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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等真正大动乱的地方还颇有些距离。如今靠近襄邺二城的渡港口岸大多已被对峙的汉胡军队封锁,加之双方均大肆屠杀异族平民,往来黄河两岸的行旅客商们奔走不迭,纷纷涌向了还算大体太平的东平城,几月之间,这地方反倒热闹起来。所谓乱世好赚钱,天南地北的亡命徒们如蚁聚蝇群般纷纷赶来,在这战火之地,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劳氏俩兄弟都是在江湖上跑熟了的人,左右打点,没费多大功夫便过了汉人设立的关卡,却不忙进城,先来到东平旁的济水边。这里离东平城还有些距离,往来的都是期望在乱世中发些横财的商贩。虽然到处战乱,但这些要钱不要命的贩子们各有门路,是以济水河道中的船依旧帆撸相连,往来如梭。劳氏兄弟各自找了熟人,安排船只去了。
阿清身子稍好了一点,执意起来送赫老头等人。她待劳氏兄弟去寻船时,将赫老头叫到一边,递给他一包银子。赫老头满面涨红,打死不收。阿清抓住他的手,低声道:“老伯,小女子有一事相求。”
赫老头道:“丫头,你如果还当我是羯人,是你同族长辈,你只管说,我但有能做到的地方,一定替你做到。”
阿清盯着他的眼,轻声道:“若老伯能见到石韬大人,请替我传一句话,就说清河还在,日后必来寻他!”
赫老头浑身一颤,叫道:“您……您果然是清河……”见阿清使劲摇手,总算明白得快,伸手捂住了嘴,就要下跪。阿清托着他,道:“阿清此间还有件事未了,完了就上东莱,请他老人家不要担心我。”
赫老头激动一阵,迅速冷静下来,道:“是,是!小人就算肝脑涂地,亦不负所托!小人乃赵国史官,忠心不贰,请……请姑娘放心!”
忽听河边一阵喧哗,众人一惊,只见沿着河岸的船纷纷向岸边靠来,岸上也有无数人在奔走,有的忙着拉缆绳,有的忙着搬走靠岸太近的货物。更有十几名官兵在内中大声吆喝,隔得远了,也听不清喊些什么。
赫老头变了脸色,叫道:“姑娘,你先走!小人在这里守着,死也不会透露姑娘的半点消息!”
阿清观察了一下,摇头道:“别急,不想是抓拿我们的……似乎在赶船靠岸……你们先暂时避一下。”
赫老头等人忙躲到马车上去,阿清本就穿着男子的衣服,当下弄散了头发遮住脸,悄悄混入躁动的人群,向河边走去。
只见河边的人越围越多,连官兵都多了起来,十几名骑兵不住跑来跑去,挥舞手中的鞭子,叫道:“退后,都他妈退后!妈的,想要吃鞭子了是吧!”更有几队步兵沿着河岸布岗,五步一人,从码头一直延伸到一里之外。
阿清正在纳闷,忽地有人在身后咳嗽一声,道:“少爷,还不回去?老爷叫你了。”
阿清没想到会是叫自己,并不回头。直到有人轻轻拉了自己一下,她猝然而惊,手掌一翻,拍在那人手臂上。那人忍着痛道:“少爷,我是劳付!”
阿清一回头,果然是劳付。劳付道:“少爷,这里人多,老爷说了,叫您先回去。”说着使个眼色。
阿清会意,跟着他又慢慢挤出人群,向码头外走去。劳付低声道:“小姐,这里这么危险,你怎么跑来了?”
阿清道:“就是不知道这些人要做什么,我才过来看看的。”劳付道:“小姐往河上游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阿清扭头看去,只见上游的河道上,不知什么时候远远的驶来几艘官船。当先几艘倒也罢了,中间有一艘四层大船,单是主帆就有三面。它那硕大的船身几乎撑满整个河道,难怪要将码头附近的民船全部赶到岸边。最高的桅杆之上,一面大旗迎风招展,上面大大的写着“孙”字。
周围人声鼎沸,许多跑了一辈子船的人都没见过如此大的船,虽然官差就在旁边,也不禁议论纷纷。有人道:“孙大人的排场可真不得了,我看赵国灭了,他的日子好象更红火了。”
另有人笑道:“你知道个屁,这叫乱世好赚钱嘛,我看孙大人大概又找到新的靠山了吧……”
正说着,只听一阵阵古怪的声音从那船的方向传来,随着那船渐次逼近,那声音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似乎是上百人同时在呼喊着。但阿清和劳付两人站的地方看过去,除了那船,就是码头边的房屋和人脑袋,什么也看不见。劳付见阿清脸上疑惑的表情,凝神听了一阵,道:“是号子,小姐,这是拉纤的人喊的号子。”
阿清冷冷地道:“听出来了。都是我们羯人。”
劳付见她脸色越来越白,忙道:“小姐,看样子马上军队就要过来了,我们还是先回避一下要紧。”
阿清叹了口气,道:“你别担心,我的处境我自己清楚。”转身回到马车旁。
此时劳全也已回来,说是已经安排妥当。船老大是羌人,除了认钱就只认规矩,管你运的是死人还是活物。不过现下官兵封了码头,只有到下游接人。众人便又乘着官兵们都在码头,迅速驾车赶到上船的地方。
几个羯人都换了汉装,迅速上了船,赫老头走在最后,要进船舱时突然回头,咬破食指,滴血入江。阿清知道他在向自己以血盟誓,欣慰之余,想到也不知这几个老人是否真能活着再见到族人,眼角不觉湿了,向他深深一躬。
阿清直站到船影消失在江尽头,方转身回车,对劳氏兄弟道:“两位小哥,一路承蒙照顾,小女子也实在不知如何谢才好。此去东平,凶多吉少,怕连累了两位小哥,就送到这里,快些回吧。”
劳氏兄弟闻言一起跪了。劳付道:“小姐,你是我族的大恩人,说这些话简直折杀我等。来的时候,族长已经说了,让我二人终生侍奉小姐,自那时起,我二人就已经是小姐的奴仆,岂有让主人涉险而置身事外之理?”
阿清吃了一惊,道:“不不,这怎么能……我……我是羯人,不知何时就会没命,你们还是快回罢!”
劳付劳全交换一个眼色,“咣啷”一声拔出刀,都架在脖子上,一起道:“那日若不是小姐出手相救,不单我劳付横死,我们劳氏一族也早灭亡了。小姐对我等实有再造之恩。我们拓拔人侍人唯忠,小姐如今不要,定是嫌我俩拖累了小姐,我二人还有何面目偷活人世?不如这就随了劳家祖先去!”用力一拉。
阿清飞起一脚,踢开两人手中长刀,但两人脖子上已留下一道细小的伤口。两人毫不退缩,盯着阿清。阿清回退两步,靠在车上,胸口起伏不定,终于道:“好罢!大不了一死,就不要死在自己刀下了。从今天起,赐你二人石姓,都跟着我吧!”抽出腰间匕首,在腕间一划,淌出血来。
两人大喜,在地上连连顿首,爬起身也拿过匕首,割破手腕,以血立誓。三人收拾停当,掉头直往东平城而去。
“咣——”
随着一声破哑的锣响,张三爷昂然而出。他穿一件黑锻衣,手拿一把白描锦绣江山扇,头上一顶不伦不类的白软帽,象征公义。他迈步走入场中,团团一揖,眼角瞥了瞥分别站在两首的两个赤裸上身的汉子,郎声道:“各位,各位!今儿是我们阮老爷的喜日子,我张三先在这里讨个头彩。”向着南厢二楼揖了一礼,笑嘻嘻地道:“阮老爷,是五姨娘了吧?”
二楼厢房里有人笑骂道:“是第十个,他妈的,非要给老子折一半,你什么居心,故意寒碜老子是不是?”
楼内轰堂大笑,有顺溜拍马的,也有跟着起哄的。还有两三个人为了十姨娘的身份争执起来,一个说是红玉楼的菲芙蓉,一个记得是柳鸳堂的阿苏,更有一个赌咒是如月苑的头牌樱姑娘,那一手琵琶可不得了……
阮老爷眯着眼听了一阵,方笑道:“好了好了,开场了开场了。”
张三爷忙“啪啦”一下撩开折扇,掉着嗓子叫道:“开场!今日阮老爷的‘无敌国手’对百草厅陆老爷的‘霹雳腿’!”
众人叫好声中,那两个男子步入场中。其中一个虎背熊腰,甚是魁梧,脸上一道寸长的刀疤,一双手比常人大了不止一倍,乃是阮老爷的无敌国手。他上得台了,熟络地向四周一抱拳,看样子已是多日登场。周围的人都了大声喝彩。
另一人相比之下小了一圈,身子虽还算结实,但脸色蜡黄。他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有些战战兢兢,一步三挪地走入场中。周围人一阵讥笑,那无敌国手吼叫一声,他吓得连退数步,不料脚跟一绊,一交坐倒。张三爷怒形于色,走上前又踢又打,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那人脸涨得通红,突然低吼一声,合身向那无敌国手扑去。
无敌国手轻轻一让,避开那人,跟着手就势一送,那人收势不住,冲出圈子,撞翻一桌酒席。满堂轰笑声中,几个伙计将他拉起,推回场中。那人咬牙冲了几次,无敌国手总是轻轻让过,间或顺手一推,就将他摔个四脚朝天。这样猫耍耗子的把戏来回演了好几趟,众人除了叫好外,也有人扯着嗓子喊:“给他一下!给他妈的一下!”
“无敌国手,来个见红的给爷瞧瞧!”
“对对对,要见红的!妈的花了这么多钱,来看女人唱曲的么?”
周围七嘴八舌闹得越来越起劲,无敌国手看看那人也已经给摔得晕头转向了,待他又一次冲近时,突然横出一手,将他拦腰一抱,仿佛捉小鸡一般容易,左手握拳,在那人肋下猛地一击。全场都听见清脆的“咯”的一响,那人的脸突然间如血被抽干一样惨白,呆了一呆,放声狂叫起来。无敌国手手一松,那人瘫倒在地,痛得身体曲成虾状。
众人虽有心理准备,还是被这一幕吓了一跳,楼内顿时静了下来。几个陪酒的女子偏过头不忍再看。
忽听二楼厢房里有人大力鼓掌,阮老爷笑道:“好好,这一下子怕是断了三根肋骨,够这小子受的了。哈哈,哈哈!”
他周围几个人跟着笑出来,接着是十几人,几十人,大家缓过了神,都起劲地鼓起掌,楼内重又热闹起来。便有行家纷纷赞扬这一下看似轻巧,其实内中劲力十足,便是匹马,也照样放翻了。也有人叫道:“再来!再打!妈的,给这软蛋再开两处花!”
无敌国手举着手在场中转了几圈,抓住那人头发提起来,又是几拳下去。那人脸肿起老高,嘴角眼角破裂,鼻子也塌了一半,满脸的血。无敌国手再转一圈,大吼一声,在他腹部重重一击,那人口中如箭一般喷出血来,抽搐几下,手足无力地垂下,眼见再动不了分毫了。
“咣啷”一声,北面厢房里有人砸了酒杯。百草厅的陆老爷愤然出门,老脸红得似猴子的屁股,一手指着张三爷,尖声尖气地道:“张老三,你他奶奶的,怎么找这么个破货给我?给我打!给我打死他!妈的,丢老子的脸!”后一句却是对着无敌国手说的。
张三爷满脸惭愧之色,连连作揖,转头对无敌国手冷冷地道:“陆老爷的话听见了?还不下手!”
无敌国手面无表情,弯下身子,一手掐住那人喉头,刚要一拳打破他的太阳穴,那人突然吐出一口血,嘶声叫道:“我……我儿子……我……”一只手紧紧握在胸前,另一只手无力地想要掰开脖子处的巨掌。
这个时候,满堂气氛达到了高潮,所有的人都在陆老爷的带领下兴奋地狂叫:“杀了他!杀了他!”
无敌国手无声地咽口唾沫,猛地一拳,再一拳。他用手背抹去溅在脸上的血,高高地举起那人已然瘫软的身体,旋了几周,让众人都往那张破碎的脸上尽情吐一口口水,接着往地下一掼。便有一人走上前来,凑近了那人,稍作检查,抬起头大声喊道:“死了!”
陆老爷心中稍平,趁人群尚在好奇地观赏那尸体时,带了小妾匆匆下楼而去。几个伙计上前来麻利地拖走死人,打扫场地。无敌国手突然低声道:“等一下。”
他不顾几个伙计奇怪的眼光,走到那人身旁,掰开他握在胸口的手。有个小小的长命锁掉落血泊中。无敌国手捡起来,将血迹在身上抹干了,放入怀里,并不发一言,回到场中继续接受众人欢呼。尸体很快便被悄悄拖出去了。
“这也叫霹雳腿?这样也敢上场格斗?”二楼的石全咕噜一声,退回房内,端起杯子吃酒。旁边石付也疑惑地道:“是啊,看那无敌国手还马马虎虎,这人……实在太脓包,怎么能上场比试的?”说着看着阿清。
阿清皱紧了眉头没说话。她一直没出去观看,只觉面对着满桌佳肴,再看这样的场面实在是恶心。他们进城已经两天了,阿清伴作男装的,戴上方帽,再贴上两缕胡须,石全石付两旁一站,还真有些书生商贾的味道。白天阿清就在酒楼茶社间闲逛,打听消息,石付两人则走访各处寺庙、药铺、斋舍,查寻道曾的踪迹。
但查来查去,不仅道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