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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同秋忙说:「我不用你帮忙。」他现在什么都可以靠自己。
「你这样不容易。」
「没有不容易,我过得很好,」曲同秋扒了两口饭,吞下去,「我不会为了让你愧疚就作践自己。要怎么过是我自己选的,我现在这样真的挺好,你不用想太多。」
除了住得不太好之外,其它地方他都不亏待自己,尤其是吃。他比以前要肥壮得多的身材,就能证明他说的话。
他觉得他能理解任宁远的负疚感,人做了错事,难免放不下,会想来看看他。
其实像他这样的小人物,反而是死不掉的,就算天塌下来,只要还留有一丝缝隙给他,他就能活得下去。
他尽力让自己想得开。一年过去,他有时候也觉得,他已经不那么恨任宁远了。
那时候在巨大的痛苦里他恨透了任宁远,他什么也没有了,他需要有一个罪人来为他被毁掉的大半生负责。
而事实上,有谁能替他负全责呢?
大家都错了,连他自己也做错了,人生这笔帐是算不清的。
其实连杨妙也骗过他,楚漠也虐待过他,庄维也强迫过他,抛弃过他。那些人一样是欠了他,但他并没想过要向他们把债讨回来。
所以他好像也没理由每一天都只反复恨着任宁远一个人。
他在他那逆来顺受的脾气里,对这些大人物,拿出他小人物的宽容。然后才能少一点煎熬,多一点平静地一天天活下去。
但是,虽然在心里已经恨得没有那么厉害了,可真正面对着任宁远,就让他五脏六腑都翻腾起来,心都乱了,吃不下,也坐不住。他学不来任宁远那种面不改色的镇定。
「曲同秋,」任宁远看着他,「你想小珂吗?」
男人像被刺了一刀一般惊跳起来,红着眼睛瞪着他:「你,你什么意思?」
他竭力想要忘掉的东西,一瞬间就又都回来了。又可能其实他一直以来什么都记得,什么也没有忘记过。
「你跟我回去吧。小珂她很想你。」
男人咬牙切齿的:「你、你不要拿她当工具!」
「她现在怎么样,你都没有担心过?」
「你难道不会好好照顾她吗?」
「有我是不够的,」任宁远顿了顿,「我没有告诉过她。她也只认你一个父亲。」
男人呆愣着,目光都有些呆滞。
「你真的就不要她了吗?」
「。。。。。。」
「你敢说你一点也不想她?」
「。。。。。。」
「你不知道你走了以后她有多伤心。」
男人像被念了紧箍咒一样,弯腰抱住了头。
「她还不知道你活着,如果你肯回去见她。。。。。。」
男人几乎是惊恐地:「不行!」他害怕被曲珂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他哪里还有半点她记忆里那个「爸爸」的影子。
「她年纪还小,没有你她不行的。」
男人两眼通红地看着自己粗糙得不象样的双手。
任宁远只望着他:「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们三个人可以生活在一起。」
男人眼睛红通通的,任宁远抓住他拼命在往回缩的手:「小珂她需要你,我也。。。。。。」
「胖子。。。。。。」女人推门进来,见了屋里的景象,略微的吃惊。
任宁远也有些意外,让男人把手抽了回去。
「啊,我是来给贝贝拿个毯子,上次放你这儿了。」
曲同秋忙站起来,转身去开柜子,勉强用手背擦了把脸,而后将折好的毯子找出来给她:「贝贝今天,好点没?」
「烧还没退,不过胃口好像好了点。」
「我等下,再熬点汤给她带过去。」
「那真是麻烦你了。。。。。。」
女人拿好东西出了门,剩下的两个人一时都有些沉默。
还是任宁远先开了口:「你女朋友?」
曲同秋一愣,他没往那方面去想过,毕竟阿美是有丈夫的,但平时大家开他们的玩笑开得不少,两人带着贝贝也好像是一家人,一时想着,也就没出声。
「所以你不要小珂也没关系?」
曲同秋有些愕然:「啊。。。。。。」
「有了新的,过去的你就可以都不要了,是吗?」
「。。。。。。」
「这算什么呢?」
口气并不算激动,也许连质问也算不上,但他那种气势,一下就让人瑟缩地起了鸡皮疙瘩。曲同秋看那男人一步走到自己面前,自己就被笼罩在阴影里。
喉咙有些发紧,勉强想说点什么,就看任宁远低下头来,曲同秋只觉得那人的脸在视野里逼近,还没想明白,嘴唇就被堵住了。
有一刻的窒息,嘴唇的触感是湿润柔软的,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但就像劈下来的惊雷一样,劈得他全身僵直。曲同秋大脑一片空白,过了有两分钟,才奋力挣起身,发狂一样没头没脑地打任宁远,嘴里胡乱骂他:「变态!你这个变态!」
他不是不知道任宁远会碰男人,但无法想象自己成了这个样子,任宁远还能对他做出这种事,那画面即使旁观都会觉得像在看异形电影。
任宁远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盯着他:「曲同秋。我们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
男人还在呼哧呼哧喘气,被吓出了一身汗,比在巷子里被任宁远发现的时候还要惊悚,一个劲只想往外跑,什么也不顾了。
「你不要再逃避了,曲同秋,没有用的。」
男人这回怎么也镇定不下来了,用尽力气推得任宁远一个踉跄,而后跌跌撞撞冲出门去。
曲同秋又不敢在原处摆摊了,他换了个地方卖东西,跟原先的街道隔了有小半个城,每天都得坐很远的公交车。
任宁远大概是等不到他,也来过他的住处找过他几次,他只假装自己不在家,缩在里面,敲门都不回应。门外的人等上一阵子,也就走了。
再过了段时间,任宁远就不再来了。
曲同秋都说不清自己是在躲什么,那天他真吓坏了,但他也不认为任宁远会对他做出什么来。他背着东西去摆摊的时候,都会经过一些商店的橱窗,玻璃上反射出来的自己现在真实的模样,让他也实在没法往那方面想,除非任宁远是饥渴得发疯了。
他是怎么也想不通,消化不了。
嘴唇相互碰触,在这世上有许许多多种的含义,但没有一种是适用于他和任宁远的。
可能任宁远是晕了头,或者想咬他,或者是没站稳撞到他了,或者其它各种千奇百怪的可能性,反正不可能是亲吻。
任宁远在他眼里曾经是个天神,现在成了修罗,但从来也不可能是一个会和他接吻的人。
这段时间来,曲同秋不知不觉已经瘦了几大圈,没有比「不安稳」更折磨人的。以往平静而枯燥的日子里,食物和睡眠是每天辛劳之后他仅有的安慰。
而现在他白天吃不下,晚上也睡不着,一年里累积起来的脂肪,就被这不得安宁的生活一层层给磨掉了。
这一天曲同秋终于发现,旧裤子即使用皮带收紧也还是太大了。犹豫着不知是该送去改一改,还是到摊友那里去选两条最便宜的,毕竟现在人工很贵。
凡是要多花钱的,他现在都会迟疑一把,往后推推,能拖就拖。
他就穿着这么条过大的裤子去摆摊,摆了没多久,摊前就来了个身材高@的男人,对着摊上的东西和他东看西看。
男人样貌俊美,看着善良可亲,又长了双笑眼,让人看了就有亲近之心。虽然穿的是比一般会买地摊货的人好很多,但站在这里也是亲切可人,不会让人有格格不入的感觉。男人看了一会儿曲同秋摊上的东西,就说:「老板,这些东西我全要了行么?」
曲同秋吓了一跳,他卖的都是些零碎的家用摆设,看着鲜艳有趣,其实做工就是普通而已,并不耐用,没什么值得一口气包下的。客人如果有需要大量批发,也不该找他才对。「都买回去的话,会用不着吧。。。。。。」
「没关系,」男人笑咪咪的,「其实我是买来送朋友啦,他最近心情不好,我想送个礼物让他高兴一下,你只要把这些包起来,送货上门就可以了。」
曲同秋想一想,有钱人的想法的确会比较古怪,可能收到一大包形形色色的物品,也是挺有趣的。
「钱我就先付给你啦,一共多少?」男人边问边取出皮夹,又写了张纸条给他,「这个是地址,等下麻烦你送过去,记得别送错地方哦。」
曲同秋从来没做过这样一大笔生意,忐忑又高兴,即使照着批发的行情给男人打了折,这也算很不错的一次收入。男人走后,他就赶紧把东西都收拾起来,去买了两个纸箱子和一些泡棉,小心安放,包装,而后捆好了,就扛在肩膀上去送货。
收货的地方是饭店房间,曲同秋原本也警惕地在脑子里闪过一些变态杀人小说情节,但没有一个会这么招摇,而且把现场定在五星级饭店的。
还是订货的客人先嘱咐过前台,又有 Bellboy同他一起拿纸箱,他才上得了电梯。怎么看这地方的安全指数都高得很,不必他担心。
东西扛到门口,敲了门,出来的就是那位订货的男人。对方见了他,就笑道:「嗨,这么快啊,辛苦你啦。」
Bellboy拿了小费便礼貌地告辞了,曲同秋等着男人把货点清,却听他向屋内招呼:「修拓,来一下,帮忙验货,没错的话,我们就该绑红丝带了。」
曲同秋觉得这名字耳熟,正在回想,房内的人已经出来了。那人也是高大身材,生了对桃花眼,曲同秋和他对视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忙后退了一步。
叶修拓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苦笑道:「得罪了。」
任宁远刚给自己泡了壶茶,虽然晚上喝茶会睡不着,但他反正听听电台再看本杂志打发时间,也就差不多能看日出。去了曲同秋家几次,那男人都躲着不见他。
这事实令他略微的尴尬,他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被人那样明确地拒绝和嫌恶。就算抛开那些恨意,那男人也是完全不能接受
他。无关他们的地位高低,条件好坏,就算他是T城的任宁远,谁都忌他三分,捧他三分,那男人无法接受就是无法接受。
任宁远把杂志慢慢看了五六页,忍不住伸手揉太阳穴。
他该尽量去弥补和安抚那个男人。但其实他并不具备这种经验。因为他从来也不需要去讨好任何人,他高高在上惯了,这是他一辈子也没练习过的技能。
他无所不能的魔力,现在在那个人面前已经全然失去作用。像他这样的人,一旦觉得不知所措,那就真的是没了办法。
今天是被容六邀着来饭店尝试新任西点主厨的手艺,吃完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有些乏味;订了套房上来休息,却也没法休息得了。还好他随身都带着《国家地理杂志》。
看了一会儿杂志,就听得有人敲门。任宁远知道这多半是容六又要来拉他去夜生活,其实他并没有很大兴致,他自己就是开夜店的,有哪个种白菜园的会喜欢吃白菜么。他穿过大厅去开门,外面站的果然是容六和叶修拓。
叶修拓抿着嘴,容六则笑嘻嘻的:「宁远,我们送你一样东西。」
捆着的男人被推进来,任宁远一时意外,但反应得快,一伸手也就将他接住了。
「是男人的话,你就干脆点,做了吧。」
容六满面笑容附送上这么一句警世恒言,门就又关上了。
这份礼物让任宁远瞬间就一阵头疼,心情复杂得很。男人被绑着,明显还被喂过药,满脸通红,在他怀里隔着衣服不停磨蹭。任宁远只能先解了他手上的绳子,把埋在自己怀里胡乱蹭着的脸抬起来:「曲同秋。」
男人气喘吁吁的,连脖颈都红了,眼睛对不准焦距,也不知道还认不认得任宁远。
「你要不要喝点水?」
男人不予理会,只主动去亲他的脖子,亲他胸口,纠缠着他要把他压倒在地。任宁远一时没有动作,过了一会儿才勉强说:「曲同秋,我不想逼你。」
趴在门上的容六简直要踹门板了:「靠呀,他是不是真的那方面功能已经退化掉了?」
叶修拓拍了他的后脑勺:「宁远他是没办法,你也明白的。」
「人都送到眼前了,他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呀,难道办法还要我们教他哦?」
叶修拓笑道:「有一天肖腾能让你为所欲为,但他心里恨死你了,你会高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