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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无名之辈。
绛紫踩着尚未冷却的死尸缓步向前。
冷雪雯放在琴弦上的双手正在流血,方才弹琴的时候,她又把手弄伤了。她眼角瞥见绛紫一步步逼近,却无动于衷。
绛紫在一丈开外站住了,眼波流转,嘴边泛起一丝恶毒的笑容。她知道时间耗得越久对冷雪雯越不利,所以她故意不开口,存心在气势上压倒对方。哪知冷雪雯视她若无物,亦是一言不发,连姿势也不曾改变。绛紫等了很久也没听冷雪雯开口,这种僵持的局面让她觉得自己特别愚蠢。她沉不住气了,比耐性比意志力,她根本不是冷雪雯的对手。她脸色陡寒,冷笑道:“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嚣张!”
冷雪雯头也不抬,淡淡道:“我一向如此。”绛紫道:“我一直想杀你。”冷雪雯道:“我知道。”绛紫道:“不单是我,今天到场的这些人都恨不得把你挫骨扬灰。”冷雪雯道:“这我也知道。”
她漫不经心的冷漠表情刺痛了绛紫虚妄的自尊,她暗中咬牙,冷笑道:“我真看不出你还有什么可得意的,你如今已是众叛亲离,连江逸云都不要你了,你还狂什么!”
她知道江逸云是对付冷雪雯最有效的武器,尤其是在这样的非常时刻。只要是个女人,没有谁能忍受这样刻薄的嘲笑。但冷雪雯依然面无表情。而绛紫的自尊心早已被煎烤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一点冷水就能让她七窍生烟。她慢慢伸出手来,只听嗤的一声,一缕劲风从食指上发出,击向冷雪雯面前那张古琴。
冷雪雯眼皮未抬,右手三根手指做了个极轻微的动作,便挡住了这缕指风。
绛紫十根长长的指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宛如刀锋。她十指一起用力,亭子的一根柱子突然从中断开。众人惊呼不已,委实想不到她的指甲居然锐利至此。
亭柱一断,亭子立即塌了半边。冷雪雯还是行若无事地坐在那里,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绛紫又惊又怒,倏地飞起,抓向冷雪雯肩头。她料定冷雪雯此番必躲,左手藏在衣袖里蓄势待发,只等对方一动就置她于死地。哪知她指头已经抓实,冷雪雯还是没有动。她吃了一惊,想不到竟然有这么便宜的事,须知她这一抓本为虚招,此刻捡了个便宜,急忙运劲。但是没等她把内劲输到指尖,她已经感到胸口一阵剧痛。她尚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飞了出去。
人群中突然飞出一条人影,扑向冷雪雯,她这一击志在必得,但是只觉手腕一凉,半空中身体像被什么撞了一下,顿时偏了方向,一头撞向冷雪雯身后的亭柱。她吃了一惊,急忙使个千斤坠,硬生生煞住这股势头,怒喝一声,袖中滑出一柄尖刀,唰的削向冷雪雯脖颈。
冷雪雯突然飞身掠出,落在两丈开外的空地上,目光在紫衣人脸上一转,淡淡道:“原来是卢姑娘。”
卢倩亭戴着厚厚的面纱,想不到还是被一眼认出。她咬了咬牙,手腕一抖,朝冷雪雯拦腰削去。冷雪雯侧身闪过。卢倩亭一剑落空,转身再刺,只见满天刀光,闪烁不定。冷雪雯身形流转,忽东忽西,忽进忽退,在卢倩亭身周飘荡不定。卢倩亭虽出自名门,一柄剑使得滴水不漏,遇到冷雪雯这般身法,却丝毫没有办法。她连连失手,急怒攻心,而冷雪雯忽然鬼魅一般在她面前消失。她勃然变色,大喝一声,脚跟一旋,也不问冷雪雯究竟身在何处,反手一剑削出,神色凌厉,显然已怒极。
冷雪雯却不知何时已到了她身后,宛如被雨打湿的柳絮,紧紧贴住她后背,不论她怎么使尽浑身解数,始终无济于事。她又急又气,破口大骂。骂声未了,冷雪雯左手已悄无声息地搭上剑脊,手指轻弹,卢倩亭只觉虎口疼痛欲裂,尖刀几乎脱手。
这时人群中又有一条汉子猛扑过来。冷雪雯眼角瞥见那人挺剑刺来,冷哼一声,左手掠过卢倩亭肩井穴。卢倩亭顿时半身麻痹,动弹不得,而此时剑已经刺到跟前。这一剑本来是刺向冷雪雯的,但冷雪雯脚步微微一错,立即退到了卢倩亭身后。卢倩亭根本还没来得及感到害怕,这一剑就刺入了她的左肩。
卢倩亭的血溅到脸上,那人才意识到自己一剑失手。但是在他试图抽回长剑的那一瞬间,他猛觉喉咙一凉,卢倩亭手中的长剑不知怎地竟刺穿了他的咽喉。他愕然失色,但是至死也不明白,究竟是冷雪雯操纵了绛紫的手还是卢倩亭心存报复,狠狠还击。
这一番变故让人应接不暇,众人还没回过神来,冷雪雯又回到了原先的位置。若非地上横着两具尸体,谁都以为她自始至终不曾有过任何动作。他们看着鲜血缓缓从死者伤口流出,个个心惊肉跳。
芦花蒙蒙,月色如霜,千里江天,惨白一片。
两条淡淡的人影轻轻地掠过芦苇丛,风息全无。
江逸云终于停了下来,冷雪雯使劲推开他,怒道:“你为什么要救我?”江逸云道:“难道你真想死在那些人手里?”冷雪雯冷笑道:“当然不是,我是要让他们死在我手里,一个都不留!”江逸云凝视着她,道:“你真这么忍心?”她迅速把头扭开了,他伸手扶住她的双肩,柔声道:“你的伤好些了么?”
冷雪雯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咬牙道:“你管得着么?”江逸云颤抖地握起她血迹斑斑的手,哑声道:“疼么?”她瞪大了眼睛,似乎有些惊惶无措,苍白的脸颊上浮起一丝红晕,眼里似乎也出现了一抹欢喜的神色,但这喜色是那么短暂,那么不确定,随即流露出一种一切行将失去的无可奈何的悲哀和无法排遣的孤独,但这之中又交织着对他的依依眷念。她全身发抖,猛地把手抽了回去。
江逸云怔怔望着她,想起昨夜做过的那个梦,在温润的早晨,他看到她站在一道章采绮丽的瀑布下,水花奔泻飞溅,忽然化作缤纷的落英飘洒在她轻云般的裙幅上。她拈花微笑,曼声吟唱,声音却淹没在万物争鸣的天籁中,身形模糊在百花无形的消魂的芬芳中。他在山花烂漫的原野中采集最美的花朵,为她编成花环,当他想把这花环戴在她头上时,她却含笑隐去……恍惚他又回到许多年前那个夏天的黄昏,天空被晚霞染得绯红,他牵着马穿过幽寂的碧野,沿着凄清悒郁的树荫,走上街头。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站在他的马前,仰着头,零乱的头发下面,有一双美丽而又聪慧的眼睛……
她扭头看着白蒙蒙的江面,脸上浮着一层淡淡的光辉。一种难言的隐痛掠过心间,江逸云轻轻揽住她,低声道:“你为什么要一个人坐船离开?”她挣扎着道:“我高兴,我愿意,你管不着!”
江逸云叹了口气,把她紧紧控制在怀里,托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面对着自己。她倔强地瞪着他,毫不示弱。这种神情触痛了江逸云,他身上掠过一阵寒战,不觉将她搂得更紧。
冷雪雯拼命挣扎,咬牙道:“放开我,放开我!你再不松手我就死给你看!”
江逸云低声道:“我不会松手的,除非你杀了我……我不想失去你,谁也不能让我失去你……不管你是不是杀过人,也不管你杀了多少人,我都不会让别人伤害你!”
冷雪雯冷笑道:“那可太感谢了!可惜我恐怕消受不起你的大恩大德,为了你自己的名声,为了你的前程,你最好把我交到控鹤坛去,那可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从此以后谁都会对你交口称赞的!”
江逸云没有接茬,温柔地呼唤她的名字。她心里一酸,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温柔地抚弄他的头发。他感到她的爱抚,抬头怔怔望着她的脸庞。她惊觉失态,再要做出冷酷决绝的姿态已经来不及了。她颤抖着缩回她的手,双眸泪光闪烁,无言地注视他,神情凄怨酸楚。
他心口绞痛,慢慢地伸出手去,握住她冰冷发颤的纤手。她呆呆凝视着他温柔的眼睛,显得无助而又迷惘。他痛彻心腑,双臂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柔声唤道:“雯儿,雯儿……”
冷雪雯全身颤抖,失声痛哭道:“逸云,我害怕……我怕你真的不要我了,我真怕你永远不理我了……我没有杀你娘,我真的没有杀你娘……”
江逸云柔声道:“我知道,雯儿,我知道,是我不好,我不应该那样对你,是我不好……我伤了你的心……”
冷雪雯紧靠在他胸前,泪流满面。她唯恐这一切只是春梦一场,双手紧紧搂住他,一刻也不肯松脱,心里依然笼罩着恐惧的阴影。江逸云痛惜不已,轻轻吻她,抚慰她。冷雪雯心情渐趋平复,胸口起伏,似已沉浸在甜柔的梦境之中,眼神中还残存着一丝惶惑,但已温润得如同飘溢着蜜香的春风,甜美而又绵软。
第十四章 天容海色本澄清(二)
四处灯火全无,惨白的月光下,林子深处的那间竹屋显得阴森可怖。
一条淡淡的人影悄无声息地掠上回廊。月光忽然隐入云层后面,四周陷入不祥的黑暗之中。她足不沾地,轻轻闪入空无一人的小屋。
屋里摆满芳香袭人的鲜花,糊着崭新的绿窗纱,屋子中间垂着一幅巨大的水晶帘,缀以紫色玉石,构成精巧的图案,异彩纷呈,恰如流动的冰泉。迷蒙的光影中,隐约可见床上那个沉寂的人影。她全身忽然颤抖起来,脸庞苍白得几乎透明,给人一种凄婉哀绝的感觉。
冷风从窗下掠过,将她凄凉的嗓音吹向远方:“二十年了……二十年了……我终于又见到了你……”
侵晓时分,月残了,大雁结队南飞,寂静的长空,偶尔传来一声长唳。江岸两边的柳树迷梦如烟。冷雪雯眉尖轻颦,一双眸子寂寞而又萧索,充满怅惘之色。远处有人吹奏长笛,呜呜然,闷闷然,与涛声相混,便隐隐约约,断断续续,若有若无了。她芳魂蹙束,茫然若失。
江逸云轻轻揽住她的柔肩,温存低语道:“雯儿,我们回家去吧……雯儿……”见她毫无反应,又轻轻唤了两声。她猝然惊觉,江逸云心头漾酸,揽她入怀,柔声道:“怎么了,雯儿,你这是怎么了?”
冷雪雯心绪撩乱,偎依在他胸前,幽幽道:“没什么……”
江逸云温柔地抚摩她。她抱住他,喃喃道:“我有点冷……”江逸云把她裹在自己的斗篷里,她忽然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我们不会再分开了吧?”江逸云柔声道:“不会的,我们再也不分开……你一直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要一个人坐船离开……”
冷雪雯道:“端木夫人摄住了我的心神,又对我下了毒,要我去杀你。我不想伤害你,也想让你看到我毒性发作时的样子,所以我要找一个地方逼出体内的毒素,摆脱摄魂大法的控制……”
江逸云心口一阵绞痛,紧紧将她揽在怀里,涩声道:“我真该死,真是该死……”冷雪雯仰起头来,讶然道:“怎么了?你怎么这么说?”江逸云脸色煞白,颤声道:“你为了我可以这么委屈自己,折磨自己,我却怀疑你,还那么残酷地对待你……”
冷雪雯轻轻捋着他的头发,柔声道:“我们现在不是好好的么?现在我又能跟你在一起了,我心里很开心……”她语声越来越低。
江逸云凝目注视着她,心中思绪万千,低声道:“你不怪我么?”冷雪雯似被惊醒,迷迷糊糊道:“嗯,什么?”江逸云道:“你睡着了?”冷雪雯幽幽道:“好像是……我好累,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好好睡过安稳觉了……”说着已无动静,呼吸深沉而又平缓。
江逸云轻轻握着她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忽然发现她手腕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他心里震动了一下,喃喃道:“是我弄伤了她……是我弄伤了她……”
朝阳喷薄而出,江波粼粼如金。
冷雪雯在睡梦中咳嗽,江逸云疼惜地抚拍她的背心。她咳得很厉害,苍白的脸颊现出一抹不祥的嫣红。她的身子比从前虚弱得多了,这让江逸云心里充满愧疚。他觉得这都是自己的错,他非但没有好好照顾她,反而不断伤害她,让她吃了许多苦。回想过去发生的这些事,他仍然感到后怕。尤其想到他曾经那样狠心地弃她于不顾,便心如刀绞,怅恨不已。
江中已有舟人摆渡,渔人撒网。
冷雪雯动弹了一下,睁开眼睛,眼波流动,看着他嫣然一笑。江逸云报以微笑,拨开她遮住脸颊的头发。她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小的象牙梳,打开发髻。
江逸云拿过梳子,她笑靥如花,明眸闪闪。他一遍又一遍地梳着,直到她的头发柔滑如丝。她接过梳子,盈盈一笑。他就势握住她的手,握得那样紧,她几乎可以感觉到他的脉搏。她羞红了脸,他分开她脑后的头发,在她纤细的脖颈上吻了一下。他的唇火热,让她感觉脖颈后面就像被什么烫了一下,全身灼热起来。江逸云心里涨满柔情蜜意,实在舍不得放松她,舍不得就此结束这样美妙的时刻。
时间悄悄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