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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身了,国华的冲势未停止。
“铮!”断剑架住了神龙的剑,左爪已凌空抓出。
“哎……”神龙惊叫,倒退丈外,右颊肉裂开,鲜血淋漓中,可看到牙床和牙齿。
国华飞跃而进,第二爪凌空下抓。
神龙机警地仰面便倒,扭身急流通,悍野地跃起,间不容发地避开了致命一抓,一剑猛挥。
一剑走空,国华扭身切入,一连三声怪响,断剑三次砍在神龙的左肩与胸口上,劳而无功。但神龙也无法反击,斜掠出丈外,落荒而逃。
“打!”国华怒吼,断剑脱手,人亦随后扑出。
“铮!神龙大旋身一剑挥出,击中飞来的断剑。
国华到了,折向斜飞,叶一声一脚踢中神龙握剑的手肘,神龙的剑也脱手飞走了。
两人疯狂似的重新接触,四只大手突然相互抓实了,真力骤发,各展所学生死相拼。
国华的反庆要快些,右脚一拨,叶一声重重地拨中神龙的右膝,膝骨立碎。
“砰!”神龙被重重地摔倒在地,四只大手同时脱离纠缠。
一声暴叱,国华一脚踢在神龙的右耳部位。右颊本来就血肉模糊,再加上一脚,但听骨裂声传出,脑袋已完全变了形,这一击石碎天惊。
国华缓缓站正身躯,除下狐面具揣入怀中。
他脸上全是汗水,双目神光徐敛,冷漠地、静静地注视着身躯仍在痉挛的神龙,久久,久久,方呼出一口长气,转身大踏步走了。
神龙的身躯猛地抽动数次,然后全身一软,气息顿绝。
大树下,国华解下满天花雨在地下放平。
“不要救我了。”满天花雨含糊地说:“神龙呢?”
“死了。”国华木然答。他知道,满天花雨已走完了生命的旅程,任何仙丹妙药也无能为力了。
“其他的……人……呢?”
“三十二个走狗,一个也没留下。”
“那么,我……我该放……放心地走……了。贤侄,原……原来你……是天下……闻名的飞……天……狐,我死瞑……瞑目……唉……”
老人家喘出最后一口气,溘然长逝。
国华叹息一声,到了高文玮与柳依依并躺的中间。
“是……是王……王老弟吗……”高文玮虚弱地问。
“是的……”
“都……都是我的错。”高文玮喘息着说:“我……我不信你……对付得了三霸天,所以违……违抗你的话,带着人乘船赶……赶来相……相助。断……断送了所……所有的人。天哪!我……我万死……死不……不足以……”
话未完,张开的口闭不上了,双目瞪得大大地,就这样去了。
柳依依伸手抓住了国华的裤管,吃力地呼吸。
“依依。”他坐下轻轻扶起姑娘的上身:“我要用真元度命术救你,你伤得太重了,内外伤……”
“不必了,少爷……”
“要先把你带离险境,可能走狗们……”
“真的不必了。”姑娘凄然一笑:“谢谢你,我已是油尽灯枯,支持不了多久。少爷,如果我还有数,神龙便不会急于在此地逼供了,他的救命丹药,号称宇内无双,怀有少林至宝八宝紫金夺命丹,但他也救不了我。”她脸上出现稀有的红潮,元气似已恢复了:“我……我能叫你一声国华大哥吗?”
她脸上有了笑意,目光在国华脸上端详。
“依依。”国华酸楚地挽住了她:“难道说,你对世间一无留恋吗?坚强的求生意志,可以支持你生命的延续哪!”
“大哥,我怎会一无留恋呢?真的,要说我死得甘心,那是骗人的。有一件我深以为憾的事,说出来你可不要笑我。”
“我永会笑你的。”
“我曾经幻想到日后替你生孩子,不是一个,而是十八个,每一个都是一颗反清的火种,每一颗星星之火,都会成为恢复我大汉子孙国族尊严的火苗,终有一天会势成燎原。而现在不可能了,你也不要我。”
“依依……”
“大哥,我求你。”
“你说吧。”
“请不要把我们偷偷地埋葬掉,让我们的头挂在城门口示众,这样会激起天下志士们的义愤,让他们踏着我们的血迹……”
“不,我不能答应你。”他坚决地说:“我要好好安葬你们,把你们的事迹告诉天下人。我想,我告诉你一件你希望知道的事。”
“大哥,什么事?”
“依依,你一个女孩子,默默地做下千万人不敢做的事,很令我感动。我答应你,我会继承你的遗志,担负默默地传播火种的工作。”
“啊……我……我好高兴,我……”依依脸上的笑容变得很难看,红潮正在消退中。
他知道,回光返照的时刻即将消逝。
“有件事,我该告诉你。”他凄然地说。
“大哥……”姑娘冷冰冰的手在他脸上摸索。
“我是喜欢你的,我爹更喜欢你。”
“抱紧我,国……国华哥……”语音依稀,似在向遥远的天际慢慢消逝。
他抱紧了那虽柔软但已失去温暖的身影,姑娘身上的血,与他身上自创口流出的鲜血混和在一起。他感到一阵寒冷,寒意令他的意识引起空茫茫死寂的感觉。
不但怀抱中感到寒冷,背部更冷,尤其是背心和头部,那种冷他却是熟悉的,熟悉得令他全身汗毛直竖。
他温柔地,凄切地缓缓将姑娘的身躯放平,只感到眼前一片朦胧。
他的手伸出了,轻柔地,情意绵绵地试去姑娘眼角的泪痕,合上那一直就不曾闭拢的眼皮,那双瞳仁扩散的眼睛已不复可爱,但他仿佛仍可看到隐约的笑意,这种笑意,只有他才能领悟了解。
“安息吧!依依。”他凄然地低唤,手依恋地在那失血的、冰冷的,一度曾经明艳的脸颊上摩挲:“由你身上,我想起师祖的知交蒋公乾昌,在那次天人共愤的安笼忠烈血案中,在法场含笑留传后世的绝命诗。”
他的声调变了,变得悲愤凄切:“天道昭然不可欺,此心未许泛常知;奸臣祸国从来修,志士成仁自古悲。十载千辛为报国,孤臣百折止忧时;我今从此归天去,化作河山壮帝畿。”
姑娘原按在胸前的手,缓缓滑落在身旁。
他缓缓地、艰难地挺身站起。
背心和身旁的寒意更浓了,压力在加重。
“她死得如此安详,为什么呢?她真的一无牵挂?”他喃喃自语,像在向自己发问。
“因为她心满意足了,死得其所。”身后传来了冷酷的语音:“人如想死得其所,是很不容易很不容易的事。”
“哦!死得其所,死得……其所……”他似乎领悟了:“这是一个平凡得近乎伟大的小姑娘。她的归天,向世人用鲜血来证明人心不死。可是,人心已经死了百余年,人心在烈皇梅山上吊时已经死了;不,远在大明皇朝宠幸魏忠贤的时候就死了,她没有死得安详的理由。”
“她不安详又能怎样呢?”身后的人说:“她是山东沂州逆谋案主犯柳绳祖的遗孤,高文玮在刀光血影中保护她突围逃生,流落风尘七载,高文玮一死,她已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死了,对她来说是一大解脱。何况这里死了许多人,其中包括了惨杀反清复明志士最得力的三霸天,她不该死得瞑目吗?老兄,你不认为她是位可敬的姑娘吗?”
“哦!是的,她真该。”他叹息:“愿她九泉瞑目。”
“你是唯一生存的人吗?”
“是的。”他说,从容地转过身来。
身后站着三个人,一把刀一支剑,仍然剑尖不离胸刀身不离颈,完全把他控制住了。
“我认识你。”他从容地说:“你是鲇鱼口巡检司的韩巡检,一位只管打架吵嘴,不管杀官造反的起码官。”
“杀官造反我管不了,只好不管罗。”韩巡检的国字脸居然毫不脸红:“老兄,这附近不是我的管区,但奉命前来巡逻,大队官兵不久便会赶到了。现在,你有何打算?等死吧,抑或是抱着尸体哭泣?”
“你不是捉住我了吗?”
“我不捉你这种人。”韩巡检向同伴挥手示意,刀与剑离开了国华:“当然,我们三个人根本就没有看到你。”
“在下也没有碰上你们三位。”他笑笑:“我要带走这三具尸体,你反对吗?”
“带不走的,会被人发现。”韩巡检向东一指:“里外有座废弃了的陶器了,暂且把灵骸藏在为窑内,风声一过再来收殓。岂不甚好?”
“谢谢指点。”
“不必谢我,因为我是汉人。我们帮你移灵,要快,官兵不久便可赶到了。”
“哦!是什么地方的官兵。”
“反正是府城来的。”
“妙极了。”他欣然说。
“妙什么?”韩巡检不解地问。
“官兵一来,必定发现事态比想像中的严重,我敢打赌,全城的官兵包括总督旗下的两衙兵马,全会遍布在这方圆数十里内封锁搜索。”
“那是必然的事,没有人会笨得和你打赌。”
“这一来,府城空虚,城里即使有人造反,也没有人管啦!”
“你要到城府去造反?”
“不是,放心啦!”他开心地笑:“不关你的事。劳驾,咱们动手吧,诸位带三位志士的灵骸,我带两个。如果可能,我要把十四人全带走。”
当晚,神龙常宏家中正在办丧事,内间里失窃,原属于王一鸣的箱笼被撬开,值钱的物品失了踪,但未带走常家任何珍宝。
而总督府附近邻的本城名门刘府,整座翰香阁的藏珍被窍一空,价值连城的几种奇珍从此失踪。
刘府的主人刘钊仁目前荣任浙江督粮道,刮地皮刮得全省汹汹。平时,由于刘府在总督府左近,不但戒备森严,满洲八旗与蒙军八旗的官兵来来往往,三霸天的密探也往来不绝,可说稳如泰山,沾了总督府的光,官小绝迹,夜不闭户,没有人敢上门讨野火。
翰香阁藏珍室中,留下了用刀刻的一只飞狐图案。
四个月后,国华出现在捐江门的永乐店,一张桌坐了八个人,其中有地棍头儿拼命三郎杨兴。酒酣耳热,国华大吹法螺,把去朝普陀的经过说得活灵活现,他发誓说的确在潮音洞亲眼看到观世音菩萨显灵,在海中看到巨龙。
没人提及四个月前武昌所发生的惊人窃案,毕竟那已是过去的事了,过去的事,已引不起这些地棍们的兴趣啦!天底下新鲜的事多着呢。
江宁的大官小官多得很,谁又肯花费心思,去留意武昌的一个浙江粮道家中失窃的小事?
相反地,武昌三霸天的死,传闻却历久不衰,而且愈传愈盛,愈传愈离谱。
可是,就没有人把刘粮道家中所留下的飞狐图案,与三霸天的死联想在一起,完全当作两码子事来作茶余饭后帮助消化的话题。
拼命三郎是龙江关的地棍头领,势力范围相当广阔,有百十名忠心的爪牙,局面蛮像一回事。江东门与江心洲一带,其实也属于他的势力范围。
但是,他对王国华相当尊重,称兄道弟交往密切,他那些爪牙也和王国华相处融洽,从来不在江心洲与江东门一带猎食。
这位地根头领今天穿了老羊皮袄,正月天呵气成冰,他仍然是老规矩,拉开胸襟不在乎彻骨的寒流。
“听说东海有海盗。”拼命三郎一口喝干半碗二锅头,大着舌头说:“你亲眼看到观音菩萨,而没看到海盗,算你走运。怎样,赚了几文吧?”
“赚个屁!”王国华话说得相当粗野:“回程在杭州玩了几天,游西湖上天竺朝灵隐。那地方歌舞升平,花天酒地,粉头们一个比一个标致,就算赚了钱,在那种地方那能不花光?不花掉老本,已经是他娘的走了狗屎运哪!”
“老兄,听说灵隐寺的济公佛很灵。”打横的一名泼皮问:“你没问问妻财子禄?”
“去拜了观音菩萨,谁还回头拜济公问吉凶祸福?”王国华怪笑:“灵隐寺的和尚势利得不像话,满嘴经文偈语,也满身铜臭。我这人就是好奇,献了五两银子香油钱,才买动了知客僧带我去看井里最后一根木头。”
“小兄弟,看到了吗?”拼命三郎问:“听说那是济公活佛重建灵隐寺,建寺的木料,都是从那口井里捞出来的,寺建好了,井里面还留下一根大梁木没捞上来,现在还留在井里。”
“的确井里还有一根木头。”王国华笑笑:“但是不是原来的那一根,我看靠不住,怎么看也不像泡了几百年的古木。哦!三哥,昨天码头来了三艘船,听说戒了半天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京师来的贵宾大员,督抚各大员皆出城恭迎,岂能不戒严?”拼命三郎将一块热腾腾的炖肉塞入口中,吞掉再解释:“据说是军械处直接派来的大员。可是,却载来一大群三山一岳的妖魔鬼怪,天知道这些家伙,来江南有何图谋?小兄弟,这段日子里,你最好少往城里跑,免得惹上麻烦。”
“三山五岳的妖魔鬼怪?真的?”国华信口问。
“假不了。郑捕头认识两个人。”
“谁?”
“一公一母。狂龙陈百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