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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恋、渴望、激情和冲动。他不觉放慢了脚步,引路的侍儿回眸一笑,轻轻打起帘子。他忽然感到胸口憋闷,一股强大的魔力将他紧紧攫住,竟和当年同她幽会时一样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水墨芳倚着栏杆凝望远处的溪流,听到脚步声,蓦地回过头来。十年的岁月似乎未在她脸上留下任何印迹,她依旧明艳。她穿着一袭轻飘飘的纱衣,空濛得有如海里的云。
看到她如此真切地出现在面前,江逸云心中好似掠过一道闪电,一种久违了的欲念便像烈火一样燃烧起来。他慢慢走近她,就像走近一丛缤纷怒放的鲜花,那神秘的甜香令他心神俱醉。
她温柔地瞧着他,目光中满含着似水柔情,仿佛是从当年那些温馨往事里一直延续下来。她手腕上戴着的那副手镯还是他最初送给她的定情之物,这副手镯唤醒了深埋心底的回忆,一切都历历在目,那逝去的春天又在他心中幻化出万紫千红。
他似乎又回到了十年前,当他还只是个十来岁的轻狂少年时,只要一看到她,目光就再也无法移开,一颗心就抑制不住地狂跳;当她靠近他时,一种陌生的、强大的力量就会控制他,充塞他的胸臆,令他窒息。他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她时,就像被闪电击中似的,呆坐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双唇僵硬,一个字也说不出口。自那以后,再也没有哪个女人能让他产生这种着魔的狂乱的感觉,再也没有。
水墨芳的眸子熠熠发光,让他微微颤栗,感觉到她的柔情像蛛丝一样缠绕着他,这爱越来越紧地缠住他,使他恍惚置身于灿烂的阳光底下。他心潮起伏,几乎想上前拥抱她,但他克制住了,微微一笑道:“想不到我们还能再见面,你好么?”
水墨芳嫣然道:“一个月前,去给灵鱼先生祝寿时我就见过你,只是你没有注意到我而已……”她的声音就像从心灵深处飘曳出来似的,悠长圆润,婉转动听。
江逸云道:“你为什么找我?”
水墨芳轻声道:“你救了我孩子的命,我想好好谢谢你……你忘了么,半个月前,有一个青衣妇人抱着一个危在旦夕的孩子夜闯寒碧山庄……”
江逸云微微一怔,道:“那是你的孩子?”
水墨芳微笑点头,目不转睛地凝视他。这十年来,他发生了多么惊人的改变啊!她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第一次看到一个令她心动的男人。她后悔自己没有早知道他的改变,一个月前看到他,她就知道自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她不该失去他,不该在长达十年的日子里从来没有想过再见他一面——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冷酷而骄傲的少年了,他变得如此镇定从容,如此捉摸不透。她不知道自己能否重新赢得他的心,但她打算试一试。
江逸云同样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她含情脉脉的眼神足以唤起他对那些美好时光的留恋。她脸上浮着一抹红晕,就像明净的天空飘荡着薄薄的娇艳的朝霞。他心跳加速,全身似乎突然燥热起来,一种模糊的欲火悄悄袭上心头。但他很快控制了住自己,微微一笑,道:“他现在好了么?”
水墨芳心念转动,道:“好多了,但我今天找你来,是为了新月教唯一的后人。”
江逸云道:“久闻新月教已于三十年前覆灭,想不到还有后人。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水墨芳道:“我就是新月教唯一的后人。”
江逸云丝毫也不吃惊,皱眉道:“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水墨芳道:“当然有关,难道你不知道你爹三十多年前就欠了新月教主一个天大的人情么?”
江逸云全身一震,道:“你说什么?”
水墨芳缓缓道:“我这有一封你爹当年写给新月教主的信,信中说了,剑门江氏永世不忘新月教主的恩情,今后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新月教主有难,剑门后人甘受驱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江逸云惊愕不已,心中意念回旋,半晌方道:“我能看看那封信么?”
水墨芳微笑道:“你当然可以看,你若不信,还可以请你娘看——这件事你娘是知道的。而且我还有你爹的信物,这是绝对假不了的。”
江逸云淡淡道:“真假姑且不论,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水墨芳注视着他,一字字道:“求你送我到南海珠玑岛去。”她炽热的眼光犹如神秘的火焰,在他心中燃烧,吸引着他的目光;她身上馥郁的香气轻轻飘来,缠绵甜蜜,渗透到他的肌骨之中。
江逸云面无表情,冷冷道:“你这也算求我么?”
水墨芳柔声道:“难道不算么?”
江逸云淡淡一笑,道:“你连我爹都搬出来了,我还能说什么?”
水墨芳嫣然道:“那你是答应了?”
江逸云淡淡道:“我得好好想想。南海珠玑岛藏着不少新月教的财宝,送你去珠玑岛可比赴汤蹈火难多了,武林中多的是耳目众多的厉害角色,稍不留神就死无葬身之地。”
水墨芳叹了口气,轻轻道:“你真的不肯么?”
江逸云看着她道:“以你玫瑰金殿圣女的身份,还用得着我么?”
水墨芳咬了咬唇,柔声道:“我只是个女人,我需要一个强大的男人来帮我……你要知道,我一个人是做不到的——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决没有要害你的意思。为什么你不问问你娘呢?”
山川风景好,自古金陵道。
于怜香慢悠悠地行进在林阴道中,阳光暖洋洋地照在他身上,林子里莺声呖呖。他不易满足,却比谁都活得开心,这是因为别人是在用东西填无底洞,他们以为洞里装得下他们想要的一切,却不知道这些东西早已漏光;而他却是在垒宝塔,他欲望高,只不过是希望把塔砌得高些。他很悠闲,也很神气,就是偶尔想到冷雪雯和那个绿衣女子,会有些许遗憾。
他叹了口气,在马背上伸了个懒腰,抬头看见前边不远处有一个少女匆匆赶路。从背影看,这个少女单薄而瘦弱,顶多十五六岁。他拍马赶到那少女前头,瞥见她灵秀恬静的脸庞,虽倦容满面,眼眸仍清莹明媚。听到马蹄声,她扭过头来,赧然一笑,目光天真而友善。她身上有种奇特、幽异的美,使每个看见她的人都情不自禁地想要保护她。于怜香微微一震,想不到世间竟然有如此单纯的笑容,如此清澈的目光。丝毫不会算计,不带一丝机心的女人,他还真从没见过。他忍不住询问对方的去向,那少女回答说是金陵,他笑道:“这里离金陵还远着呢,你一个人不害怕么?”
那少女道:“害怕也得去。”
于怜香诧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女道:“金筱寒。”
于怜香一怔,道:“你是青芝岫金家的后人?”
金筱寒惊讶欲绝,问道:“你怎么知道?”
于怜香鼻子里笑了一声,江湖中哪有他不知道的事情?作为青芝岫金家的唯一后人,金筱寒多少年来一直庇护在江逸云的羽翼下,从未涉足江湖。据说江逸云爱极了这个唯一的妹妹,对她备加呵护,而现在她居然只身离开寒碧山庄,实在令人纳罕。他心念转动,又接了一句:“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江逸云是你表兄。”
金筱寒喜出望外,道:“你认识我大哥?”
她这么开心,莫非以为凡是认识江逸云的人都是些不折不扣的好人?于怜香笑了笑道:“天底下有谁不认识他?前些天我还亲眼看见他从火里救了一串子人呢。”嘴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又说了几句话,心中忽然想道:“她只身外出,莫非是为了黑匣子?”
黑匣子是昔年江湖第一魔女金翠羽死后的灵柩。
金翠羽生前颠倒众生,从许多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绝顶高手手中骗取了不计其数的武林秘笈,无数高手因此身败名裂,倾家荡产,无数门派也因此日渐式微,甚至一夜之间荡然无存。门派之争,本是江湖常事,千百年来,没有一个门派不想纵横天下,唯我独尊。要在江湖中站稳脚跟,除了权势和金钱,最重要的就是出神入化的绝世武功,故而每一个门派都苦心孤诣的把自家武功秘籍藏得密不透风,连最亲近的人也不敢透露一点端倪,只在百年之后才悄悄传给下一代掌门人;同时也百般觊觎他人的武功,处心积虑,无所不用其极地要把自以为有价值的秘笈弄到手。
金翠羽的出现使各大门派遵循的法则骤然失去意义,也使整个江湖变得更加混乱。她将各大门派掌门人迷得颠倒错乱,轻而易举地把他们秘而不宣的武功心法骗到手,然后高价出售,从而成为当年江湖中最富有也最有权势的女人。可惜好景不长,她的存在极大威胁了武林各大门派的生存,纵横江湖两年之后便被人联手剿杀。据说她死时已体无完肤。她的贴身侍女冒死偷走了她的尸体,放进她生前造好的一口黑漆漆的棺木里,据说棺木之中藏着数十部她还没来得及出卖的秘笈,其中就有妖闭门令人谈虎色变的妖闭大法。奇怪的是当年那些被她迷惑过的男人没有一个仇恨她,相反对她念念不忘,在她死后不久,许多人相继去世。仇恨从他们的下一代开始,一直延续至今,而且愈演愈烈。
数十年来,江湖中人苦心孤诣,上穷碧落下黄泉,一心要找出黑匣子,攫取棺中不计其数的绝世武功,奈何至今一无所获。作为青芝岫金家的唯一后人,金筱寒恐怕是这世上唯一知道黑匣子下落的人了。正因为如此,江逸云一直把她的身世隐藏得密不透风,但现在她居然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只身前往金陵,要不是为了黑匣子,还能有什么更好的理由?
于怜香看着金筱寒柔弱的肩头,心道:“果真如此可就太无趣了。抢夺那些狗屁武功秘籍的人固然无聊,保护黑匣子也压根没必要,谁爱要谁要去呗,那多热闹!不过到时候江逸云一定也会跳出来的……江逸云要是死了,我还是觉得挺高兴……”他想了想,道:“你若急着赶路就骑我的马走吧。”
金筱寒一怔,道:“我怎么能让你走路呢?”
于怜香道:“反正我也不着急。你要喜欢,我就把它送给你;你要不喜欢,到了金陵以后你就把它送到颖花园。”
金筱寒吃了一惊道:“你……难道你就是……”
于怜香悠然道:“不错,我就是于怜香。”见她咬了咬唇,欲言又止,淡淡道:“怎么,不敢要么?”
金筱寒犹豫片刻,道了谢,上马疾驰而去。
于怜香望着她的背影,喃喃道:“有这么个妹妹,倒也不错……不过我肯定不会跟她讲任何狗屁大道理,道义、责任、惩恶扬善……统统是屁话……”
没走多远,于怜香就后悔了,他觉得累得慌。他决定抢一匹马。正想着,一匹黑马突然从小路上疾驰而出,赶在他前头,通体乌黑,毛色光亮。他本能地勾起一枚小石子,朝黑马的左后腿射去。那马疼得一激灵,长嘶一声,顿时跪倒。他本以为那骑士会从马上摔下来,哪知她飘然落地,竟安然无恙。
看到她的身形,于怜香顿觉眼睛一亮,立即打消了抢马的念头。他疾步上前,道:“出什么事了,姑娘?”她正觉诧异,闻言微微一怔,瞥了他一眼,目光虽然平淡,却在他心中激起一种异样的情愫。他不觉放轻了呼吸,道:“你的马怎么了?”她摇摇头,眼神中似乎有种嘲弄之意。他试探道:“我帮你瞧瞧?”她摇摇头,俯身在马的伤处涂了点药,牵着马慢慢行进。
于怜香追上去搭讪道:“姑娘这是上哪去?”她看了他一眼,还是没说话。两人并排而行,他视线的余光可以看到她的脸庞,他心头狂跳,却不知为何,竟不敢肆无忌惮地瞧她。他挖空心思,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她搭话,巴不得她的马永远瘸下去。她不答腔,静静地听着。他见过不少特别的女人,但身边这个女子却和他见过的有天渊之别。虽然她就在身边,却仍然是模糊的,若隐若现的,让善于掌握女人心思、细致准确而又不着痕迹地迎合她们需要的于怜香也不免有些手足无措。
约摸走出七八里路,恰巧有人牵了一匹青骢马走来,她跟那人讲定价钱,将马买了下来。扭头看了于怜香一眼,飞身上马,受伤的黑马随之绝尘而去。
于怜香追逐风中的余香,望空兴叹。
金筱寒已经整整七年时间没有到过金陵了。她记得自己明明把黑匣子藏得严严实实,但最近却老是梦见黑匣子被人偷走,武林中掀起腥风血雨。想到黑匣子也许已经落到仇恨金翠羽的人手中,想到也许已经有人大肆杀戮,互相争夺那些被他们视为无价之宝的武功秘笈,她就不寒而栗。别无良策,她只能亲自去看看黑匣子到底还在不在。她知道这么做很愚蠢,但她抱着一线希望,她希望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份,也没有人会注意到她的到来。
离开寒碧山庄跋涉至此,已有半个多月。好容易走进金陵城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