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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浔忽又哈哈大笑道:“既如此说,老夫且赐你这一斗酒,祝你和凤丫头将来各遂其志,也不枉我今晚来上这一场。”
周再兴闻言,忙将那玉斗斟满,捧着向羹尧笑嘻嘻的道:“周师叔赐酒不易,您快干了,果真有那么一天,您可别忘了这一斗酒是由小弟奉上的咧。”
羹尧谢了一声,接过玉斗一饮而尽道:“弟子既承师叔赐酒,他日稍违初衷便有如此酒。”
白泰官在旁,不由说了一声“壮哉”,也擎杯笑道:“年贤侄,我也敬你一杯,祝你成此壮志,老实说,你虽已由周路两位接引入门,庵中长老尚未得讯咧,此番我回到太湖,定将此事说明,便那小鹞子马天雄,我也必陈明老师父留在太湖上香,以后全是一家人,一切便不必避忌咧。”
说罢一饮而尽,猛一照杯道:“干。”
羹尧忙也举起杯来道:“师叔为了弟子的事,长途跋涉,怎敢再蒙赐酒,这杯酒算弟子敬白师叔的便了。”
说罢也一饮而尽,接着周再兴替各人把酒斟上,将那玉斗仍放在周浔面前,白泰官又将马天雄南行所遭,和曹寅李元豹以及那邓占魁的事全说了。羹尧也将程子云来访的话说了,周浔连饮数斗,忽又看着羹尧道:“这江南织造之事,上次老贤侄已经对我言明,决系出于鞑酋密旨无疑,但不知何以又派那邓占魁单对太湖之事,你知道此事吗?”
羹尧道:“此事弟子倒还未听说,容待再为设法探听,不过,如就白师叔所言,也许那鞑酋对江南织造曹寅也不放心,所以双管齐下,再暗中派上一个人亦未可知。“周浔捋须一笑道:“此事所关者大,你却须切实打听一个确讯,至于那血滴子一事,我也已经有了一个通盘筹划,不过却须视此事如何而定,便你白师叔也必须等此事有个水落石出才能回去,却事不宜迟咧。此外那鞑酋何日南行,你也要时刻留神,只一得确讯,可立刻着你师弟告诉我。”
羹尧连忙答应,一面道:“有关这两件事,弟子明日便向雍王处从旁刺探,只一得悉,必托周师弟前往陈明各位师叔便了。”
周浔拈须沉吟道:“我料那江南织造,在你白师叔来时,必也有密函,分致鞑酋和允祯,虽然你那宝马行程稍快,但他如用八百里加急羽递来京,也决不会落在后面,更料那允祯得信,必要问你,只等他来问,探听便较为容易,不过,此事与那允祯也许有关,你在未与允祯谈及之前,最好先就程子云来访之事,去允祯处再打听打听,告以所说人选正在物色中,我再着胡震暗中相助,也许可以得到一点弦外之音。如你此刻先在允祯那厮口中探听,只要他一接曹寅来信,便不免反起疑心了,我闻此人猜忌之心极重,却不可不慎咧。”
羹尧唯唯受教,白泰官又笑道:“你那宝马委实是匹千里龙驹,此番我来,如非仗它之力,决无如此爽利,此番南归,只好还借一行,将来仍交马天雄带回了。”
羹尧笑道:“师叔只管借用无妨,弟子现在长日在京,也无所用之咧,只那马兄为了弟子的事,却受了重伤,实在于心难安,师叔南旋,尚乞代为慰问,将来临行,那复函仍须托师叔代致,诸多亵渎,还请见谅。”
白泰官大笑道:“我既做了驿使,自有递信之责,你岂用再相托?不但你的信必须携归以清手续,便那凤丫头,你也须给我讨一封回信来,要不然那鱼翠娘便决不肯答应我咧。”
羹尧一面谢过,一面答应,那白泰官初见羹尧,有心相试,酒酣耳热,对于兵谋战策,各家功夫,乃至山河险要,无所不谈,羹尧一一对答如流,周浔却只擎定那只玉斗一饮便是大半斗,看着两人微笑道:“白老弟,你此番来京已经见过云霄吗?”
白泰官不禁愕然道:“我平白的去见他做什么?你这一问不显得有点出奇吗;”
周浔手拈着长髯,一手擎着玉斗大笑道:“你如非受了云霄之托,为什么这样考问年老侄呢?”
羹尧不由脸上一红,白泰官也大笑道:“原来你竟想到这个上去,须知我是久已闻得我们这老侄有知兵之名,又小小年纪便蜚声江湖,一定有他成名的道理,才自己不揣谫陋,打算试一试,他盛名之下,到底实学如何,谁知我这个试官不但没有能难倒士子,几乎转被他考住咧,多谢您这一来倒替小弟解了围咧。”
说罢又相与大笑,羹尧忙又逊谢,三人直把那六十来斤一坛酒,喝得只剩下一小半,周白二人方才辞去,等送得二人走后,周再兴又斟了一大斗酒,向羹尧道:“师兄且把这一斗吃了我有话说。”
羹尧不禁诧异道:“这又是什么道理?愚兄今日陪侍两位师叔已经过量咧,你再加上这一大斗,岂不非醉不可。”
周再兴笑道:“这是罚酒,您却非吃不可,否则便算太对不过小弟咧。”
羹尧擎着玉斗在手笑道:“愚兄向无开罪之处,怎么会对不过贤弟?这却实在百思不得其解了。”
周再兴又笑道:“您对不过小弟的事太多了,小的不算只大事就有两件,只罚您这一斗,已是看在您是我的师兄份上,否则便十斗也还不足以了事咧。”
羹尧摇头笑道:“你且说出来,让我听听,如果无理取闹却不行咧。”
周再兴一吐舌道:“这在事前怎能说?你打算记帐也行,那明天我只有找云师妹去说话咧。”
羹尧笑着把那一斗酒饮干道:“你别弄鬼,我吃这一斗就是咧,不过你如果说不出个道理来,却须加倍罚还咧。”
周再兴道:“小弟做事向来教人心服口服,决无落个无理取闹之理,您既把酒吃了,我自会告诉您,您和云师妹的事,始终瞒着小弟,此其一也,今日小弟好意向您贺喜,您却打了小弟那么一顿官腔此其二也,该罚不该您自己说罢。”
羹尧一想,日间之事,自己果然有点失态,连忙红着脸笑道:“你怎么老记得那个碴儿,愚兄已经认过咧。”
周再兴笑道:“既已认过,那就该罚,小弟却没有错咧。”
接着又道:“您知道小弟要罚您的用意吗?”
羹尧笑道:“还有什么用意,无非对愚兄失态的一个报复而已。”
周再兴正色道:“适才所言,不过取笑而已,小弟出身尊府书僮,虽蒙恩师收归门下,焉有真敢放肆之理。不过,以师兄今日日间对小弟,实为骄矜之渐,不但周师叔深恐师兄因此误事,便恩师和老师父亦均以此为虑,所以小弟才借此稍加提醒,还望师兄勿罪才好。”
羹尧闻言,连忙站起身来,作了一个揖道:“谢谢贤弟,既如此说,愚兄知过,以后随时留心就是咧。”
再兴慌忙还礼道:“师兄此后,只要能常虚怀若谷,不矜不伐便足矣,为什么又对小弟作起揖来?这岂不令小弟不安吗?”
羹尧大笑道:“禹闻善言则拜,一揖何妨,聊志吾过而已,这以后,还望老弟不吝指教,随时点醒才好。”
说着,又相助周再兴将杯盘残肴收拾好了,才自入睡。第二天清晨,羹尧上过衙门,记着周浔所嘱,且不往雍王府,携了周再兴,转向十四王府而来,因他身兼文案,无须通报,直向西花厅而来,才到角门外,忽见小来顺儿走来,悄声道:“二爷且慢进去,王爷正在和程师爷商量事情咧。”
羹尧连忙脚下一停步也悄悄的道:“他们商量什么大事,你知道吗?”
小来顺儿一看,二面无人又悄声道:“听说,江南织造专函来报,王爷密保前往太湖办理要公的一位魏翰林,已经教仇家架去,因此王爷急得不得了,所以吩咐奴才在这儿看着,不管是谁全要着奴才通报才许进去,您慢着些儿,待奴才进去回王爷便了。”
羹尧忙又低声道:“你且慢进去,此事极关重要,可速尽心打听,我自重重有赏。”
接着又略一沉吟道:“停一会,你再通知一下那领队,着她也用心打听,只一有信,便着她亲自报与我知道。”
这才把手一摆道:“我在这里等着,你先去回明王爷便了。”
那小来顺儿连声答应,又向角门里走去,一会儿便出来道:“王爷有请,您快进去吧。”羹尧才进角门,便闻程子云大笑道:“年兄,您办事真爽利,昨天俺才一说,今天您便来了,俺猜这人您一定选好,也许已经在外面等着王爷召见咧。”
再看时,只见他光着头,身上穿了一件罗汉衫,下面却居然穿着双靴子,嘴里说着话,已从花厅上猛一掀帘子迎了出来。
羹尧笑道:“您猜错咧,一个神机营的总教习,哪能那么随便荐人?我便因正在物色中,恐怕有误王爷的事,所以才来面见您和王爷,请予稍宽时限再行报命咧。”
程子云大笑道:“您既来了。总好商量,不过俺知道您那药笼中,这些人物有的是,您既要跟王爷当面说,那更好咧。”
正说着,只见允禵穿着一领枣红开气纱袍,也从厅上迎出来笑道:“双峰,你别听老夫子的,这事稍迟无妨,不过人选却非上乘不可。”
接着又道:“这大热天,累你跑上这么一趟,我却居心难安咧。”
羹尧连忙请安下去道:“王爷既着程老夫子传命,羹尧怎敢不来,天气虽热,公事却不能误。”
允禵一面答礼,一面笑道:“你别客气,我们且到屋子里再为细说罢。”
说着,两边仆从已经打起帘子相待,三人一同进去,分主宾坐下,羹尧一看,那厅上当中堆满了一小缸冰,三五个小厮,不住价在掌着扇,倒不觉太热。
忙又道:“昨承程兄传王爷之命,羹尧即便留意,无如这一项人才,虽然只不过教授杂技,但那神机营,大半八旗子弟,且有若干勋戚在内,如果声望功夫稍欠缺,便不足以服众,再说王爷既有心整顿,也决不能滥竽充数,提出一个人,总要教阖营心服口服,所以才一再斟酌,如今虽然已在物色之中,但如不详细考查,亲自验看,决不敢率尔推荐,羹尧昨日闻得程兄说王爷需才孔急,不得不来先行陈明一下,果如适才所言,便不妨了,否则这急就章的文章,却决做不好咧。”
允禵笑道:“此事虽然决不容多延,但为人称其职起见,却不妨稍迟,适才我已说过,稍等却也无妨。”
接着便问雍王府近况,旁及天气炎热,令人不耐,却并未提及江南之事,羹尧心知必有避忌,搭讪着笑道:“闻得皇上有南巡之说,天气如此炎热,一时也未必能决咧。”
允禵笑道:“皇上虽有此意,但天子出巡,哪有这等随便?不但今夏车驾决难出都,便秋冬也未必成功,即使真的他老人家要到江南去逛一下,至早也是明春的事,你为什么又想到这个上来?”
羹尧道:“我也因为褥暑逼人,皇上如果急于南巡却非所宜,为臣子者,不免忧虑而已,既是来春的事,那便无妨咧。”
程子云忽然大笑道:“双峰,您别在王爷面前探听口气,您那意思,俺早知道咧。”
羹尧不由暗吃一惊道:“我不过随顺一问而已,哪有什么意思,程兄这么一说,我倒要请教咧。”
程子云又摸着虬髯咧嘴大笑道:“您别见怪,请恕俺直言,要实话实说咧,您之所以要探听此事,一定是打算谋干一份扈从的词臣,这是最容易上邀天宠的一条捷径,说不定车驾一回銮,以您这个班次,也许就是一份学政大人咧。”
接着又道:“您这可不许故作违心之论,俺说对了没有?”
羹尧微笑道:“程兄向来自视甚高,难道就看得小弟这等热中吗?”
允禵忙道:“程老夫子,你又错咧,双峰早已简在帝心,又何须在这扈从上打算,他的学政还用这样营求吗?”
程子云猛然一摸后脑,睁大了眼睛看着羹尧。
又笑道:“俺真该死,竟忘了您是八旗世族,又是勋戚咧。”
说着,又站起身来,把手一拱道:“您别生气,算俺又猜错咧。”
羹尧见探不出什么口风来,又已知江南织造已有信来,料那邓占魁必系允禵密保无疑,再谈也不会有什么,连忙道:“彼此知交,况在王爷面前,小弟焉有生气之理,不过小弟此来,完全为了那总教习的事,请王爷宽限几日,以便细细物色,现在话已呈明,既蒙王爷赏准,即便告辞咧,容得觅定适当人选,再来请王爷决定便了。”
说罢,先向允禵请安又向程子云把手一拱,允禵也不相留,只有笑道:“天气委实太热,恕我不便留饭咧。”
便起身送客,羹尧心知二人必仍有事商榷,别过以后,携了周再兴,驱车又向雍王府而来,等到府前下车以后,才走到花厅,还未进那秘阁,便闻雍王猛一拍桌子,大怒道:“这奴才不过仗着自己是汉军旗籍,这些时当差还算小心,我才赏他一点面子,怎么竟敢连我也不放在眼睛里,弄起玄虚来,这还了得!”
羹尧不由一怔,连忙走进房去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