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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声道:“嫂嫂,你看这又是怎么一回事?现在不知道又要把我们挪到什么地方去,我心里真有点害怕呢!”
张桂香冷笑道:“管他呢,反正我既然到此已拼一死,难道他们还真能生吃活人不成?”
玉英又低声道:“你别只倔强,死倒无妨,只怕不死不活,受那份活罪就糟了。”
张桂香也低声道:“已经到这里来了,怕也没用,倒不如放开些做个硬汉。”
说着又向房外一呶嘴道:“也许那个年二爷,又在王爷面前说了什么,所以对我们稍微客气一点。再不然就是十四王府得了你两个哥哥的死讯,向雍王论理要人,所以对我们不得不客气一点。”
玉英摇头道;“你这话不对,那年二爷虽然因为云中凤那丫头的一封信,替你将伤治好,决无再请雍王宽待之理。至于十四王爷得讯要人,那也渺茫得很,只好看着再说吧!”
说着,外面又走进两个仆妇打份的女人来,在床前侍立着,笑道:“李大奶奶,您收拾好了没有?我们的兜子已经抬来了,如果收拾好了,就抬进来咧。这里委实不是人住的地方,您还请快点吧!”
张桂香道:“我们随身只有一个小铺盖卷儿,哪有什么收拾的?二位大嫂既已预备好了,便请抬来吧,请恕我伤势太重,没法下床咧。”
那两个仆妇,只说了一声“是”,随即又向外间道:“李大奶奶已经收拾好了,你们快来吧!”
外面一声答应,又由两个仆妇,抬进一个用两根竹杆一幅大红毯毡扎好的软兜进来,一直抬到床前,将张桂香搭了上去,又取过一条带来的锦被盖上,两个仆妇又向玉英招呼道:“大姑娘,你们的东西,少时自会送去,且随我们走吧!”
玉英只有点头跟在后面。一出房门,便由先来的两妇掌着两盏宫灯在前面照着,出门向园中走去。那载铎只说了一声:“李大奶奶,大姑娘,您两位到了那里便自有人侍候,有些地方,我不奉命是不能进去的,恕不远送了。”
便也出屋而去。玉英谢了又谢,跟着众人,穿过若干花木竹石,那乘软兜,忽然在一座院落门前停了下来,内面走出一个半老旗装妇人笑道:“李大奶奶和大姑娘来了吗?听说李大奶奶伤势很重,你们好生伺候,便一直抬上炕去罢,天气太冷,不要再折腾了。”
四个仆妇答应一声,便将软兜抬进院落。玉英看时,那院落内面,入门先是一座假山,绕过假山,花树丛中,朝南方四五间上房,正中一间,高悬着大红猩猩毡门帘,帘旁一边悬着一盏绛纱宫灯。那掌灯的两名仆妇抢上前去,先打起帘子,让那半老妇人进去,然后抬着软兜,进了屋子。那屋内,正中悬着两盏羊角风灯,照耀得屋内通明如昼,一切陈设家俱无不富丽堂皇,不由心中又吃了一惊,方想:“自己和嫂嫂乃是两个投到领罪的犯人,如何送到这样好的地方来?”那半老妇人已经笑道:“李大姑娘,我们不必再在这里耽搁了,且到替你们预备的屋子里面去,等把李大奶奶安顿下来,再为细谈吧。”
说着,引着玉英直向东间走去。玉英跟进去一看,穿过外面.那里面是一间套房,只见房中靠窗妆台上高烧着两支绛烛,朝南安着一张紫檀满嵌螺钿炕,炕内高挂着大红罗帐,帐外又是一重宝蓝官绸帏幔,幔外悬着两盏羊角明灯,其余几案妆台奁具无一不是精致异常,便是四壁也全是蜀锦壁衣,地下更铺着二三寸厚的地毡,走上去只觉得软绵绵的,舒适极了。还有若干东西,简直是生平之所未见,不由更加惊疑不定,转有点手足无措起来。那半老妇人,一面请玉英落座,一面指挥那四个仆妇将张桂香搭上炕去,用被盖好,又在近炕的宫薰内,撒上一把香末子,那房里,登时室暖如春,异香馥郁,然后又命仆妇替玉英倒上茶来,一面笑道:“我姓荣,承王爷和福晋恩典,教我管这园子,因为咱们那一口子叫荣寿,所以这园子里面,姑娘嬷嬷们都叫我荣嬷嬷,您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只管叫人去找我。”
说着又看着玉英笑道:“这座屋子,王爷题名叫红香小筑,原来是咱们福晋格格们款待女客的地方。王爷因为您姑嫂两位住在别的地方不方便,所以吩咐我安置在这里,好给李大奶奶治伤。王爷说,过两天,他有空也许会亲自来看你们一趟。又叫我对两位说:过去的事不必再提,就是有再大的罪也决不追究,叫你们安心住着,不要犯疑害怕。”
说罢一笑便待起身出去,张桂香忽然在床上叫道:“荣嬷嬷,您请慢走,我有话说。”
荣嬷嬷闻言,连忙走到炕前笑道:“李大奶奶,您有什么吩咐吗?”
桂香把项下被子略分,在枕上道:“荣嬷嬷,我谢谢您,也请谢谢王爷。不过我们得罪王爷的地方太多了,所以特来领罪,万想不到王爷竟如此待我姑嫂,这太叫我出乎意料之外了。到底是为了什么,您能告诉我们一点吗?”
荣嬷嬷笑道:“您不知道,咱们王爷向来就是这脾气,他老人家最喜欢武艺好的朋友,不怕再是仇人,只要一对他的脾胃,都非交成朋友不可,您姑嫂两位,不都有一身好功夫吗?也许他老人家就为爱惜您两位这一身工夫,所以才破格相待也说不定。不过,我是一个当奴才的,决不敢信口乱说,好在他明天不来,后天一定会来,您最好当面问吧!”
说着又看桂香笑道:“不用说别的,王爷为了您那伤势太重,就是好了也必落个残废,现在已经专人到蒙古去请那大喇嘛去了,据说至迟明年春天就可以到京了。”
桂香闻言不禁精神一振,忙道:“荣嬷嬷,您这话当真么?”
玉英也赶来道:“我这嫂嫂主筋已受重伤,难道那蒙古喇嘛真能教她复原吗?”
荣嬷嬷笑道:“您两位请想一想,如果那大喇嘛没有这一手,王爷能专人跑一趟库伦把他请来吗?不瞒两位说,我虽不懂什么,咱们那一口子,少年时候也好练功夫,一下教人家把他的筋骨全给抖散了,睡在家里大半年,满汉医生谁没有给诊过?都说就是全好了,那一身功夫也算完了,后来正好那大喇嘛到京里来,可不是一下就全给治好了?只养息了三个月,他那点小能耐,还不是跟没受伤以前一样。您要是有这个福缘,只要他肯来。依我看,就算骨折了,人家全能给续上,这还用发愁吗?”
桂香不禁在枕上叩头道:“王爷如此待我,真是天高地厚,我这身子虽然不足惜,不过倘能复原,一身功夫不散,王爷便要我赴汤蹈火也决不敢辞。”
由此桂香姑嫂都对雍王不禁生出一片感激之心,后文如何,将自有文待。
第九章 寂寞凄清雪夜时
在另一方面,那晋冀交界的云家堡中,年残岁底又下了一场大雪,漫山遍野,都成了玉琢山河,银装世界。这时候,中凤方从千里之外奔驰回来,因爱那天风楼高,四山在望,可以赏玩雪景,便命乳娘孙三奶奶督率丫头仆妇将楼上打扫了一番,索性将自己的香闺搬来楼上住下,这天快雪初晴,中凤闲极无聊,将从羹尧处所得剑谱,展开自己看了—番,不知怎样,忽然生了一阵异常感触,转觉小楼岑寂,反不如长途驰逐,跃马横剑之乐,勉强跑到琴台上去弹了一曲,愈觉有说不出的烦闷,一赌气,索性推开窗户,凭栏远眺,忽见那小峰侧面,大雪地里,一带寒梅,已经冒雪盛开,红遍了小半个山峦,那老树下面,正是自己和羹尧并肩小语的地方,不禁呆了半晌,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托着下颔正想着那天情景,猛然背后噗哧一声笑道:“姑娘,你在这里想什么心思?这样大的风,也不怕冷吗?”
中凤不由一惊,回头一看,却是大嫂宫氏,不由嗔道:
“你这人,为什么一声不响的跑上楼来,倒吓了我一大大跳。”
宫氏笑道:“姑娘,你这趟从外面回来,为什么老是懒说懒笑,好像有什么心事一样。在那边上房里住得好好的,大家谈谈说说,多么热闹,怎么偏又要搬到这座楼上来,是嫌这家里住得腻了,有一点讨厌我们吗?”
中凤不禁脸上一红,笑骂道:“大嫂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人家不过因为这楼上地势高些,看起雪景来比较眼界空阔,所以才搬来住上几天,怎么一到你嘴里,话便两样了。”
宫氏又笑了笑道:“我的话一点也不两样,你试想想看,你从前多么爱说爱笑,一到哪里,没有看见人,先听见说笑,这趟回来,为什么老是静悄悄的,一声不响,呆在哪里,一呆便是大半天,这不是有心事是什么?”
中凤红着脸嗔道:“这还不是因为你们常常讨厌我,说我爱说爱笑,所以才把老毛病改了。现在我改了,你又说我不说笑是有心事啦,这个年头儿还有我走的路吗?”
宫氏看了她一眼道:“吆,我的好姑娘,你真生气啦,算我说错了好不好?不过,嫂子我是关心你,我不怕你恼,有什么心事,还是告诉我的好,要不然,只闷在心里头那怎么是好!”
说罢又格格一笑道:“嫂子我向来就疼你这个小姑子,只要你对我把这个心事说了,多少还可替你出点主意。就你哥哥和老爷子面前,多少也可以说几句话。要不然,你厉害死了也还是一个小姑娘,有些话能说吗?到那个时候,要想再求我,可就晚了。”
中凤脸上愈红道:“你今天疯了吗?我有什么事要求你,倒得说说看。”
宫氏笑道:“你问这个吗?那你只要自己想一想,这几天你那小心眼儿里面,想的是什么?闷的是什么?不就自己明白了吗?”
中凤不由急了,冷不防,一下便把宫氏推倒在那张床上,笑骂道:“我把你这坏透的东西,没有事坐着闲磕牙,就是在编排我,那笑面罗刹的外号,不也奇就是你们说出去的书吗?如今倒惹得人家,不知道底细的人,当我真正是一个母夜叉一样的人物哩。现在又来了是不是?”说罢一哈手,便伸向宫氏腋下搔她痒处。
宫氏一面用手来挡,一面笑道:“哦!我明白了,你满腹心事,原来就为这个外号,是不是人家对你这个外号有点……”
说着格格连笑,已经被中凤搔得喘不过气来,一面道:“那……那……那也不要紧呀!你只好好求我一下……叫……叫你大哥去向那一位说…一下……格……格不也就行了吗?”
中凤越发不依,一面加紧搔着,一面笑骂道:“你还敢胡说,今天我不把你整够了决不住手。”
宫氏只笑得说不出话来,一面喘着气,一面告饶道:“好……好姑娘,你饶了我吧,下……下次……再不敢呢!”
两人正在闹着,楼下忽然又是一个清脆喉咙笑道:“姑嫂两个,说笑得好热闹,你们笑的是什么,能给我也笑笑吗?”
中凤手下一松,宫氏连忙嚷道:“香姨娘你快来,凤丫头说我们编排她,送了她笑面罗刹那个绰号,害得她找不到婆家,要治死我呢!”
中凤一听,恨了一声,两只手又向她那腋下搔去,一面高声叫道:“姨娘,你也不管管她,你看她这张嘴多么讨人厌?”
一面又道:“你敢再说,我不把你肠子搔断才怪!”
那楼下来的,原是云霄的第二个侍妾香红,年纪还比宫氏小,只大中凤两岁,平日在一处也是闹惯的,一听宫氏说话忙也笑道:“谁说她找不到婆家?老山主早跟我说过了,她连亲都相定了呢,只等新年一过,便要到北京城去谢媒呢!”
说着,一路噔噔噔的赶上了楼,向中凤笑道:“凤小姐,您放心,人家媒人都已写下了包票呢,还有个不成的吗?至于您那个雅号,只等新姑爷一来,我便替您注解明白,包您那一位不会疑惑还不行吗?”
中凤不由唾了—口道:“香姨娘,我可没有得罪你,为什么也助纣为虐起来?”
宫氏笑着坐起来一面掠着鬓角一面道:“姑娘,这可不必生气呢!事情已经有八成了。”
中凤把嘴一噘道:“我不来呢,你们大伙儿合起来欺负我!”
香红笑道:“您这人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人家特为赶来跟您道喜,您倒说大伙合起来欺负您,这样还有好人走的路吗?那么,我马上回老山主去,凤小姐对这亲事很不高兴,谁要再提这件事,谁就是欺负您,您看好吗?”
宫氏也笑道:“对,对,我们就这样和老山主说去,真要把事弄砸了,谁也不能怨谁。”
中凤把小脸一绷道:“随你们说去。”
说着,把头一低,口角眉梢忍不住隐含喜意。
宫氏又觑了她一眼道:“哎呀,姑娘真生气呢,香姨娘,您可得留点神,要不然,人家的剑术现在可又受了高人的传授,不教您身上带点记号才怪。”
香红向宫氏一挤眼道:“还等到现在?我早知道呢!”
说着,把桌上那本中凤抄的剑诀一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