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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仙楼是一座三层的宏丽建筑,附近是名酒楼的华奢区,几乎每一家酒楼都可以召妓陪侍,或者自行携妓登楼宴客。
对岸,是淡粉楼,同是三层的雕梁画栋建筑物,附近就是教坊区,莺莺燕燕毕集的官营人肉市场。
附近的六座楼,除了醉仙楼和鹤鸣楼之外,其他四座轻烟。柳翠,淡粉,梅妍楼,附近都是风化区,私营的比官营的;多十倍。楼前河下的画肪,十之九是私营的,排场比官营的华丽十倍。
华灯初上,这一带便成了全城最热闹的地方。食色性也,在这里这两种欲望都可以获得满足。
细雨霏霏,但河上河下依然繁灯如锦。
雍不容与龙江船行的五名有头脸的执事人员,登上了七贤酒楼。
这里的酒楼区分为各式各样的等级,最高级的一席千金,差劲的论壶买洒,三两百文同同样可以一醉。
七贤洒楼算是第三流的洒楼,食客中绝封没有名贤,而是江上的粗豪水客们,与朋友小聚的地方,所召来的酒姬,当然也是三流的娼国花草。
洒楼有四间门面,因此显得颇为气派。楼上近河一面有一间间包厢,隔着大排窗可以看到河上的奇丽景色。
每艘画肪皆灯光辉煌,一排排五彩灯笼,点缀得花团锦簇,不时传来阵阵燕语莺声,以及动人的丝竹抒情旋律,和缠绵的歌声。
加上两位外客,一桌正好八个人。
雍不容最年轻,似乎并不受到重视。
两位外客生得粗眉大眼,满脸横向,高大结实,骠悍之气外露,一看便知不是善类。
地位最高的是内江管事巴天成,龙江船行地位低的伙计,皆称他为巴爷,地位高的则直称之为巴管事,在船行颇有权势。
所谓内江,指走运河的航线,通常指南京至苏杭一带的水道,不包括江北至扬州淮安的运河。
他们有要事洽商,因此不但不带酒姬,连照料的店伙也被打发走。
“陈兄,不是兄弟不尽力。”巴天成的神色有点不安:“而是敞东主不许本行的人,介人任何外务,兄弟的确爱莫能助。这几乎位都是东主的亲信,兄弟把他们请来,以证明兄弟所言非虚。”
“两位所要求的事,敞行的弟兄也的确无能为力。”另一位船行司务郑重地说:“敞行北上码头仅及淮安,船不过大河。
贵在远在山东,那艘神秘怪船在贵庄微山湖水面闹事,敝行的人即使愿意协助,也无从查起,每天江上往来的船只上百上千,谁会留意一艘外型并不特殊的船,两位还是另请高明吧!
敞东主严禁行中的人干预外事,被查出来,会打破饭碗的!”
“看来,必须与贵东主面对面洽商才能解决了。”陈兄的话带有浓浓的威胁性。
“敝东主不会答应的,”巴天成苦笑:“行有行规,敝东主不可能将江胡道义置之度外,替贵庄追查不明船只的根底。”
“问题恐怕不在此吧?嘿嘿嘿……”陈兄发出刺耳的阴笑。
“陈兄之意……”
“也许,那艘怪船的主人,与贵东主有交情;或者,是贵行的自用船只。”
“陈兄笑话了,本行的船不过大河,淮安以北不是本行的码头……”
“本庄会查个水落石出的。”陈兄抢着说:“请巴兄寄语贵东主,这几天,敝庄会派人往拜。”
“这……”
“巴兄把话传到就是。既然没有什么好谈的,不再打扰,告辞。”
“陈兄……”
陈兄哼了一声,拂袖而起,偕同伴出厢就走。
五个人僵在桌旁,脸色难看。
“腾蛟庄的人,未免太霸道了,这岂不是强人所难吗?”巴天成不胜忧虑地猛干了一杯酒:“咱们这一行的人,按规矩不能干预限的恩怨是非,他们不但太不上道了,而且简直欺人太甚。
“罢了!”船行司务梁福叹口气说:“咱们只好将经过向东主禀明,看东主如何应付了。”
“咱们可能只有一个人可以活着回船行。”雍不容泰然地说道:“还不知他们指定留下的幸运者是谁?要来的终须会来,吃饱了再说,死也要做一个饱死鬼。”
“你胡说什么?”巴天成不悦地问。
“他们已有周详准备,谈不成就要来硬的,杀鸡儆猴,东主不敢不听他们驱策。”雍不容放低嗓音:“这楼上最少有他们两个眼线,可以有效地掌握咱们的动静。只要咱们一踏出店门,随时可能发生不测之祸。”
“哼!你说得象是真的一样呢!”
“半点不假。”
“胡说八道!他们敢在这一带行凶?”
“这一带是最好的暗杀场所,街头巷尾,那一天没有几具死尸?咱们返回龙江关船行有两条路,一是乘原船出西水门入江,一是穿街越巷走凤仪门出下关,两条路都不安全。巴爷,凭我的见识,这些过江的强龙,已认定压住咱们这些地头蛇了,请相信我。”
“没有人相信你的鬼话。”巴天成笑笑:“你有什么好见识?少给我危言耸听。”
“巴爷……”
“好了好了,别多废话了,腾蛟庄毕竟是天下名庄之一,不会不讲道义乱来的。先填饱肚子倒是好主意,让东主费心和他们打交道,没咱们的事。小雍,斟酒。”
“在劫者,难逃。”雍不容苦笑,不再多说,开始替众人斟酒。开怀畅饮。
不久,一位姓张的派船班头内急,交待一声之后,急急离席走了。
许久,张班头仍不见返回。
终于,引起巴天成的疑心。
“咦!张班头莫不是闹肚子?”巴天成放下杯惑然问:“怎么去了这许久?”
“说不定洒气上涌,跌落茅坑里去了。”一名同伴调侃地笑说。
“他不回能回来了,也不是跌下茅坑。”雍不容说:“他不是对方属意留下报信的人,定然被人背娘舅一样背走了。”
“哎呀!我去看看。”另一名同伴急急离座。
“最好一起去,不然,一个一个去,有如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同伴吃了一惊,不走了。
“乌鸦嘴!”司务杨福叫:“晤!我真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小雍,你说该怎辨?”
“制造混乱,乘乱跳水脱身。”雍不容似乎胸有成竹:“水很冷,但咱们受得了,不是吗?”
“如何制造混乱?”
“看我的。”雍不容投着而起:“记住,往人丛里钻,住河里窜,跳水时千万要面向后跳,提防追来的人下毒手,面向后才能有机会躲闪。”
“好吧!看来,天杀的,咱们真碰上不讲道义的混帐王八了。”巴天成不再坚持已见:“小雍,进行!”
“我断后,我年轻力壮,会逃会窜,你们全力脱身,错不了,不要管我!好,准备了。”
制造混乱太简单了,一怪叫,他打了杨司务一掌。
这掌声大得足以让左右以屏风隔开的食厢酒客,听得一清二楚了,表示这里有人在打架。
“好哇!混蛋!你敢先动手打人?”他的大嗓门儿声震全楼,立即飞起一脚,踢翻了食桌。
“砰!”一声大震,巴天成撞到了右邻的长屏风。
片刻间,全楼大乱。
桌翻屏裂,灯火明灭不定!
楼下也闻大乱,街上也大乱。
“跳下街!”他向杨司务示意:“毁窗!”
“砰膨!”
大排窗坍落!
街上呐喊狂叫声大起,驻足围观的人纷纷走避。
人先后往街下跳,五个人的身手都不差,多少练了几年的防身武功,跳丈把高的楼尚无困难。
这一段四五里长,城西秦淮烟花风月区。
那一天没有人打架闹事?
一打架就有不少人看热闹,甚至有跟着起哄的人,混乱自是意料中事。
巴天成象疯牛,撞开人丛往对面泊满画舫的堤岸急奔,还不相信真有人会跟过来下毒手。
钻出第一波人丛。百忙中扭头回顾。
他觉得心脏快要停止跳动了,手脚发软。
两名大汉正排众跟到,每人的袖底吐出刺目的匕首尖,正向他的背部冲来,匕首也伸出了。
他只练了几年三脚猫功夫,怎禁得起两把匕首的快速攻击?只能眼睁挨刀,想躲已力不从心。
生死间不容发,匕首尖同时伸到,距背心不足三寸,眼看要锋尖贯体。
这瞬间,他突然看到雍不容的身影。出现在两个大汉身后。
同时传出一声怪叫。
右面的大汉仰面便倒,是被雍不容抓住发结拖倒的。
同一瞬间,左面的大汉嗯了一声,耳门挨了一肘,向外震出。
两把匕首的锋尖,划破了他的夹袄,背肋受了伤,大概划开了两条小线缝,相当幸运的。
“快走!”
雍不容急叫,自己扭身倒地向侧急滚,躲开被揪住发结拖倒的大汉奋身猛扑,往惊叫的人丛中一钻,溜之大吉。
巴天成神魂入窍,亡命飞奔,跳落一艘画舫,在莺莺燕叫声中,钻出后舱面,勇身跳人冰冷的河水里,拚命潜泳,从对岸脱身。
雍不容不跳河,反往街尾急窜。
他穿越奔跑叫喊的人丛,劈面撞上另两名象貌更狰狞的大汉,最快拦住的大汉劈面一爪急抓。
他向侧一窜,居然像泥鳅般从爪尖前溜脱了。
一阵好追,追入一条小巷。
两大汉没有雍不容灵活,小巷中幽暗,往来的人却多。
有些人撑了雨伞,挡住了视线。
“王八蛋!被他溜掉了。”一名大汉恨恨地说。
这条小巷是流莺的地盘,其中还有不少赌坊。
“非找到他毙了不可。”另一名大汉怒叫:“连一个小的船行伙计咱们对付不了,象话吗?”
“怎么找?”
“逐屋找,不怕他飞上天去。”大汉发了狠,大有不干掉对方永不休的意思:“这是一条死巷子,我不陌生,你堵在这里,我去招呼其他的人前来彻底搜。”
雍不容不打算走。
他要拖住这些腾蛟庄的打手,以便让巴天成几个人脱身。
他还不打算收拾这些二流打手,以免冲突扩大,难以收拾,让周东主从容应付,有了死伤就不好处理啦!
料想腾蛟庄的人,在南京地面要不出什么狠来,周东主在南京毕竟还有相当大的实力。
巷底一带,是几家有名的赌坊。单嫖双赌,在赌坊出人的仁兄通常成群结伙。
有些人喜欢跑赌坊,赌比女人的吸引力更大,所以巷底比巷前更热闹,人往这里一钻,还真难找得到,得费不少工夫。
他一头钻进规模最大的财星赌坊。里面真有三二十间挤满赌鬼的长厅。
从最费时的马吊(麻将),至最干脆的双陆(双骰)各种赌台应有尽有。从十文钱下注的赌徒,至一掷千金的豪客,一应具全,各有各的台面,互不侵犯。
要闹事,时机的把握最为重要。
当五名大汉气势凶凶,接近这家赌坊的大门时,赌坊已先一步得到消息,有外地的龙蛇前来生事,七八名打手也恰好从里面奔出戒备。
雍不容躲在打手们的身后人丛中,悄然洒出一把制钱,五名意欲进人赌坊搜寻的大汉首当其冲。
门口虽有灯光,但细雨霏霏视线不明,制钱是抛洒而出的,飞出时不带破风的声响,落在身上只能引起虚惊,根本不知道是啥玩意。
大汉们只有看到气势凶凶的打手,立即引起误会,激怒中,先下手为强拚上了。
大乱中,雍不容钻人暗影中,象宵飞的蝙幅,飞越巷底的民宅,绕至另一条横巷底溜之大吉。
他并不急于脱身,目下他的处境安全得很。
正想跳下另一条小巷,突然听到右首不远处,传来一阵刺耳的阴森森怪笑。
他对这一带不算陌生,为了掩藏本来面目,所以经常随着船行的伙计们,在这一带的花丛赌坊鬼混,暗中留心探听江湖动静。
传出怪笑的大宅,据他所知。门户属于另一条小街,不属于这一带的风月场所或赌坊场所。
心中一动,他悄然向怪笑声传出处接近。
这种刺耳的怪笑声,不是出于一二流练气武林朋友之口。也许,腾蛟庄的高手先一步在此布伏了。
他从荷包里掏出一些物品,在脸上一阵抹移,片刻手放开,脸型已变了。
眼角有了一些代表盛年的细皱纹,唇上留的小胡子变成大八字胡,鼻梁中间加了些暗影,便成了下凹的半塌鼻梁…嘴角本来向上微翘的,这时反而变成稍向下挂的苦瓜脸,眉梢自然也有点下挂。
现在,他变成一个中年人,一个饱经风霜,日子过得并不如意的人。
青影一晃即没,他象是平空幻灭。
这是一座偏院的厅堂。
家具古朴暮气沉沉,壁间悬了两盏灯笼,古老的案座也点了两支大烛。
两侧的四张交椅中,左侧坐靠了两位蓬头垢脸,五官虽然端正,却脏兮兮象花子,穿了两截衣裤,年约十五六岁的丑脏小姑娘。
右侧,是一位同样脏,年龄仅有十三四的小花子,青粗布衣裤大概有半年没洗了。
四个小花子型少女少男,瘫坐在交椅内象是废人,手脚软绵绵动弹不得。
上面的两弟太师椅中,是两个年近花甲的花子公花子婆,同样又脏又臭,五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