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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愚大师口宣佛号,又自闭起了双目,喃喃诵佛。
空灵子神色一变,一脸的既悲且痛之状,怔了片刻,方才开口,道:“夫人,你……”
千面夫人赶急立起身来,裣衽为礼,抢先道:“道长深明大义,贱妾感铭五内,其他的话都不必说了。”
空灵子举袖抹了抹眼角,长揖道:“贫道敬谢夫人高义。此间似已无贫道之事,请准贫道先行告退如何?”
千面书生与千面夫人等,闻言全都站了起来。
空灵子一见他们都无异议,疾步上前,俯身抓起了两个死尸,一掠出舱,口中打个胡哨,立即有一艘小船如飞而来。
空灵子不等小船靠近,长身一掠,人似灰鹤掠空,飞跃起三丈多高,轻飘飘的,带着那两个尸体,落在了小船船首。
千面书生,千面夫人,已然出了舱门,见状恭身相送。空灵子对他们打了个招呼,便立即着命打浆的两名道人,鼓浆破浪,飞快的向岸上划去。
舱中五柳道人,本来是有为而来,此际见两支大派的掌门人,都不惜自贬身价,当众认错,生怕其他人也学此榜样,使得他孤掌难鸣。
故此,他乘千面夫人起身送客之顷,突然仰天哈哈大笑了起来。
舱中诸人都在诧异中瞧着他半晌,等千面夫人等重新落座,方始笑声一咽,朗声道:“可笑啊!可笑……”
千面夫人本不惯他那股傲然之色,此际见他如此,面色一沉,道:“可笑什么?盼道长明言教正。”
五柳道人神色霍的转厉,道:“可笑在位诸位,枉自在江湖之中,位高职尊,各领一方英杰,不但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妖女,三言两句吓倒,自认过失。更且忘了江湖之上,素行的现距,这岂不可笑之致。”
笑面跛丐笑面上颊,厉声道:“五柳道人,你……”
千面书生见在座的五位掌门人,神色似变了一变,心知他乃是有心捣蛋、故此,他立即挥手示意,止住笑面跛丐的怒言,而仍然和颜悦色的,问道:“道长此言何意?区区等愿闻其详。”
五柳道人扬声,道:“这妖女自称是孤独剑客之徒,声言代师复仇,本来是名正言顺为江湖规矩所容之事,但事实上有谁见过她的武功,替她证明呢?再说孤独客当年,嗜杀成性,惨害同道中人,乃是人尽皆知的事实,我辈替天行道,也正是义不容辞的责任,如今此女一出,诸位竟皆不战而屈,不但有失武林人的颜面,甚且可以说,是替我辈侠义道丢尽了人。”
笑面跛丐,千面夫人,风兰三人,闻言都面显不愤之色,但皆被千面书生暗中止住。
五柳道人愈说愈得意,此际语气一转,又道:“实则此女今日表现出一付悲天悯人的样子,处处礼让,不肯过分逼入,当真是值得喝彩,但诸位可知道,此女在金陵之时,为了一些珠宝及一匕首,竟而夜入吾徒镖局内院,连诛三十余人吗?此事又怎么解释呢?”
他顿了一顿,瞥见少林寺三位大师,都垂目诵经不已,而其他几位掌门人,也显出了疑惑之色,更加得意,语音一顿,又适:“即使此女,果真是孤独客之徒,但似这等嗜杀贪财,草菅人命的手段,已不能容,各位又怎可坐视不理,反而在她的面前,俯首悔罪?”
他愈说声调愈高,至此一转,又遭:“何况在江湖之上,历代祖传着一个规矩,所谓‘胜者为高’‘败者理屈’,故此,目下先抛开谁是谁非不说,各位可曾和她交过手,过过招吗?”
五柳道人,这一问,问得别人哑口无言,他至此更加趾高气扬,眉飞色舞的道:“没有,我知道,在座都没曾和她比划过一招。那么为什么就愿意俯首称臣,自认理屈呢?”
千面夫人至此再也忍耐不住了。
她霍的挺身而起,正容厉声,问道:“依道长之意,是想和贱妾过过手吗?”
五柳道人双目一瞪,须发微颤,叱道:“正有此意。”
千面夫人望了龙渊一眼,见他不表反对,立即上前一步,对大家道:“贱妾本无意在诸位方家面前,献丑弄斧之意。但五柳道长既如此见责,贱妾只好勉力与五柳道长周旋一番。不到之处尚清教正。”
说罢,目视着五柳道人,说了声:“请”。
五柳道人远在三十年前,已然成名江湖,功力自然是十分深厚。同时,他往昔在观日崖时,吃过孤独客的苦头,知道孤独掌法,有神鬼莫测之机。
故此,早已打好了算盘,要一上来便以功力制敌。
他此际一听千面夫人云慧,请他出手。于是也不客气,双拳摆在袖内,虚一抱拳,算是还了一礼。
紧跟着抱袖一抖,猎猎风声忽作。那肥大的双袖,直似是两块钢板一般,向千面夫人的双肩削去!
千面夫人静立在三尺之外,煞气凝于眉梢,蔚蓝的眸子,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此际一见他发动攻势,竟而不架不退,不避不让,五柳道人袖出如电,堪堪已及千面夫人的双臂但突然,他竟然双袖再抖,那钢板也似在肥袖,忽化为绕指柔,往后倒卷回来。
但,这并不是表示,他在收招。
他就在双袖一卷之顷,双拳倏自袖中脱出,“嘿”的一声,用出了七成真力,向千面夫人双乳之上崩去。
千面夫人低叱一声,莲步一挪,双掌上指下划,直取他两拳腕脉,正是那孤独掌法中,“以毒功毒”之势!
五柳道人吓了一跳,心知若不撤拳,对方虽可能受了重创;但自己的双腕,被她划中亦必成残废不可。
他功力已有数十年的火候,自然是能发能收。
故而,不等千面夫人云慧的双指划至,挫腕吞而再吐,却由直崩变成了斜擂之势,千面夫人诚心让在座诸人,见识一下孤独掌法,故而并不硬接,娇躯一闪,掌影顿时如山般的层层堆涌在五柳道人的四周。
座中都是高手,自然看得清她的招式。
但五柳道人,人在局中,陷入掌山之中,任凭他功力再厚,却不由得应接不暇,有点手忙脚乱了起来。
片刻间,千面夫人将一套孤独掌法施完,急的影掌一收,凝住在五柳道人的身前,问道:“贱妾的掌法,道长可识得吗?”
五柳道人须发皆张,毗目怒吼,道:“妖女接我一掌……”
吼声末已,双掌运起了十成功力,已平胸向外推去。
但见他掌起处,狂飙突生,呼啸乱响,在座诸人,因身在水域湖上,非比陆地,一见如此,不由吃了一惊,担心舱蓬吃不住劲,蓬裂船沉。
那知,千面夫人是能者不怕,见状,秀眉一竖,双臂倏的在胸前划个半弧,紧接着掌心向外忽的平推而出。
只是,她的双掌虽已推出,却没有半丝风嘶之声,形势上似乎弱了一筹。
谁料,五柳道人强劲的掌风,一到了千面夫人身前一尺之处,“怦”的一声闷响,突然风平劲消而五柳道人,却似乎吃不住反挫之力,而“蹬蹬蹬”连退了三步!
这还不算,更惨的他那红润的面上,却突然变成了煞白之色,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哇的吐了一口鲜血。
千面夫人微微一哂,道:“承让,承让……”
说毕,也不理他,竟自转对其他几位,面呈骇疑之色的掌门人,裣衽一礼道:“为贱妾之事,有劳诸位大驾。实令人过意不去,好在目前元凶已除,诸位但能体谅贱妾苦衷,已经够了。”
接着,她便把金陵之事,简要的说了一遍,又道:“此事笑面跛丐老前辈,亦在当场,可以作证,诸位若再不能置信,贱妾也就没法子了……”
衡山掌门人浮尘子,与另二位掌门,取得默契,此际代表开言道:“夫人之言,贫道等绝无不信之理,同时贫道代表茅山,华山和本门,向夫人至最深之歉意……”
他一句未完,五柳道人忍下自己的伤势,一跺脚,恨声不已的道:“青山不改,细水长流,五柳就此别过。”
说着,也不等别人对话,逞自招手率同于珩,出舱招来小船,往对岸摇去。
千面书生龙渊知道五柳道人此去,日后还要报仇,但又不愿意太令别人难堪,只得暗自止住了满怀不愤的笑面跛丐与风兰两人,叫他二人不要追赶,而径自道:“前辈不必过歉,俗云:往者已矣,过任计较,亦无何益,故区区敢请前辈,鉴往慎行,以为后人之楷模。”
圣愚大师高宣佛号,朗声道:“施主处处留一退步,为他人谋。更难得为胜不使傲,实足以为天下师了。”
千面书生连忙逊谢,同时示意游舫船夫,回航岳阳。
岳阳楼头,在端午节的下午,来了一批游客。
那是一位风流潇洒少年公子,带着他的艳绝人寰的五位夫人。
他们在一个跛足乞丐及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婆陪同之下,包下了最高的一楼,吃酒饮宴,观赏洞庭烟波。
不多时,日景西沉,黄昏普降,湖水困之染霞,其美丽竟与云天一色。
楼下此际,突然又上来一名四旬壮汉,他登楼对众人相对行礼寒暄之后,立即报告出他此来的目的,他道:“公子,芜湖,汉口,金陵,这长江一带的重镇,都已设好了行号,一切人手,都已雇齐,只等公子查看后便可开业,另外,奔飞矛张六,洞庭大豪王牛山,钱塘金钱刘舟山等人,也都率手下数十人,甘愿弃盗习商,特请公子下令安置……”
那公子哈哈朗笑,道:“鲁智兄不必客气,此事全是你的功劳,你就按计而做就是,何必非我不行呢?”
鲁智坚请再三,那公子方才吩咐他先将这干人,安插在岳阳的茶栈之中。
那鲁智领命而去。那跛脚的乞丐即道:“渊侄,你那计划行来效果甚好,只要一帆风顺,数年之后,全国上下,当必再无饥饿之人,而武林之中,也必减少了若干是非了呢?”
那知渊公子却叹了口气,道:“唉,这也未必见得,叔叔你不是听那谢家骝说过,虎雄又出事吗?我担心他已然弃正就邪了呢。”
一位眸呈现蓝色的美人,秀眉一扬道:“怕什么,他要是再作怪,杀了他就是。”
但,世界上的问题,岂能是一个“杀”之一字可以完全解决得了的呢?不,不能。
而和平的手段,也是同样的,解决不了所有的问题。
这原是人类所共同面对的困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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