚊里后,又会飞到哪里:何况蚊子有多少天的寿命?天下那么多,吴大人空担心些什么?”
吴铁翼尴尬地笑笑,却谁也没料到,这时,乍响起“啪”地一声清啊。
这一声清响,不是什么声音,而是习玫红终于等到了那只蚊子,嗡嗡呜呜的,盘旋又盘旋,飞翔又飞翔,终于而最后,在她的手背上落定。
习玫红就一巴掌打下去。
“啪”地一声,习玫红心里正喜得叫了出来:——哈!这次你还不死?!
她却万未料到,这一下,“死”的不是蚊子,而是她自己。
巴掌一响,不单追命怔住,而吴铁翼及赵燕侠,也一齐有所警觉!
第三部世事一声梦人生几度秋
第一章大梦方觉晓
一
吴铁翼倏卷起一声大喝:“谁?!”
追命在习玫红耳边疾道:“你快走,我断后!”
——吴铁翼、赵燕侠还有五十四个师父及“风雷雨电”等一千手下,自己恐不是敌手!
——不管如何,先让这小姑娘逃生,才算对得起四师弟冷血!
谁知道习玫红柳眉倒竖,杏目圆睁道:“我不走!”
追命急道:“小姑娘,你去,搬援兵来这里救我。”
习玫红仍是拧头:“那你去搬援兵,我来救你。”
这时吴铁翼又厉声喝道:“朋友老不出来,我只好动手相请了!”
追命转念如电射星飞:“冷血在化蝶楼跟神剑萧亮搏战可能遇险,只有你才可以有能力救他,而且救了他再带他来此地救我,你就一连救了两条人命了,好不?”
习玫红听得高兴起来,想到每次都是冷血出风头,这可给她威风一次了,便道:
“好!”
追命迅道:“好还不快去?!”
伸手一推,把习玫红推向斜里窜出去,习玫红十分机伶,趁着天色昏暗,借地势土岗起伏掠去。
但习玫红一动,吴铁翼已怒啸攫来!
追命正欲挺身而出,使吴铁翼转移目标,俾使习玫红间隙冲出。
不料头顶一个声音懒洋洋地道:“吴老,你尽管天上飞的时候,有没有想到,摔下来,是怎么一个样子?”
吴铁翼一听,人像被一口凿子钉入了地里,立时僵住,动也不动,双目直勾勾地看着土岗之上。
土岗之下的追命,也正仰脖子往上望。
一轮皎洁明月正升空。
二
只见一条人影,缓慢地、懒洋洋的,不慌不忙伸了个懒腰,打了个长长长长的呵欠,正是那在化碟楼打呵欠的公子。
在暮色中吴铁翼两只深邃的眼珠像两点碧火,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方觉晓?”
土岗上的人又打了个呵欠:“人生不如一梦啊。吴老,你梦见我,财宝就要飞了,是噩梦啊。我梦见你,钱财就塞到手心了,是好梦啊。究竟是你梦见我?还是我梦见你呢?”
吴铁翼的长髯,无风自动,显然是极力竭抑着自己内心中的愤怒。“方觉晓,你是怎么来的?!”
追命听得心里一动,他也很想知道答案。
谁知方晓觉说:“我做了一个梦,梦醒时,人就在此荒山,对此良辰,赏此奇花,休此皎月,见到你这样的恶人了。”
吴铁翼连长衫也鼓卜了起来:“你放屁!”
方觉晓说:“梦中无这一句。”
吴铁翼怒道:“去你的春秋大梦!”
方觉晓叹道:“对,对!孺子可教,春秋战国,都不过是一场南柯梦。”
展铁翼恨声叱道:“今日我教你活着做梦来,死了归上去!”
方觉晓悠然道:“是那,非那?化成蝴蝶!梦醒了无痕,更无去来。”
吴铁翼气歪了下已:“你……!”
赵燕侠忽道:“方公子……”
方觉晓道:“吾非公子,公子非吾。”
赵燕侠改口道:“方侠士……”
方觉晓截道:“梦里人无分善恶,何能行侠?”
赵燕侠也不生气:“方先生……”
方觉晓仍打岔道:“先生先死,方生方死,何分彼此。”
赵燕侠微微一笑,毫不气馁:“大梦方觉晓……”
方觉晓这才稽首:“正合我脾胃,省了称呼,多做些梦,最好。”
赵燕侠笑道:“方觉晓做梦,何以做到了敝处?”
方觉晓道:“我的梦是在你们车篷顶上做的。”
追命听了心中一震。他扶持习玫红躲在车底下匿进来,却没料到还有一个方觉晓在车篷上混了进来,而且一直在自己藏身的土岗之上,自己一直没有发现,且不论方觉晓有没有发现他,这份功力都可算非同凡响。
赵燕侠笑道:“方大梦做梦,可是做对了地方了!’’方觉晓笑问:“哦?”
赵燕侠微微笑道:“我们的举世功业,正万求不得大梦方觉晓的臂助,若蒙相允,咱们视先生为供奉,如获神助。”
方觉晓摇头摆脑,居然在月光下踱着方步,反复思哦。
追命却听得手心一紧,握紧了拳头。
——如果方觉晓肯加入这干邪魔歪道,吴铁翼加赵燕侠加上方觉晓还有神剑萧亮,这样子的阵容,就算“四大名捕”一起出手,也未必挑得了!
方觉晓笑了:“大梦方觉晓。”
赵燕侠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只能以不解的神情望着他。
方觉晓摇头摆脑他说:“我已经是大梦方觉晓了,你们又以梦来诱我,其实成败利钝,不过都是一场大梦,我既有梦,你们的梦,我敬谢不敏。”
吴铁翼怒笑道:“方觉晓,你这是好梦不做做噩梦!”
方觉晓悠然叹道:“谁教江湖人中相传吴铁翼遇上了方觉晓便等于命里逢着了克星,这噩梦敢情是你前世欠我的。”
吴铁翼也不答话,只叱喝一声:“风、雨、雷、电!”
只见暗暗青穹中人影倏现,雳嘞嘞一阵连响,隐有殷殷雷电,挟空劈来,追命眼快;瞥见四人各在土岗之上,居高临下,准备扑击方觉晓。
这四人就是日前所见的唐又、于七十、文震旦、余求病四大高手!
追命知道四人决不易斗,想扬声警告方觉晓,却听方觉晓道:“你知道江湖人为什么传我‘管不义事,劫不义财,杀不义人,留不义名’么?”
他仿佛完全不觉察四人的存在:“我既管不义之事,取不义之财,诛不义之人,又为何留的是不义之名?”
方觉晓倒是自问自答:“那是因为我杀人的方式,太过令人深恶痛绝。”
他笑笑又道:“我是用对方武功极纤微的懈隙之处,加以利用而杀之,江猢上人人危惧,怕我有日也用这种有无相循、虚实相应、由静生动、以动灭静的伎俩来对付他们的绝艺,所以都说我不学无术,雕虫小技,打胜了是侥幸落得个不义之名。”
他笑着反问:“你说,江湖人好不好玩?”他问这一句的时候,眼光有意无意,瞟向追命。
追命不禁苦笑。
武林中人气量狭仄,跟文人可以并齐,远超乎一般人想像,当然也有气态豁达者,但就一般而言,攫权夺利,逞强好胜,明争暗斗,好名贪欲,在所多有,以致武林常起血腥风暴。武林亦不免党同伐异,手段之毒,难以想像。大梦方觉晓有才无权,又孑立不群,人畏他武功深不可测,又知他独来独往,纵行侠仗义于世,不免视之为邪魔外道,加诸于不义之名,方免其坐大了。
这是江湖人的悲哀。
方觉晓神情洒脱,孤傲自洁,但他问了这句话,即是说他仍不能超尘梦中,仍是介怀于这句话。
但是江湖上有的是流言蜚语。若然介耿于心,又有何安宁之日?
就连“四大名捕”,不一样被一些人恶意中伤为朝廷爪牙、宦官走狗之辈?追命等对此,只能充作不闻,否则早就挂冠忿然而去了。
但闻方觉晓又道:“所以我出手,狠出了名,最好,不要逼我动手,否则,一场大梦,醒时十里荒冢自凄寒了。”
赵燕侠道:“方觉晓,本来你可以走的,可惜你却来了这里!”
方觉晓淡淡地道:“来了这里,就算你不杀我,也怕秘密外泄,是不是?”
赵燕侠有些歉意的笑了笑:“你想不死,只有一法。”
方觉晓笑道:“为你所用?你不怕我谋叛作反?”
赵燕侠道:“饮下花汁,就不怕了。”
方觉晓道:“那我岂不等于行尸走肉?还是死了好了。”
赵燕侠长叹道:“你既求死,只好死了。”
他的话才说完,迎空下了一阵骤雨!
这时天色已暗,暮色四合,一点残霞,血一般的坠在碧绿的崖前,映得那无声滚涌的雪瀑隐透红光,阴凉深寒。
那一阵密雨,像一盆水般却只向方觉晓一人泼落。
那不是雨。
那是暗器。
文震旦的暗器。
三
方觉晓本来还在谈着笑着,忽然之间,身形慢动,已脱下两只布鞋,扬晃一兜,数十点密雨似的银光,全收入了布鞋之内。
但唐又已经出手。
他一扬手,火星滚滚,烈焰飞扬,火龙似的卷向方觉晓。
方觉晓身形一晃,已没入花丛之中。
花海平垠,恍似碧波无纹。
吴铁翼春雷似的喝了一声:“别烧了花——”
唐又自然吃了一惊,但“雷火”已发了出去,收不回来,只怕焚及花海,急忙向余求病求救,“大旗卷风”余求病忙用“都天烈火旗”一罩,把火焰尽灭。
余求病正扑灭火焰之际,“飕”地一声,一人冲天而起。
余求病是“风、雷、雨、电”中的风,轻功最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