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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姑娘,看来你十分痛恨她!”黄晴川此话,好比朝林路遥的心窝射去一支利箭,正中她回忆的疮疤。
“不错,我的确痛恨她。因为……”林路遥虽哽住喉咙没把话说下去,可黄晴川全然知道她想说什么,不过仍保持缄默,不想打草惊蛇。
“你痛恨她,为腥风寨带来一波接一波的仇杀,是么?”黄晴川步步为营,一点一点地推进。
“何止如此!梅秀枝漂亮外表的背后,却笑里藏刀,竟一心想颠覆腥风寨!”
黄晴川急忙装出惊恐万状的样子,道:“她想颠覆腥风寨?”
“事实如此!‘关中五剑’一向不受清廷招安,于是成了清廷的眼中钉、肉中刺,一直想除之而后快。不过对付‘五剑’谈何容易!所谓‘不战而乱,自取灭亡’,清廷几番处心积虑,终于想到用美人计来离间五人感情,再逐一击破。当年降清汉贼梅叔谋,竟自告奋勇,举荐自己的妹妹梅秀枝充当‘貂婵’一角,虚情假义地骗取‘五剑’的好感。苍天无眼,她的计谋居然成功了。五剑落得势成水火的局面,腥风寨也因云芃一人而徒添百余冤魂!她死了,可恨的是,她的灵魂仍不肯放过岌岌可危的腥风寨!”
“你如何得知她的底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本将她当作亲娘一般看待,不料大寨主出事之前的一个月,她在腥风寨后山与一个神秘人约会。当时她和神秘人都穿着衣行衣,交谈时仅用腹语传音,以为万无一失。谁料百密一疏,那天早上,大寨主的一位朋友从江南带来一些香料,大寨主便将香料送给她,她为讨大寨主欢心,马上涂了一点,果然清香四溢,连忙于采花的蜂蝶都纷至沓来。香气入夜仍未消去,我追寻她时,每吸一息都可闻到,所以我才断定那人非梅秀枝莫属!”
“他们在商量些什么?”
“距离太远,我听得不大清楚。只知道梅秀枝原来就是梅叔谋的妹妹,以及梅秀枝和另一人准备作内应,与窅幻山庄、青旗双杰以及由清狗胡佳德彪带领的大内高手一同杀上腥风寨。从听到的对白可知,另一个也是腥风寨的人。我一直想把这人揪出来,可惜到现在还不知是谁!”
黄晴川暗想:玉琤所言非虚,林路遥果然已有先觉。但她一定还隐瞒着一些事,如今且宜鸣金收兵,倘若再追问下去,她会怀疑自己起来。遂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动作利索些,迟恐生变!”
二人搜遍附近,由于是入冬时分,仅得一些被冻得干瘪的野果,可总好过没有。
第七回:林路遥陈言旧事,殷宜中重获新生(二)
前进的马蹄“得得”地响……
黄晴川反复想着几件事:那天,当自己第一次从玉琤口中获悉“云芃”这个名字时,已不由得将他和青旗镇那位姓“云”的接镖人联系在一起,只是现在看来,接镖的究竟是“崩山剑”云莱,还是“巨头剑”云芃。义父啊义父,这次出镖的事,您连女儿都瞒了,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此外,这桩镖包藏着更深一层的阴谋,若然林路遥所言属实,必定有人刻意想挑起西顺镖局、腥风寨以及青旗双杰之间的矛盾。其中关键的物事,正是梅秀枝的画像!
她望了望系在马腹的锦盒,忽然想起自己的身世:自己在少不更事之时,为义父所救,但多年来义父不曾吐露自己生父母是何人。如今乱碰乱撞之下,竟邂逅了与自己相貌酷似的梅秀枝,莫非她与自己有着不寻常的关系?
她拈指一算:依梅秀枝的年纪来看,她有可能是自己的娘亲!
她即时不安起来:如果自己有个甘当满清鹰犬、被武林正道人士飞沫唾骂的娘亲,那可是丢尽颜面之事!若真是这样,那谁是自己的爹?殷宜中,不会吧?我一点都不像他。如果不是殷宜中,那更糟糕,我娘亲岂不是一女伺二夫?
太可怕了——她使劲甩了几下头,不敢再往下想了。
负责驾车的小涓忽然指着前方道:“瞧,那里好像有个村落!”
徐康以手加额眺望一阵,喜道:“不错,那儿正是甄田古镇!”
这会儿,林路遥却犯愁了——那个能叫镇么?十间不到的茅房,只教一道长而破落的篱笆围起。若退一步,说它是个村落,那最起码可闻得一两声鸡,可见得一两树花,争知上述物事一无所有不在话下,更连半个人影走动也见不着。那种萧然,可谓百倍于羊蹄坡。
徐康道:“和羊蹄坡一样,这里也是落魄江湖的侠客喜欢去的地方,贪图的就是“僻静”二字。可惜来的人多了,仇杀也多了,就连路边野草的香气也夹着股血腥味儿。”
黄晴川深纳一口气,怕是听了徐康所言,果真觉得有股难闻的气味。
虽知救人要紧,可沉重的气氛总让人脚步快不起来。
来到一间茅屋前,众人相继下马。徐康站立门外探问道:“请问有人么?”
门很快开了,一个四十岁光景的男人扶门而看。此人稍许瘦削,肤色深沉,额窄而目深,腮边明显见有两个凹下的“坑”,气色一般,不甚精神。他见来者不曾相识,淡然道:“你们找谁?”
徐康礼揖道:“此处可有大夫?”忽地一瞥,见屋内横七竖八躺着好多受伤患病的人,个个面无血色,死了一截似的;又见一药童扶起一人喂他服药,毋用对方回答,徐康自知找对地方了。
男人答道:“大夫是有,看我便是。但你们若想救人,先排个队吧。”言毕,也不答礼,自个儿回去干活。
徐康仍道:“阁下想必神医甄青囊是也,在下今番乃慕名而来,请你救一个垂死之人,恳请阁下施以援手!”
甄青囊一笑,但笑得淡然无味,道:“天下知我大名者,多如洞中蝼蚁;求我救人者,多如原上野草。即便皇帝来了,也得守个简单的规矩——排队等候吧!”
徐康急了:“可这位待救之人已然垂死,容不得半点耽搁!”
甄青囊面起愠色,手指躺在地上的病人道:“他们哪个不是垂死之人,哪个容得半点耽搁?”
此时,林路遥和黄晴川已将殷宜中扶到。徐康示意她俩使硬,将殷宜中抬进屋里。
甄青囊怒道:“坏我规矩的人,一律见死不救!”
林路遥急得红了眼睛,快要哭了:“这位神医,如今请你施救的人不但受了很重的内伤,而且脑后还埋着一根毒针,随时都会毒发身亡。恳请神医高抬贵手,姑且让咱们插个队吧!”
甄青囊扫了殷宜中一眼,甚觉眼熟,俯身探他脉象,又依林路遥所言,伸出手摸摸脑后。很快地,他又回复先前那张冷冷的脸,道:“排队等候吧!”之后任凭林路遥何样哭求,他全然不理不睬。
黄晴川扶住林路遥,道:“生死有命,若然上天不想了断宜中的命,他一定能撑下去。”
林路遥伤心欲绝,说了好些话,可因为泪水倒灌涌至喉咙,一时吐字不清,没人听到她在说什么。
徐康道:“此处病者较多,大寨主躺在这儿不甚妥当,咱们还是到外面等候吧!”
于是众人合力又将殷宜中扶走。
殷宜中挨在一块大石头旁边,小涓取来清水,让林路遥喂他喝下。先前殷宜中曾毒发吐血,故喂入口中的清水偶尔流出,仍见泛着血丝。连日来,但凡喂他喝水喝粥,都得轻轻拍打背部帮他下咽。这会儿几乎连这点反应都没有,水喂到嘴里基本上都流出来。
林路遥泣道:“大寨主,你要挺住,很快就轮到你了。”说话时,紧紧握住殷宜中的手。间或殷宜中的手微微触动,她以为有反应了,顿时露出笑脸,可很快地,又回复愁容,因为那种触动不过是她神经敏感罢了。她忽然觉得殷宜中脸上布满尘埃,便用手蘸了点水帮他擦洗,从额角到眉心,从鼻梁到人中,从耳垂到脸颊,从下颔到脖子,几乎每一处都让她那纤细的玉指洗得一尘不染。洗完了,她眉目稍舒,虽不见笑容,但已换上一副满足的神色,瞧得出,她陶醉其中!过了一阵,才顿然发觉这儿不止自己和殷宜中两个,便轻轻撂了一下秀发,作为开脱,又用手背拭了一下眼角,以防有泪水渗出。
徐康示意叫黄晴川到一边去,然后问道:“夫人,如今可否记起以前的事?”
黄晴川略有诧然之色,问:“徐寨主此话怎讲?”
徐康道:“当日少寨主说你被人掳走,又受了伤,记不起以前的事。未知现在好点没有?”
黄晴川的心怦然窜动,马上敷衍一句:“已经好了很多,记起不少的事。”
徐康摇头笑道:“姑娘,因为我看你不像坏人,故此一直没揭穿你的身份。”
黄晴川心头霎时一凛,道:“徐寨主,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徐康又是一笑:“要是你再这样说话,那你在我心中将成坏人了。”
黄晴川一时不知应对,便缄口不言。
徐康道:“你哪是夫人,根本就是假扮的!但你可知道我为何一直不撕开你的假面具?”
黄晴川知道事情败露,缓缓地摇了摇头。徐康不言,仅指着远处的林路遥。
“既已如此,徐寨主不妨明言!”
“呵,呵。”徐康轻笑两声,“就是为了圆少寨主的心愿。”顿了一顿,继续道,“姑娘,你露的破绽太多了,能不让我发觉么!”
黄晴川道:“徐寨主慧眼识庐山,果真不能瞒你。”
徐康道:“虽然不知真正的夫人身在何处,但腥风寨不可一日无主,大寨主不幸中伏受伤,你就是大家马首是瞻的人物。若是我当场揭穿你的身份,对腥风寨毫无好处,只生烦乱。我心中暗自慨叹:天下居然有相貌相像如此的两个人!”
黄晴川好奇道:“徐寨主如何识破我不是夫人?”
徐康道:“当日大寨主受伤,我们几位寨主一并为他疗伤。中途少寨主乱了心神,气逆吐血,你一个箭步从旁冲出,那时我虽则瞥了你一眼,但已瞧出端倪——夫人怎么穿着江南青葱女子的服饰。其次,夫人不喜欢别人服侍,你刚回来的那一夜,我见玉琤和小涓为你送衣服去,心中更加怀疑。我仔细瞧真你的颜面,发觉肤色白皙自然,尽管真正的夫人仍风韵未减,但毕竟年纪已有三十多岁,保养再好亦不可至此。还有,好几次你想发表意见,都让少寨主从旁抢白去了。少寨主是个对人很讲礼节的人,你若真是夫人,她敢这般无礼么?诸如此类的破绽比比皆是。”
黄晴川虽觉徐康不像坏人,而且有长者之风,但一想起被人洞察多时,即时深感处境可怕。她再次敷衍几句,连声拜服。
第七回:林路遥陈言旧事,殷宜中重获新生(三)
徐康叹一口气,忏然道:“我们腥风寨这样利用你,实在对你不住。”
黄晴川婉言慰道:“徐寨主言重了,如果我真能帮得上你们,自会义不容辞。”可她心中却想:徐康虽似以诚相待,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况且大家正值互相利用之际,自己还要通过腥风寨弄清楚锦盒的秘密。
“徐某敢问姑娘高姓大名,师出何家?”
“呃……实不相瞒,小女子姓黄名晴川,算是镇江人吧。”
“莫非是江南西顺镖局余铁项余总镖头的义女晴川姑娘?”
“晴川真是惭愧,有忝义父之名!”
徐康得知黄晴川身份,态度变得异常热情,道:“江南西顺镖局的名气江湖上谁个不知!当年余总镖头创立镖局时不过二十出头,其年少有为,俱为江湖人士拜服。”
黄晴川道:“义父英名盖世,可惜身为义女的晴川,却不学无术,未能克绍箕裘。”
徐康推手道:“晴川姑娘岂能妄自菲薄!你和另外那位芳草姑娘,不就以美貌及武功,倾倒一众自命不凡的侠客么?”
黄晴川虽携着一身男子气,但被人说中女儿家的事,一时抑制不住,满面红晕。
徐康道:“黄姑娘何以来到腥风寨来?”
黄晴川权衡利弊,把事实收起一半,只言自己押镖路过,遭遇贼人劫掠,财物无存,仅贱命一条,幸获林路遥所救。关于锦盒以及青旗镇的事宜,半个字也没有提起。
接下来,徐康还问到陈东渐和胡有能的死,黄晴川则具以实答。徐康再度仰天长叹:“当日几位寨主分道扬镳时,曾约定十月初五日在甄田古镇会合。可怜时日未到,人已残缺。不知万俟达江和唐云步二人身在何处,但愿他们途中没有遇到云芃。”
正愁间,一位紫衣女子携着一只竹篮行来。女子长得眉清目秀,端庄大方,身段纤纤,穿的虽是普通衣服,却从气度上透出一种富家小姐的贵气。不尽人意的是,她走路时一跛一瘸。她行至不足十步时,向徐康和黄晴川微笑颔首,然后朝林路遥那边走去。二人奇之,紧跟其后。
紫衣女子俯下身问林路遥道:“姑娘你好,我叫慧兰,略懂歧黄之术。这位大侠好像中了毒,能让我看看么?”
林路遥满眼疑惑,问道:“姑娘可救得他性命?”
慧兰道:“不自量力,聊以一试。他伤在何处?”
林路遥指着殷宜中后脑道:“身体内伤倒无大碍,只是脑后仍埋着一根毒针,命垂蛛丝,随时都有可能毒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