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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横-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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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民都点头不迭,心里感激不尽,只不知这从天而降的生罗汉究竟是谁,却震诧于平时只在山上酒馆里默默做活的小伙计,居然会这一身高来高去的大本领。

铁手低声在龙舌兰耳畔说了一句:“你好好休歇,我回头就过来接你。你快些好起来,要比以前更快乐如意。”

这样说着,眼里忽有点潮湿,还生起了生离死别的感觉。

不知怎的,他每与龙舌兰分手,就算小别,也会有这种难分难舍的心情,好像每一次分手,就是把自己上的某一部分切断了,又像是以后就不能/不会/不可以再相见。

他也不明可以会有这种感觉。

更不清楚这感觉从何而来。

亦不知道龙舌兰是不是对自己也有了这样的感应。

可是这不是依依的时候。

龙舌兰药力未散,依然昏睡。

他放下了龙舌兰,转身,小欠也正好放下了他包袱里的琴。

两人一点头。

小欠道:“去吧!”

铁手道:“保重。”

小欠的毡帽早已掉落,乱发掩遮了右额右眉,从而他的眼神就在黑夜里、黑发后、黑风中剑也似的亮。

他猛一腾身、跃起、整个人乍沉下去,竟是为了快速到达现场,而整个人毕直山头往洪流所淹的村落跳坠下去!

只见他一路坠落下,疾如弹丸,眼看要到洪流肆威的大地前,他足寻山坳、突岩,约略借力,一沾即弹,呼地勾挂在一棵大树丫上,继而急荡到有孩子发出哭声的住处。

铁手则不然。

他没有跳下去。

他跑。

他开步就跑,一路跑了下去。

看来,跑要比毕直跌下要慢得太多了。

可是事实并不然。

——当小欠从那已给水淹得整座都浮了起来,漂走了的茅屋抱住一个小孩子掠了出来之际,他也跑到了山脚下,冲进沙石洪流里,他的姿势如此之猛。以致洪流都为之分开了两路,他终于冲到那苦苦相互支持着的父女身边,一手搭住一个,吐气扬声,再往山上竭力拔步疾奔!

他才一搭住父女两人,两人如见救星,都用手抓紧了他。

那女的叫:“大爷,你先救爹——”

老的也叫:“壮士,你救小女……”

铁手暴喝一声,“两个都救,一起跟我走!”

话才说守,闻咋勒勒一阵响,那座木屋己完全崩却、溃倒。

整座木屋给连柱拔起,随洪水带来的杂物,一齐冲了过来。

百忙中,铁手大喝一声,将父女两人用力一抱,扯到了身前,护在胸前。

他用背硬抵那整个塌屋碎木之一击。

这一下,连同木屋碎片、破砖以及洪流激过来的断树残伎,一下击在铁手背上。

这不是普通的力量。

也不是人的力量。

而是天地间、大自然的无比威力。这一下击实,铁手只闷哼一声,一手揪着老头儿,一手接着小女孩,在都挪步,往上就走。

可是,洪流这时已漫至他腰根子上了。

他不会游泳。

他只能抢步。

——他要在洪水淹没他之前步上高坡,那么,他就安全了。

他手上的人也安全了。

可是,这时,在树林子里,忽然射来了两道冷箭。

射向铁手。

铁手居然在这时候,还能跟观六路,耳听八方。

但是他腾不出手来。

他左手是小女孩。

右手是老公公。

他不能放弃他们。

他只有硬挨。

在流水狂卷里,他不能退,拔足困难,又不能闪、不能躲、不可接、不可避。

他只有硬吃这两箭。

这两箭一射中他背心,一射在他左肩上,都奇准无比。

他闷哼一声。

两箭都插在他身上。

小女孩吃惊的叫了起来:“好汉,你受箭了——!“铁手继续迈步,只吩咐道:“请替我拔箭,怕箭上有毒。”

小女孩本来怕血,但见危急,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拧身伸手,“嗤”的跟铁手拔掉了那一箭。

箭出,伤口溅出一道血箭。

铁手道:“谢了。”

默一运劲,“膨”的一声,背后那一箭竟给他倒迫出来,落于水中,水流抹过一道淡淡的血痕。

他连受二创,但半步不停,已渐走上高坡。

只要一上高地,他就能施展轻功了。

但这时水流更急。

更快。

而且更大。

洪水已淹至他胸臆。

他双手高举,仍把老人、女子提得高高的,向是他自己可惨了,简直成了箭靶子。

——要不是发箭的两名高手太过惊愕:他们的箭法以劲急称著,平素一发足可穿山裂石,而今射着铁手,不但不曾对穿,旦还似只伤及皮毛,使他们诧异之余,一时忘了即时向铁手动手,而转移了目标。

就这么一错愕间,眼看铁手已可登上“不文山”的山脚。

却在这时,铁手发现背后水声急响,未及转身也一眼已瞥见一物自他头上掠过。

那是小欠。

他左手挟着婶婶詹大娘,右手抱着婴孩,时在水上残物借力点足,或人水泅得几下,再运气弹跃,现正掠过铁手头顶,要抢登上丘。

——只要登上土岗,便不怕洪水肆威了。

铁手见了,大为安慰。

可是:

可惜。

可恨——

可憾的是,而两道箭矢,一黑一白,并排飞射,已追射小欠后领、玉枕!

这两箭要先射着了,小欠可不是铁手:他轻功、泳术都比铁手高强,但内功却远不如铁手高强。

——这两箭射的都是要害。

一一要命的要害!

这两箭会不会要了小欠的命?

铁手再不迟疑。

他不能眼睁睁的目睹小欠遇难!

他忽然放了手。

左手。

他左手一放,小女孩惊呼一声,便要落下水中。

但他的手一松之际,两指已疾弹而出,一弹小女孩右耳,一弹小姑娘左耳,并叫了一声:“得罪,借用!”

“嗤、嗤”二声,小姑娘双耳本串着两片贝壳饰物,就给他弹飞了出去,变成了两道晴器,体积虽小,含劲却巨,竟后发而先至,及时截住了两支箭,并击着了二矢!

波波二声。

箭居然一折而落。

铁手又及时揪住小姑娘衣领,她才不致让急流冲去,在抓住姑娘身子之前,他还未能及摇向小欠的背后发了一掌。

小姑娘惊魂甫定,小欠那儿已解了困。

小欠本正在来路急掠,刚越过了铁手三人,想找刚才藉力落下的那棵大树腾升,但这时十万火急,人掠到此处,才发现竟没了那棵树一一洪流早已把树淹没了,卷走了!

这可真要命!

这刹那,小欠真气已尽,手上又有一老一少,一是瞎了眼的、一个还不能走的,他一时也无以为继,无为为继,身形正向下暴沉!

同一时间,他已闻暗器破空之声!

他心中一惊。

但铁手已出的手。

不但截住了箭。

还向他拍了一掌。

这时,他正值一口气接不上来之际,铁手这一掌,遥拍至他背后。

他受了一击。

整个人平平飞出丈余。

——就是这丈余!

他脚又着陆。

小欠足一沾地,立即施展轻功,把在襁褓中婴儿的和瞎目妇人,一拖着一背着,扭身提气:往水上就窜。

风很寒。

水很冷。

水上却冒着袅袅的水上的寒烟。

他背后吃了铁手一掌:

暖暖的。

四、猛升

铁手以一口真气、迅急出手,用姑娘耳畔的贝饰打飞了二矢,并一掌送了小欠丈余远,他自己这才憋住了一口气:要强走剩下的那一段:约二丈远的上山路。

只要到了小路,地势便会升高。

脚踏实地,铁手就不怕了。

不畏强敌。

不怕强仇。

可惜/可是/可恨/可恶的是,他掌力一吐,使小欠脱险,但他自己的身子却猛然一沉。他还急走了十几步,高地突岩虽然近了,但水却越来越深,不过,这一带的水流却已全不沾火。

一下子,水已淹至他的脖子,连耳朵也觉沾了汹涌卷过而来的浊流。

铁手这么无眼缘了,脸也绿了。

他畏水。

一一他不善泳术。

他就是因怕水,所以才常以“一气贯日月”的内力来与水流搏缠交揉,以期锻炼出一种刚柔合并的功力,来消灭和克制他自己对水的畏忌。

眼看他现在主要登上高地了,但他却一脚踩岔了,踏入了一处凹地洼洞里,他整个人都立即沉了下去,双足且卷入了漩涡激流里。

本来,他还可以仗一身绝世内,向岸上坡流猛冲,他离那一处突出的高岩,也只不过十尺之逼。

但他不能这样做。

因为他手上有人。

他能冲,他手里要救的人却没这身内力来冲刺,如强破洪必抵受不住水流压力,只怕未离水已绝了命。

铁手无法牺牲他们的性命,来保自己的命。

只那么一犹豫间,水流已及颔。

也只差那么十尺远,他已不能再动。

他已下沉。

几已不以呼吸。

一吸一叫就吸着了水。

污永。

幸好,这时水流壮大,水上的黑油早给冲走,剩下的火反而灭了大半,不然,他就算不给淹死,也早给烧死了。

他此刻只有高举双手:

把老头子和小女孩高举过头。

——他不能让他们先他而淹死。

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他都要救人。

他一生最重视的是;

人命。

——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性命。

他奋力稳住马步,立住桩子:

在急流漩涡里。——他不能倒。

这一倒,连自己和手上的人,就是三条人命。

他这时已拔足不出。

人愈来愈下沉。

水花滔天,已愈漫愈高。

火均寂灭。

水迅速已淹过他的嘴鼻:

他只有一双眼还露在水面上。

他不能动。

无法进。

也退不得。

他只有站着,高举着手,屏住呼吸,看水逐渐吞噬了他。

他只有等死。

死是什么滋味?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正一步一步的下沉。

快沉到底。

——他甚至感觉到一条泥鳅正从自己胯间游过,无比滑溜灵活。

铁手心中忽生一种讥刺的悲凉。

他怕水,所以常避开水,不去接近它,没料今天还是葬于水底。

而且还连累了两条人命。

他本业还想竭力以本身的余力把手上两人推送去高地。

可是,他已没有把握。

水流已使他窒息。

他没法子回气。

——不能回复元气,万一这一推送失错,那么,这两名无辜的落在水里,如谙泅泳,还有一丝生机,但若给自己这么一推,只怕立即就得在坚岩上摔死了。

三人要死在一起,这也有前世的孽缘吧?却不知前身他和这一老人家,一明丽女子的关系是啥?

他也忽然念卫,人有来世吗?若他来生投胎时,要多久才再见到龙舌兰呢?那时,她脸上的刀疤好了未?世叔那时还在世吗?大师兄,三师弟、四师弟那时可还认得自己?自己那时候是啥个样儿?男、还是女?忠、抑或是奸……?

设想到人在临死前,竟会想起这些。

也许他生平鲜少为恶,所以面对死亡,竟也十分安详。

甚至在额顶上不仿佛升起了一圈光环。

现刻他最遗憾的是:

不以救活手上的人。

所以他在水中喃喃说了一句。

“没让你们上岸,真对不起。”

由于他人在水中,这一说话,便吞了几口污水,水里也波波波连声冒起了几个泡泡,咕噜咕噜。

他自己觉得有些荒谬。

有些滑稽。

没想到“咕噜咕噜”,竟是自己临死前的最后一句活,好像是在水里放了一个屁。

不过,这绝对不是他这一生里最后一句话。

因为他这时已喊了一声:

“救命”。

——这“救命”两个字,他不只是为他自己的性命而喊的。

也为他手里那两条人命。

这同时,他手上的老头、少女,也仿佛知道他已近力尽,也正大呼:

救命。

洪流滔滔,势无所近,谁来救命?

一人及时赴到。

——就是因为在此情此境见着了这个人,铁手才感觉到自己正在逐渐下沉的生命又获得救,所以他才喊得出这“救命”这个字。

一一救命。

这两个字,对一些江湖好汉而言,不是遇上自己可以性命交关的知交,是宁死不喊出这两个字的;但于一些武林宵小而言,若非对自己有大稗益利害,则宁见死不救也不愿动一指救人一命。

一一来的是怎么一种人?

夜色太稠浓,像一碗打翻了的苦茶。

东方已有点白,仿佛是一面荒唐的镜,反映出一点死大于活、死多于生、哀莫大于心死的白光来。

五、除死无他

一样来养百样人。

人,有大多不同的性格、人格、脾气,但朋友至少有三种:

一种是忠诚的。

一种是不忠诚的。

但绝大多数是,还是第三种:

那是灰色地带。

——既不绝对忠诚,也并不是不忠诚,而是灰色:既不白,也不黑,有时忠诚,有时不忠诚,端赖且视乎环境、需要、时势、情形而作出相应、变化、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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