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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凤连连摇头道:“不行,此刻说出来便了无意味了,要由其不意才有趣,不过你放心,我决不会教你失望的。”
羹尧远远的,从那面大镜中,看见她那付娇憨的模祥和在邯郸道上初见,以及昨夜在这楼上促膝谈心的神态又绝不相同,不由也怦然心动,但一转念,对方论起师门渊源来,既是自己师妹,如何可以又生此妄念,又强自将一段遐想绮思抑制下去,半晌沉吟不语。
中凤猛一掉头,见状不由一怔道:“你又在想什么?是怪我不肯先告诉你吗?”
羹尧连忙笑道:“哪有此事?我是正在想那一套剑法的说明,应该如何写法,才能使你一望而知,最好要能每一招都画上一幅图才好,可惜我对画理不精,恐怕难以尽其秘奥,所以在这里思索一下。”
中凤笑道:“我还当你在想什么,原来为了这个,这也值得思索吗?你只将剑诀和说明写出来,我包你一式一招,都有一张精确的图便了,现在何必多费这心思呢?”
说罢,又姗姗的走到琴台前坐下来笑道:“闻得肯堂师叔妙解音律,尤其是对于琴,已经弹得出神入化,师哥既是他老人家的入室弟子,一定也是妙手了,能赐一曲吗?”
羹尧笑道:“如论音律,师妹已是此中圣手,岂止妙手而已,我如何敢在你面前卖弄?那不是笑话吗?”
中凤不依道:“我那琵琶算得什么,怎能算得了圣手?你又吝教吧!”
说着便又站起来,从壁橱里寻出一匣香来,在那索耳炉里焚好,一面笑道:“人家替你香都焚好了,快来吧,我在这里,正等着一聆雅奏呢!”
说罢当窗正襟危坐,大有屏息以待的样儿。羹尧一看不禁好笑,只得步向琴台,略一理弦,冷冷的弹起来,心中初意,本想弹一曲风人松,不知怎样,身不由己的,一出手竟是凤求凰的谱子,而且弹得非常入妙。一曲既终,中凤不由分外高兴,喜孜孜的向羹尧笑道:“师哥弹得妙极了,平常你也喜欢这个曲子吗?”
羹尧闻言,心中又是怦然一动,两颊微红道:“我是顺手弹来,并非独喜此曲,弹得不好,未免污耳了。”
说罢,不知怎么又自觉措词不妥,脸上更红得厉害,勉强笑道:“师妹也喜欢此曲吗?”
话一出口,更觉不妥,欲待解释,又恐越描越黑更加不好,不由有点着急,中凤稍有觉察,脸也红了,相对无言半会,还是中凤先道:“师哥,这楼上枯坐着太沉闷了,我们这后山略有几树梅花,近方盛开,我陪你去看看好吗?”
羹尧答讪着说:“小弟平生就最喜此花,能去看看最好。”
说着指着瓶里插的那枝红梅道:“这枝红梅就是那里采来的吗?”
中凤点点头,一面道:“我们走吧,看梅花要有点积雪衬着才显出精神来,一迟积雪化完了就没有意思了。”
说罢,起身便向楼下走去,羹尧也跟着下楼,两人一同又循着去射圃的原路走去。等到将近射圃,中凤倏的一扭身躯向山坡上一条小径上纵去,一路连纵带窜,瞬息便到了峰腰,那身法端的美妙已极,倏又扭转头,纤手连招,娇唤道:“还好,山那边积雪还在,花却又开了好多。你快上来,只到我立足的地方,就可以看见了。”
羹尧闻言,也把真气一提,一路纵上去,不一会已到中凤身边。再向山那边一看,只见峰后瞒植梅花,高高下下,何止数百株。除向阳崖上两三老树已经盛开而外,其余不过才见一二朵冲寒吐蕊。中凤笑着纤手一指崖上道:“方才那枝花,便是从那崖上折来的。你瞧,从这里过去,虽不算奇险,不是怪石嵯峨,便是峭壁如削,有一处容易落脚吗?所以我把花折来不肯给他们也就为此。”
羹尧一看那座悬崖,离开峰腰还有三四十丈远近,果然一路都是险境,绝无山径可通,而且有些背阴的地方积雪颇厚,除了内功已到火候,寻常人决难过去,不由笑道:“果然不易,不过,你又为什么舍得把那枝花供在我楼上呢?”
中凤回眸一笑低头不语,羹尧不禁心中又是一荡,再看远处花光与咫尺人面交相辉映,在一天晴日之下,空山寂寂,但闻鸟语,心中直有一种说不出的愉快,这简直是生平未曾有的界境,不由得把一切功名事业都忘记得干干净净,情不自禁的握着中凤的手道:“师妹盛情,小弟谨当永记……”
中凤只觉心头怦怦直跳,越发羞得抬不起头来,半晌之后,方才夺过手来道:“你这人奇怪,为了一枝花也值得这样吗?”
说着,猛一抬头,看了羹尧一眼笑道:“时候不早了,该是吃饭时候呢,我们回去吧,要不然我那二哥和高四爷又不知要编排出什么话来咧。”
说着,又纵身而下。羹尧也随着一同下山,到了射圃附近,中凤又笑了一笑道:“中午的饭,恕我不陪了。饭后我也有一点事,我们明天再见。”
说着把头一点,翩然而去。
第三章 金兰之好
羹尧一路回到松风楼上,不禁思潮起伏低徊不已。一会儿,饭食仍由孙三奶奶送来。饭罢,一人当窗而坐,看着那瓶红梅,不禁出神半晌,忽听见耳畔有人笑道:“年兄打算做一首咏红梅花的诗吗?”
羹尧猛吃一惊,从坐具上直跳起来,再定睛一看,却是高明,忙道:“高兄是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小弟一点也不知道。”
高明哈哈大笑道:“年兄,实不相瞒,小弟已在楼梯口多时了,只因你只管看着那枝红梅在出神,所以未敢惊动。本待再等一会,但又见你脸上一会儿露出笑容,一会儿又皱起双眉若有隐忧,诚恐思虑伤神才冒叫一声。我想除了诗思入魔决无这等情态,有这许多时候,想必腹稿已成了,能以妙句见示吗?”
羹尧闻言,不禁把一张白脸涨得飞红,笑道:“高兄休得取笑,小弟不过因为客中无俚,偶然想起一事,沉思未决,何尝什么诗兴。”
高明知他所言大半饰词,一时不欲揭穿,忍着笑道:“小弟也因饭后无事,打算来和年兄聊一会儿,只因恐扰诗思所以未敢惊动,既然如此,就不妨略谈了。”
说着便向琴台前面坐具上坐下来道:“年兄看此间主人父子为人如何?”
羹尧略一沉吟道:“老山主已到烈士暮年的境界,纵使雄心未死,也应锋芒消磨殆尽了。中雁人极精明,倒是一个待价而沽的人物,不过稳重有余,进取惟恐不足,中燕差堪有为,但似嫌阴鸷好胜过甚,那就看驾御的人如何了。”
高明点头微笑道:“如此说来,年兄对他一家当不鄙视了。”
羹尧正色道:“高兄怎么又说起这话来?我不早说过,不用说他—家出身前明世族,都是文武全才,便寻常江湖豪侠,小弟也不敢轻视,怎么会加以鄙视呢?”
高明又微笑道:“年兄固是信陵孟尝一流人物,小弟在京闻名已久,但是如今皇路澄平,你又是个八旗世族,果真这样折节下交这些江湖人物又意欲何为呢?”
羹尧看了高明一眼道:“高兄这话是对小弟有意相试了。不过安不忘危,大丈夫决不能老死牖下,班定远以三十六人平定西域,不也是在天下澄平,上有明君的时候吗?”
高明哈哈大笑道:“想不到相处迄今才见年兄抱负,既如此说,他日风云际会可能携带小弟吗?”
羹尧笑道:“高兄又来取笑了,你现在是王府上宾,既受知贵居停,他日前程不可限量,这话应该小弟对高兄说才对,你这来不是把话说反了吗?”
说罢也不禁大笑。高明道:“既如此说,谁也不要客气,我们不妨在今日约定,他日患难相随,富贵与共,年兄如果得意,小弟必当追随其后以供驱使,但小弟倘有一日稍进尺寸,年兄也不容远引高蹈,这样使得吗?”
羹尧笑道:“人生知遇难得,小弟不才,虽与高兄萍水相逢,实已心折。高兄如能得意,自当竭其所能以效犬马之劳。不过高兄今日之言能算数吗?只恐一旦飞黄腾达,便弃小弟如遗了。”
高明正色道:“年兄虽是说笑,也太把我看轻。小弟向来言出必践,岂有说了不算之理。既然如此,小弟愿与年兄结为金兰之好,他日谁如相负,天地神明共弃之,如何?”
羹尧见高明薄有了怒意,连忙赔笑道:“高兄勿怒,请恕小弟一时失言,容我就此谢过如何?”
说着立刻起身,双手一拱,躬身一揖。高明连忙还礼,一面笑道:“不行,不行,我向来一言既出,决无反悔,年兄如愿下交,便请就此缔盟,否则便是厌恶小弟了。”
羹尧笑道:“高兄既允高攀,小弟敢不如命?不过古人结盟也须对神一拜,有个香烛兰谱,难道在这里磕头即便算数吗?那也未免太草率了。”
高明道:“仪式尽管将来补行,名份却非在此时确定不可,不然你等到那时候又要推托了,这是你逼出来的,可不能怪我。”
说罢哈哈大笑道:“你如不愿下交不妨明言,我也决不勉强,如承不弃,就请先将年岁说出,以便称呼,从此便是异姓弟兄了。”
羹尧笑道:“从古以来,也没有见过像你这样拜盟的,怎便这等性急。”
高明道:“这叫作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如不先料定我是一个富贵相弃的小人,我敢这样相遇吗?这叫作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你明白吗?”
羹尧笑道:“我遵命就是了,小弟今年二十二岁,高兄一定是我大哥了。”
高明道:“你偏没说对,我今年也是廿二岁,你是几月生日?”
羹尧道:“小弟生于二月,高兄呢?”
高明笑道:“那你要长我好几个月呢!大哥,你以后一切还请原谅小弟才对。”
羹尧不由一怔道:“高兄何必如此相戏?小弟能列雁行得附骥尾已屑万幸,怎能居长?这个万万使不得。”
高明正色道:“长幼有序,大哥如再客气便是见弃了。”
羹尧无奈,只得笑道:“如此恭敬不如从命,愚兄叨长了。”
高明拊掌道:“这样才是道理,从此刻起,便请大哥受小弟一拜,称呼改过,一切仪式容待到京之后再举行。大哥意下如何?”
说罢便待下拜。羹尧笑着扶着道:“贤弟何必拘此形迹?愚兄一切如命了。”
高明不由非常高兴,趁势起身笑道:“大哥既然如此磊落,小弟不敢相欺,除有数语,必须到京禀明而外,目前便有一事急须相商,大哥能许代为筹划吗?”
羹尧笑道:“贤弟但说无妨,愚兄只力之所及,无不从命。”
高明略一沉吟道:“实不相瞒,小弟此番出京系奉敝居停之命有所图谋,将来还有若干大事,必须大哥相助,所以才不揣冒昧,自附于雁行之列,以免说话有所避忌,今后便当富贵与共,还望大哥一切不吝指教。”
羹尧道:“大丈夫说话如白染皂,愚兄既蒙不弃,何必如此客气?究竟贵居停所托何事,何妨见告,彼此也好商量。”
高明闻言,移向羹尧身边坐下道:“敝居停在诸皇子中名列第四,虽非清宫太子,但也颇邀圣宠。只因自从皇太子被废以后,各位皇子都怀夺储之心,目前皇六子皇八子,皇十四子,都暗中纷纷网罗人才,阴蓄死士,诚恐玄武门喋血之事复见于今日,所以不得不也略加布置以为戒备,小弟此番南下便是为了此事。这云家父子,虽然是朱明余孽,不但武功将略为一时之选,在江湖上更有一部分潜力。天幸他们自相猜忌,已成进退维谷之势,所以十四皇子、八皇子都争相罗致。敝居停得讯较晚,连忙命小弟前来相机行事,如果可为我用不妨先予延聘,并可赦免其一切罪行,否则便当转告敝居停,据实奏闻,以免为两皇子所得。小弟为此,在邯郸居留已近月余,始终无法接洽,幸而中途得遇大哥,辗转反被请上山来。小弟初意必可就范,所以才不恤身入虎穴,谁知那老儿虽然已经拒绝十四阿哥的延聘,对这一方面也是若即若离,毫无一定把握,依大哥看,此事究应如何处置呢?”
羹尧听罢不由大吃一惊,沉吟半晌忽然笑道:“此事贤弟无庸忧虑,依我看来,必成无疑,只不过事成之后,对他父子驾驭稍难而已。”
高明道:“大哥怎见得事在必成呢?”
羹尧笑道:“天下事不外情理而已,只不过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只从云氏弟兄拦路相邀,以及云老山主前后所说的话去着想,便能知道一个大概了。以我的看法,云家父子种种做作,那是为了想投靠雍邸,只不过自己不肯先出口而已,如果雍邸真以礼聘,保其既往一概不究,许为宾客,恐怕他连这云家堡都未必住了。”
高明笑道:“怎见得呢?如果他真想进取,为什么太子和八阿哥十四阿哥的礼聘他全不受呢?”
羹尧道:“贤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虽在此只这短短数日,已经看出,他父子决非寻常侠盗可比,不但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