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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这时。灶间的小门口上人影一闪,方展宏提着一口小铝锅走了出来。冲着佳瞪了一眼,砰得一声把锅在箱子上重重一放,低头摸了摸小小耷拉着的小脑袋,柔声道:“小小,不理她,吃吧,管够!”
小小留恋的舔了舔嘴唇,轻轻的摇了摇头。
方展宏一看就急了,心里一阵难受,拿起那半根油条塞到她的手,大声道:“别怕!吃!老师哥哥让吃的,咋了?她是你姐姐,可我是你姐姐的老师,我比她大,她得服我管!吃,大口吃!”
佳马上在一旁厉声道:“小小,不许吃!”
说着,郝佳转向方展宏,轻声道:“方老师,你帮助我,我非常非常地感激你,真的!你疼小小,买东西给她吃,我得替我妹妹谢谢你!但是……我们不能接受,对不起。”
方展宏冷冷的望着她倔强地面孔,低声说道:“说实话,我很欣赏你的傲气,也很尊重你地骨气!可是你知道不知道,你的妹妹今年八岁了,她连油条豆浆都没有吃过!你不觉得你的骄傲太昂贵了吗?”
“你不懂!方老师,你不懂!”郝佳深深的吸了口气,眼眶微微红了起来,她昂起头,雪白修长的脖颈象玉一样晶莹高贵,她语气发颤的说道:“
可以买东西给她吃,明天呢?后天呢?你能管她一辈对物质的渴望一旦打开一个口子,就象汹涌的洪水决堤一样,一发不可收拾!我在外面打夜工,亲眼目睹了多少穷家出身的小姐妹,为了钱、为了物欲堕落了;宁愿用自己的身体、用自己的青春去满足那些龌龊的男人,以此换取金钱……难道她们是天生下贱吗?不,不是的。她们只是想要一件漂亮的衣服,要一个舒适点的安身之所,要一个让她们每天早上起来马上就能知道今天的三餐在哪儿的地方!她们只是想得到那些富家女孩看起来理所当然不值一提的东西!她们错了吗?”
“……我不会象她们那样,我的妹妹将来更不会做那样的事!所以,我要从小就告诉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一针一线都不能伸手,无论对方是善意的帮助还是轻蔑的施舍,都不能接受!”
佳激动的说着,泪水几乎就要夺眶而出,然而语气却异常坚定……最后,她摇了摇头,轻声道:“也许,你一直都觉得我是个不近情理的人;也许,我的很多行为在你看来非常的不可理喻,但是……方老师,我非常感谢你,真的,非常感谢你……可……可是……”
说着,她突然抬起了头,凝视着方展宏,一字一顿的说道:“你不懂!方老师,也许在你看来,吃不起穿不暖没钱住大房子就是穷人了!不,你不懂!你不可能懂得什么是真正的贫穷,什么是真正的穷人!”
方展宏怔住了,心里的震动无以复加。
良久,他点了点头,向郝佳伸出一只手,道:“拿一块钱来。”
“啊?”郝佳刚悄悄低头抹了一下眼泪,立刻愕然抬头看着方展宏。
方展宏不耐的抖了抖手,道:“听见没有,拿一块钱来!”
佳犹豫着捏了捏口袋,最后找出一枚一元硬币递了过去。
方展宏接过那枚硬币随手抛了抛,放进口袋里,突然狡黠的一笑,道:“今天早上的豆浆油条,还有这锅小米粥……哦对,还给你们买了一斤鸡蛋,粥里卧了两个——这些东西都卖给你们了,收你一块钱,别嫌贵啊!生意人嘛,将本求利,见笑见笑!”
“这?这也行?”郝佳楞了一下,刚要拒绝,方展宏把眼睛一瞪,道:“咋得?看不起人啊?货物出门概不退换!东西都煮好了,你不买我卖给谁去?想折我本钱啊?”
说着,方展宏低头揽着小小,柔声道:“好了,这下能吃了,吃吧孩子!这是姐姐给你买的!”
佳看着一付蛮不讲理的活土匪造型的方展宏,却不知怎么的,心里一阵阵发甜发酸,象倒了五味瓶似的说不出什么感觉,只觉的莫明的,心头象有只小鹿在撞着似的,不自禁的脸上发烫发红……
象是躲避着什么一样,郝佳微微有些慌了神儿,她连忙冲着小小轻声道:“吃吧,小小!快谢谢方老师!”
小小这才露出一个无暇的快乐的微笑来,侧着仰起头来,对着方展宏甜甜的说了一句:“谢谢老师哥哥!”
方展宏捏了捏她的小脸蛋,笑道:“小家伙,你呀,笑得比着加了糖的豆浆都甜!快吃吧!都是你一个人的!”
“不,”小小说着,抓起一根油条递向郝佳,道:“姐姐也吃!”
方展宏笑道:“你姐姐不吃那个!你姐姐没出息,不会喝酒还瞎喝,把胃都给吐空了,这会儿不能吃油炸的,只给她喝粥,我们馋死她!”
说着,方展宏去灶间拿了只空碗过来,打开锅盖——一股热腾腾的甜香顷刻之间充塞了整间屋子。
“哇……好香,好香啊!”喝着豆浆的小小突然大声的叫了起来。
方展宏笑着摇了摇头,一锅加了红糖和半两桂圆干的鸡蛋小米粥而已,就把这孩子香成这样。
“小馋猫!好了,一会儿也给你盛一碗!”方展宏笑着拍了小小的脑袋一下;然后盛了一碗粥递给郝佳,再放进一根勺子,道:“喝吧,红糖桂圆加鸡蛋小米,给你补补气血,看你那嘴唇白的!”
佳双手捧着这碗粥,半天说不出话来,一滴晶莹的泪水悄然滑过面颊,滚落在温暖灿烂的粥碗里,化作一片无声的女儿情怀……(
第九章 人在洪炉中(中)
…
“咦?喂,你干什么?哇,掉金豆啊!”方展宏嘿嘿笑道:“您别介,您多骄傲的一人儿啊!”
佳嗔怪的瞄了他一眼,脸上一红,道:“谁哭了!粥太热,汽熏的……”
说到这儿,才突然想起,自己是宿醉醒来的,昨晚脸上的妆都还没洗,这副狼狈样儿都叫他看去了……这才低呼一声,脸上热热的,连忙把粥碗一放,低声道:“太烫了,晾会儿。”
说着一低头,慌慌张张的跑了出去……马上又跑了回来,拿了自己的牙杯牙刷和毛巾,飞快的跑到外间院子里去了。
在水龙头边洗漱过了,拿出贴身的小镜子小梳子随便顺了顺头发——想到这一头直发还是昨天晚上他给自己拉直的,心里忽然甜甜的发酸……
好在昨天晚上没吐在自己衣服上,也可见他照顾的很好,这身衣服还很干净;郝佳用力的捋了捋衣服上的褶子,把自己收拾利索了,才拿起东西,转身回到屋里。
方展宏正在屋子里照顾小小喝粥,小小一口豆浆一口甜粥,都吃不过来了——在她短短八年的童年岁月中,大概吃多了尝尽了太多的苦,今天突然尝到这么多的甜,小脸笑得快要开了花似的甜蜜。
方展宏自己也盛了半碗粥,拿着一根油条刚要吃,突然眼前一亮——刚洗完脸的郝佳拿着牙杯毛巾,俏生生的站在门口,春风拂面般的对着他们嫣然一笑。
不知怎么的,活土匪方展宏突然也觉得那么不自在起来——平时她在学校。为了怕下学后去上工来不及,都是换好了演出服,化好了妆来地;看惯了郝佳冷冰孤傲、华服盛妆的样子。今天突然见到一个清水芙蓉,不事雕琢的郝佳,全身散发着蓓蕾初熟地女孩特有的清新纯美的气息,让人一见忘言,心神微醺。
方展宏情不自禁的放下了手里的油条,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这样多好!十八九的年纪,本来就应该是如此清新如此脱俗的童话般的样子,却整天担着那么重的压力、戴着那么厚地面具,对自己和妹妹还要有那么高的要求……不是太累了吗?
“来,吃东西。”
方展宏说着。又拿了个碗,给佳重新盛了一碗热的。
佳也是实在饿的狠了,再没多说什么,拿起来就吃——润滑发糯的小米,配上细细地蛋花;偶尔嚼红糖和桂圆特有的甜香。全部融化在味蕾上的感觉,幸福地象是花开的瞬间一样温暖;热热的粥流进饥饿的发冷的胃里,简直让人觉到一种重获新生的喜悦。
佳一口气喝了两碗。捧着粥碗还有点不好意思的偷偷看着方展宏——女孩嘛,总是怕男生觉得自己吃得太多。
方展宏笑着拿起勺子又给她盛了一大勺,道:“吃啊,楞什么。”
佳脸红红的,看着方展宏欲言又止。
方展宏用小勺一敲碗边,指着她道:“停!别再说谢谢了啊!你今天说过很多次了。”
佳有些慌张的低下了头去。
小小在旁边一直侧着耳朵听着,把小脸埋在碗的后面偷偷地笑。
“你笑什么!不许笑,小人儿精,你什么都懂啊你?”郝佳发窘急道。
小小干脆咯咯咯咯的笑出了声来。
长姐如母,郝佳在小小的面前。一向是兼有威严与慈爱地形象,今天却在方展宏面前露出了小儿女的一面,又羞又急。
方展宏护着小小。揽着她道:“行了行了,笑你也管。”
佳怜爱地看着小小。轻声道:“笑笑好,笑一笑……挺好的……很久没看到她这么笑了。”
说着,郝佳低着头,用勺子轻轻的搅动着碗里的粥,幽幽的道:“小小……她是我妹妹。”
“呵呵,我知道啊,你怎么了?”
佳赧然一笑,道:“是啊,唉,你看我尽说废话。”
说罢,郝佳抬起了头,望着房间里唯一的一扇老式的窗户——窗外,老槐树上的槐花将开未开,显得那样的青涩。
“我们家是河北的乡下,靠近廊坊的地方。”郝佳自顾自的说道:“老家很穷。而且不知道怎么的,平原地方,交通也便利,可却比山区还封建。当然,这都是我现在的想法,那时候,什么都不懂……”
“哦。”方展宏茫然应了一声,没有打断她。
佳回忆着道:“我妈妈生了我不到三年,就跟着一个去广州打工的男人走了。我爸爸都气疯了,天天喝醉了酒回来打我出气。其实他也不是坏人,就是太窝囊,没什么本事,受穷……后来,我十岁那年吧,他娶了个大他三岁的女人,是倒插门上去的……唉,我爸这个人啊,样子长得挺精神的,招女人喜欢;娶了后妈没两年,就生下了小小……”
“哦?你和小小是同父异母?”方展宏讶然道。
佳点了点头,道:“小小的姥爷家在那一片,也算是殷实的人家了,就是只有我后妈一个闺女,没儿子;收了我爸爸做上门女婿,就是为了生个儿子,接香火……”
说到这儿,郝佳自嘲的笑了笑,道:“在他们家里,女儿简直就不是人,连牲口都不如……生了小小以后,她姥爷和姥姥都快气死了,因为后妈和我爸年纪都不小了,很难说还能不能再给他们家生出个儿子。”
“……我那个时候其实还好,年纪已经大了,懂事了,知道怎么保护自己;可小小
,这孩子可怜,我爸和后妈都对她不好,嫌弃她碍事戚们就更不用说了……”
“……小小三岁的时候,她姥爷听了人家的话,包了渔塘去养鳖,听说能发大财……那都是南方回来地人瞎吹。我们那个地方的水土,能养鳖吗?一年下来,鳖苗全死光了。赔了个干净,家里也迅速的败落了下去……可就在那一年,后妈居然奇迹般地又怀上了,然后就生了小小的弟弟……”
“……家里虽然败落了,可是居然添了男丁,一家人还是很高兴;可对于我和小小来说,有钱没钱根本没有什么区别,我们只知道,有了弟弟之后,我们的日子就更难过了。本来就没剩下什么家底了。要养三个孩子,小小身子骨又弱,老有点小毛小病的……姥姥和后妈,都嫌她麻烦,天天说她是灾星。是要债鬼……家里所有吃得穿得,样样紧着弟弟,我和小小根本连看都别想看一眼……”
“那……她的眼睛?”方展宏情不自禁的小心问道。
佳心疼的看着小小。道:“她六岁的时候,爬到树上去摘野桑……小孩子嘛,嘴馋,又总是吃不饱,看到村里的小男孩去摘,她也想吃……结果从树杈上掉了下来,磕到了脑袋……”
“有人把她抱回家来,已经晕了……她妈妈和我爸根本不管她……我跪下来求他们呀,求他们带小小去医院看看,这么小的孩子脑袋撞到了可不是闹着玩地。可他们就是不带她去,怕花钱……等小小醒过来以后,眼睛就开始模糊。没多久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小小的眼睛看不到了以后,他们就更嫌弃她了;本来就觉得她累赘。现在更是走一步都要人照顾。小小刚发现自己眼睛看不见了,整天只会哭,哭得他们烦得不行……有天晚上我听见姥爷和他们商量,说要把小小送人,或者干脆扔在什么地方就走,反正她眼睛看不到,也找不回来……至于我,他们已经在联系附近一家有点钱的人家,想拿我换点聘礼,早早的把我从家里打发出去了就算……”
方展宏听到这里,气懑满胸,把碗一放,生起了闷气——真没想到,世上还有这种自私自利、天性凉薄的父母!
佳咬了咬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