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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冷尘香-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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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拂兰惊魂甫定,脱口道:“穆犹欢!”凝神看他出手,顿觉不寒而栗,想象不出世上竟有此等绝顶高手,他的武功似乎还在江逸云之上。想到这一点,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倘若他对江逸云有敌意,那该怎么办?

穆犹欢表情异常沉静地走过来,关切道:“你没事吧?”她定定心神,摇着头粲然一笑,诧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穆犹欢不答,淡淡道:“令堂已经到了江南……”

雪拂兰惊讶道:“我娘也来了?你见过她了么?她好么?”穆犹欢道:“令堂挂念你的安危,忧心如焚……”雪拂兰神情一黯,道:“难道她没有看见我留给司叔叔的信么?”

穆犹欢道:“看见了就能放心么?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让你和江逸云在一起……你可能不爱听,但我还是要告诉你,别老和他混在一起,没有什么好处。”

雪拂兰望着他道:“为什么?”

穆犹欢淡淡道:“树大招风,很多人都想置他于死地,如果伤害不了他本人,就只好从他最亲近的人下手。冷雪雯不就是这么死的么?事实证明,这一招很有效。令堂佼佼绝人,自然明白个中厉害,怎么能让你和江逸云在一起?何况方才的事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已经有人准备向你下手了……”

雪拂兰看了他一眼,低头喃喃道:“方才那些人未必是因为他的缘故……”穆犹欢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慢慢道:“你何必这样维护他?你好好想一想,你若想通了,我就带你离开这里……”雪拂兰摇了摇头,轻轻道:“我不走。”穆犹欢道:“你真的想清楚了?”雪拂兰嫣然一笑,道:“想得很清楚。”

穆犹欢道:“你不替令堂想一想么?”雪拂兰道:“你若看见她,能不能对她说,我很好?”穆犹欢淡淡道:“江逸云就真的那么好,为了他你连母亲也不要了?”雪拂兰瞪着他道:“你这是什么意思?”穆犹欢道:“你还太单纯,不过你若真的打定了主意,我也不敢勉强你,多保重!”说完便又飞身离去。

雪拂兰咬了咬唇,脸上忽然笼上了一层阴影。这时忽听背后有人道:“我送你回去吧。”她愕然回头,只见江逸云站在一块岩石上,神情平静得近乎冷酷。

天上斜挂着一轮血色的满月,四野刮着狂风,把浮云一窝蜂地赶往天际,旷野中的林木哗哗作响,其中夹杂着一种凄惨绝伦的声音,说不清是人的还是野兽的,令人不寒而栗。

雪拂兰全身都被一种冷飕飕的恐惧感攫住,她拼命往前奔,但她的身体失了重心,几于栽倒。她失足狂奔,从原始森林直到荒凉的戈壁,从茫茫草原直到泥潭沼泽,身后似乎有数以万计的人呐喊着追逐她。她魂飞魄散,在肆虐的马蹄下仓皇逃生。斜剌里忽然窜出一匹高头大马,朝她头上猛踹过来。马上的骑士一身紫衣,绣有海棠花的面纱下,隐约可以看清冷雪雯的面容。她欲逃无路,只觉天旋地转,猛可间看见一个黑衣女子姗姗而来,把冰冷的剑锋刺入她的胸膛……

她惊叫一声,猝然惊觉,耳畔仍然回响着冷雪雯古怪而刺耳的笑声,她突然有一种下坠感,浑身顿时冰冷,颤声呼唤道:“扶桑,扶桑……”她没有听到回应,整个身子由于恐惧而变得沉重,她只觉自己的手指头冰冷滑腻,僵硬地屈伸着。

现实与梦境一样可怕。

第二十一章 海棠花下清笛长(二) 
月光透过纱窗,把屋子照得白茫茫的。她呆呆望着地上的光斑,隐约听见外面刮着狂风,四周沉寂得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她的思绪越发混乱,翻身下床,头重脚轻,险些摔倒。她定了定神,打开房门,一股刺鼻的血腥味立即迎面扑来,让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长廊被月光照得通明,掌柜的和老板娘浑身是血,倒挂在栏杆上,早已死去多时,鲜血却仍在不停地往下滴。

她骇然失色,心口狂跳,手腕上的血管突突扩张,几乎要爆裂。远处的灯火摇曳着,月色血腥。她触电似的感到全身麻木——她看见院子里的海棠花落了一地,上面也躺满了尸体。她恐惧得想呼喊,喉咙却堵得难受。她双手颤抖着按住心口,感到一阵恶心、昏眩,然后就晕厥过去。

过了好一阵子,她耳边响起吵闹声,起初像洪钟大吕,继而像万马奔腾,最后如刀枪齐鸣;又过了更长的一段时间,她的四肢感到一种尖锐的刺痛,然后是一段仿佛亘古不变的静寂,各种感觉相继复苏,竞相闯进脑海之中。她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紧跟着,一种致命而又模糊的恐惧,蓦地袭来。她拼命想要尖叫,嘴唇和舌头痉挛地抖动着,一齐用力,可是胸口像压了座山似的,怎么也叫不出声,而且每一次的努力只带来更剧烈的疼痛。她挣开沉重而艰涩的眼帘,但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浓重的黑暗,永无尽头,沉甸甸地压下来。她嗅得到死人的气息,绝望的念头朝她灵魂深处步步进逼。

她挣扎着站起,努力睁大眼睛,看见横七竖八的尸体堆满了整个院子,血淋淋,触目惊心。死尸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恶臭,无尽的漆黑,深渊般的沉寂,看不见但感觉得到的死亡的苦味,这一切都像棺椁一样笼罩着她,让她无法呼吸,只感到恐怖和一阵阵的寒意。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意识开始恢复,她猛然意识到自己到现在还没有见到扶桑,心头狂跳,失声呼喊,冲过回廊,找遍了每一间屋子,喊哑了嗓子,也没能找着他的影子。她牙齿格格打战,害怕得浑身无力。

正在这时,她忽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嘶嘶声。她呆呆听了半晌,循声而去。那声音听起来遥远而微弱,但又异常确定,引导她穿过一条僻静、狭窄而黑暗的巷子,看见一幢古旧、腐朽、摇摇欲坠的木屋,屋前杂草丛生,堆满肮脏的秽物,荒凉颓败。借着一缕惨淡的月光,她看见一条颀长的人影,沉稳冷静,虽然她看不见他的脸,但在她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已经确知他是谁。她惊慌失措的心顿时安定下来,感到梦幻般的恍惚的喜悦。就在他对面还有一个人,浑身融在阴影中,给人一种阴森狰狞的感觉。

她悄悄地隐藏起来,忍受着呛鼻的腐臭,全神贯注望着江逸云。枯骨在杂草中闪着昏弱的磷光,幽暗中仿佛有成千上万的鬼魂在有气无力地挣扎,草丛中一直骚动着,她似乎听到了地狱深处传来的呻吟声和看不见的蛆虫吞噬尸体的咀嚼声。她额头一片冰凉,紧闭双唇,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她知道江逸云正在和那个可怕的黑衣人决斗,任何干扰都可能让他送命。

她几乎看不见他们的动作,只听到持续不断的奇怪而又可怖的嘶嘶声。等到她的眼睛完全适应昏暗的光线,她发现那座腐朽的木屋的正面有一条巨大的裂缝,从屋顶一直裂到墙角。她惊愕地瞪大眼睛,那条裂缝迅速变宽——她突然听到一个巨大的声响,然后那座木屋就分崩离析,轰然倒地,很快变成了碎片。她震惊地打了个冷战,不免觉得头昏眼花起来。

等她回过神来,那个黑衣人已经离开了。昏暗的光线正好照在江逸云脸上,他两眼呆呆地专心地望着前方,脸色严峻。她一阵喜悦,悄悄地走过去。他看上去依旧沉稳,但当她轻轻拉住他的胳膊时,他立即倒了下去——她顿时失色,失声道:“江公子,江公子……”

她浑身觳觫,这一变故让她完全失去勇气,双膝一软,跪倒在他身边。他的脸色在一眨眼间变得灰白如死,双眼紧闭,气若游丝。她骇然惊呼,但他没有丝毫反应。

她四顾茫茫,无处求助,竭力将他扶起,却又不知何去何从。绝望之中,只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她又惊又喜,情急之下也顾不得来者是善是恶,高声呼救。

马蹄声越来越近,一辆华丽的马车疾驰而来。车内人听到求救声,撩起珠帘,漫不经心地瞧着她。她看清帘子后这张毫无表情的冷酷脸庞,欢喜无限,拼命招手。

穆犹欢眼里掠过一丝阴霾,微一沉吟,心里有了主意。

雪拂兰又沉落到相同的梦境当中,一长声裂帛似的嘶喊,穿透寂静的黑夜,刺入她的耳鼓。她猝然醒转,怔忡良久,缓缓移动视线,看见一弯淡月,流散着枯黄的光,远近的窗子里,闪着一星星灯火。她定定神,暗暗责怪自己睡过了头,起身掌灯。

这几日她一步也不敢离开病榻,生怕在她走开的那一瞬间他会突然醒来——她很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在那里出现,又为什么会受那么重的伤……但她隐约可以猜到,他一定是跟在她后面保护她,显然他很在乎她,这让她心里充满了喜悦之情。但是五天过去了,他仍旧没有醒。大夫说他旧伤未愈,新伤又添,元气大损,但以他的功力和体质,应该捱得过去——可是为什么这么久了,他还没有醒来?

是不是他活得太累,已经厌倦了这个人间?

想到这一点,她的心就像被人摘下了似的,全身的血液顿时凝固了,肢体也变得僵硬麻木。她知道这完全可能。他已经失去他最心爱的人,这世上早已没有任何值得他留恋的东西,他一定早就想追随心上人而去,这样他们彼此都不会觉得寂寞和痛苦了。

晚风萧萧,她仿佛听到他悄然离去的脚步声,急促而痛苦地惊叫一声,紧紧抓住他那冰冷的手贴在自己滚烫的心口,颤声道:“不要走,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他苍白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沉寂得令人心碎。她被恐惧压弯了腰,伏在他身上失声痛哭。

穆犹欢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走进来,神色冷漠,灰蓝色的眸子发出令人生畏的寒光。雪拂兰蓦觉身后吹来一阵冷气,猝然扭头。穆犹欢见她满面泪痕,心口像被什么扎了一刀似的,隐隐作痛,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这样为自己哭泣。雪拂兰呆呆望着他,泪眼朦胧,颤声道:“你告诉我,他到底会不会醒过来?”

穆犹欢不动声色道:“我不是大夫,我不知道。但江逸云的命向来硬得很,想必不会这么容易就死……不过也很难说,如果他自己不想活了,谁也救不了他!”

雪拂兰惊恐万分,失声道:“会么?他会不想活么?”

穆犹欢淡淡道:“并不是没有可能。他把冷雪雯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为了不让冷雪雯受一点伤害,他甚至甘愿当着她的面喝下见血封喉的毒酒,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雪拂兰心凉了半截,脸色煞白,说不出话来。

穆犹欢道:“你的确长得和冷雪雯一模一样,可这还是有很大区别,尤其对他这样的性情中人而言。你始终取代不了冷雪雯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这世上大约是没有一个人取代得了的……他诚然很在乎你,也很爱护你,不愿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可这毕竟不同于他用整个生命去爱冷雪雯,一个男人一生中也许可以爱过很多人,但全心全意去爱的,恐怕只能有一个……”

雪拂兰睁大了绝望的眼睛瞠视着他,两行泪珠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穆犹欢不忍看,扭转了头,慢慢道:“你不要怪我对你说这些话,我只是不愿看到你伤心——江逸云是个很会让人痛苦的男人,你不要再和他纠缠下去了……”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雪拂兰全身僵硬,石像般一动不动。

碧森森的幽篁,一层压着一层,绿沉沉地积淀出一尘不染的宁静。微风过处,筛下浓淡不一的光影,轻巧地在竹帘上流动。竹帘内,云雾蒸腾,绿阴萦绕。四下阒然,仿佛在时空之外。

竹榻上静静躺着一个男人,浑身是伤,表情却是如此安详,甚至还带着微笑。他拥有一张何等俊逸、何等完美的脸庞!也许连天神都及不上他的十分之一。

颛孙盈雪坐在竹榻前,轻轻抚弄他的头发,喃喃的叹息就像傍晚吹落花瓣的晚风,轻柔,却令人痛苦。他的脸庞上忽然出现了一缕阳光,抖动了一下,瞬间就消失了。她没有回头,轻轻叹息一声,幽幽道:“回来啦。”

金丝架上的白鹦鹉歪头看着刚刚走进来的这个白衣少女,嚷嚷道:“回来啦,姑娘回来啦!”

白衣少女轻轻道:“龚叔叔怎么样了?他还没有醒过来么?”颛孙盈雪道:“还没有……但他会醒的,总有一天会醒的……”白衣少女道:“还要什么药么,我去采……”

颛孙盈雪莞尔一笑,柔声道:“不用了……”伸手拉她在自己跟前坐下,“这些天你去哪了?”

白衣少女勉强一笑,道:“我去拜祭冷叔叔了……”颛孙盈雪凝视她,慢慢道:“你没有顺道去看看他么?”白衣少女神情一黯,眼里掠过一道阴影,低声道:“他……他不在杭州……”

颛孙盈雪幽幽道:“原谅他吧,你何苦这样折磨自己……当初哪些事其实并不能全怪他……”

白衣少女黯然道:“姑姑你错了,不是我不能原谅他,而是我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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