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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哥脸上这时多了些感情,不似方才那样纯粹一板一眼的客套。
“难怪王福当你兄弟,你有种。这样,你刚才笑他不敢丢菠萝,现在我给你一颗菠萝,你有没种丢?”
说话时,冰哥从柜子里又取出颗手雷,就那么丢过来。陈依惊慌失措的堪堪接住,险些没能拿稳。
陈依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拿这种东西,虽然摸过枪,家里也有些当兵亲戚从部队里偷带出来留纪念的子弹,但绝对没亲眼见过手榴弹。
这颗手榴弹跟那个孩子手里的不一样,制式也不同,一头有个金属帽,似乎扭动可以打开。
“不会用的话我告诉你,打开盖子,拉里面的铁扣丢就行了。”冰哥的语气里夹杂挑衅和嘲弄。
如果这真是颗手雷,陈依绝不敢拉。
但他不相信这是真的手雷,就算是真的,他也认为绝对不会爆炸。他直觉判断这颗手雷有问题,冰哥本来不必再拿一颗,直接让离他不远的孩子递过来就行了。
而且,这颗手雷只看制式就不像近代的产物。
陈依扭开金属帽,丢在地上,看见铁扣。
屋里一群人都盯着他的动作,但陈依发觉更多目光不是看手雷,而是他的脸。
这让他对自己的判断更有信心。
他打开了铁扣,朝冰哥一众人丢了过去。
那颗菠萝在半空划道抛物线,被一个男孩抓住。
一众人纷纷朝他竖起大拇指,异口同声。
“好野!有种!”
这颗手雷果然不会爆炸。
第四节 是什么让我们这样选择?(上)
陈依松口气的同时,意识到右手在微微发抖,不愿被人看见,不经意的偷偷别放背后。
冰哥发话,说他可以立即把人带走。这一次,没有人反对和不满。甚至刚才对陈依极其不满的三个男孩,态度都一百八十度转弯,热情的跟他攀谈,还建议先把路遥弄到洗澡间清洗干净。
花洒喷射的冷水直到把路遥从头到脚的污秽全清洗彻底,她似乎都没有恢复意识的迹象。
陈依很担心,怕她就这么疯了。
帮忙的三个男孩很不以为然的反过来劝他放心。
“没事的啦。等不到你送她回家就清醒了,还会求你别告诉任何人,到时比你还冷静呢!”
三个大男孩絮絮叨叨的说着,间中几次递烟陈依都拒绝说不抽。好不容易把路遥清洗干净了,他们又找来完好的衣服,看到陈依表情,猜到他心思般晒然笑道“衣服肯定不能弄烂的啦。那样她回家父母都会问,衣服没事她才能装没事啊对不对?”
末了,帮忙把路遥扶到陈依背上。
“以后大家都是兄弟了,有事尽管找我们,要人要架叉都没问题!今天不好意思啦,也不知道她有仔,开始叫他做冰哥条女她也没说过。要不然我们也不会乱来。”
陈依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点点头,跟王福一起出了门下楼。心想鬼才要跟你们当兄弟,如果路遥真是他女朋友,肯定想方设法把他们一个个都杀掉!
一群人渣。
坐上的士时,王福先给了司机钱,陈依坚持推回都无果。
“你别这么啰嗦,冰哥给的,让我顺便跟你说句对不起。”
陈依实在推脱不过,也不想就为谁付的士费的问题一直纠缠下去,王福的耐心也太好,为车钱的问题的士司机已经足足等完了一根烟工夫。
临关车门时,王福满脸歉意。
“这件事本来想帮,结果没帮上什么,你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别太冲动做些多余事情。”
陈依知道王福看出他刚才的隐忍,多番抓着他,也一定感觉到激怒之下双手的颤抖。
就点点头答应。“放心吧,都已经这样了,我做什么也没用。但是路遥清醒后如果报警需要人证,我会当的,提前跟你打个招呼。”
王福满不在意。
“她不会的。再说,屋子很快会收拾干净,没证据有什么用?最后闹的路遥父母也无可奈何时,他们给些钱肯定了事。最后还不是把事情闹的个个都知道,她父母都没脸见人?”
陈依默然关上车门,让司机开车。
他知道路遥家住哪里。
车子开动不久,路遥忽然就清醒了。
然后就哭,仿佛积蓄了很久的力气。
陈依就坐车里听她在身旁哭,直到她又哭累了,才渐渐止住。
“报警吧……”
“不!”路遥急忙喊叫,旋又朝司机车位望眼过去,默不作声的轻轻抽泣。
意识到她不希望在这时候谈论,陈依也闭上嘴。
“我现在不想回家,能找个地方让我静静吗?”
陈依马上想到家里旁边的园林,那里最安静不过。当即让司机改道过去。
十分钟后,的士在昏暗无光,林木摇动的园林中央水泥道停下。
路遥下车时,为周遭环境感到惊惧。
“这里真可怕……”
“我家就在旁边,这里只是比较黑,但很安静,这时间根本没有人。”
路遥这才感到安心些许,被陈依陪着走进水泥车道中央一片广场边的凉亭里,亭子里没有桌椅,就一并坐在栏杆上。路遥又开始哭。
陈依却在想刚才那番话不太实在。
这片园林的确安静,但不一定太平。
不多久前他目睹过在这里发生的犯罪和死人。
去年在这林子里还曾经有园林工人挖到个婴儿的尸体,据说是被掐死后埋起来的。
还曾经有过夜晚抢劫的事件两次。
也是在去年,曾经凌晨时分这小区很多人都听见一个年轻女人疯疯癫癫的哭喊。当时很多人都跑下楼寻声过去看。陈依当时没来,但陈父陈母都亲眼目睹了一个赤裸的女孩疯癫哭喊,旁若无人的在河边乱走。
后来知道她遭遇**。
想起这些,陈依越发不安。觉得不该把路遥带到这里,今天不是个好日子,会不会再遭遇祸事?
路遥这时哭的更厉害,已经趴上陈依肩膀,眼泪打湿了他肩头一大片。
那张漂亮的脸蛋拉到极长,毫不顾忌仪容的大张着嘴,眼睛眯成缝隙,从里头不停挤出泪水。明明是在声嘶力竭的发泄悲伤,但声音却不大,哭声也断断续续的,不时变成干嚎。
这让陈依想起母亲被父亲伤害时的悲痛,也是这样,像个无助而迷茫的孩子,只懂也只能哭喊宣泄悲伤。
他的心阵阵揪痛,忽然意识到现在他已经不是多年前的小孩童了,已经比父亲更高。父母打斗时他的冷漠旁观还应该吗?他为什么不主动阻止,为什么不能在演变为拳脚相争时从中分开他们?
母亲被父亲拳脚伤害时肉体也许从来不曾真正受到大伤害,但是她的心呢?这么哭喊时,是否也一样感到孤单无助的绝望?
“别这样,不要哭了。”路遥的悲痛让他的心越揪越紧,脑子里晃动的总是母亲断断续续干嚎的伤心模样。
陈依没有带纸巾,只得用手替路遥擦拭,泪水的痕迹抹去了又很快添上,抹去了又很快添上。
路遥的伤心没有消止,泪水也不能消逝。
陈依的心继续被这种悲伤感染,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更多。
他知道母亲年轻的一些事情,陈母小时候因为智障退化的弟弟被同学取笑欺负,有一次在寒冬时节,同学乘陈母烤脚取暖时偷走了鞋。放学回家时,陈母就那么没穿鞋子的在冰雪上走了七八里路回到家里。
陈依记得当时陈父说起此事时,笑说陈母很坚强,一路走回家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也没有骂过一句脏话。
当时陈母怔怔失神的陷入回忆。
文文很替母亲气愤的追问后来那几个坏人怎样了时,陈母表情很平静的说第二天上学她就跟那三个恶作剧的男同学打架了。后来她的傻弟弟听说她吃亏抱根棍子跑学校帮忙,又打了一架。再后来,没有同学欺负她了。
那时候陈依就曾在想,没有穿鞋的母亲独自在冰雪上默不作声行走几里路的心情是怎样的……
这件事他已经很久没有回想过了,现在忽然觉得,也许就像被父亲拳脚伤害后那样,孤单无助。
路遥的哭喊声渐渐慢了,最后停了。
陈依的思绪也回到她身边。
“陈依,为什么……为什么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到底为什么?”
“每天都有人遭遇不幸,车祸,抢劫,盗窃,伤害等等等等,遇上的人只是被概率选中,无论遭遇不幸的人是谁,都没有为什么可问。因为不是选中你,就是选中我,再不是就选中另一个我们认识或不认识的人。”
很小的时候陈依就曾问过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家庭是这样。后来他给了自己答案,就是这番话。
路遥双臂抱头,把脸深深埋藏臂间。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以后怎么见人,以后怎么活?如果同学知道了都会在背后指指点点,爸爸妈妈知道了不知道会怎样,亲戚朋友知道了不知道还能怎么抬得起头……呜呜……为什么这样的事情要发生在我身上……”
第五节 是什么让我们这样选择?(下)
“王福不是多嘴的人。”
没有人知道,是否等于不曾发生?陈依本来想这么问,但没有。这是此时此刻路遥唯一的救命稻草。而他,除了这样安慰再无他法。
“不行的……就算王福不说,那群禽兽肯定会跟阿涛说,阿涛肯定会跟人说的,肯定会传到同学耳朵里的……肯定会的……”路遥抽泣着,声音里满是对未来的恐惧和挣扎,试图相信一切会好,又不得不用理智否认希冀只是不能实现的奢望。
陈依看她又要一发不可收拾的失控,忙捧住她那张布满泪痕的脸,紧盯她的眼睛一字字喝道“阿涛也不会说,我会和王福一起叮嘱他。从现在开始不要再担心也不要再想,今天晚上什么也没发生,我们只是去了健康滑冰场玩。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所以不会有人说什么!不会!”
路遥的情绪渐渐安定,抓救命稻草似的紧抱陈依的手臂,脸上透出哀求之态。
“你真的会跟王福一起交待阿涛吗?”
“一定。”
这话让路遥放心下来。
“阿涛人不坏肯定会答应,又有你和王福说肯定没问题。我们今天去了健康滑冰场玩,什么事也没发生……可是爸爸妈妈肯定会打电话问,如果说就只跟你去,他们会疑心的。怎么办?”
“让路镜帮忙吧。”
路遥有些迟疑。
“能不能你跟路镜说?她当班长多亏你帮忙,你跟她说肯定没问题。”
陈依点头答应,路遥说有电话卡,两人顺水泥车道走出昏暗的园林,在路边拨通了路镜家里的电话。
听说了陈依的请求,路镜很爽快的答应帮忙应付路遥父母,末了又神秘兮兮的发笑,问他们是不是在谈恋爱。
路遥长松了口气,有路镜帮忙口供,她父母会相信是几个同学一起玩,虽然还会责备回家太晚,但也不致猜疑多心。
“陈依,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
“其实我根本没帮上忙……不说了,快回去吧。”
路遥上了的士仍旧打开车窗连声道谢,陈依目送车子消失在马路尽头,颓然抱头蹲地。
他真的觉得根本没有帮上忙。更为这种相助隐瞒的善后处理方式感到悲哀。是什么让他们如此选择?是必需如此选择?路遥的不幸遭遇他是否应该负上责任?如果应该,又该负多少责任?事已至此他又能负什么责任?
如果当初路遥质问时,他的反应不那么冷漠,稍微解释下做法的立场,路遥还会不会反应那么激烈的换位?
但他知道这世界上没有如果。
这座城市有句俗话。
假若有如果,世界上就不会有乞丐了。
陈依默然迈步回家,经过园林的水泥道,那座凉亭时,看见凉亭二层的楼梯走下来一个步履蹒跚的人。
是个老人,脸上爬满了皱纹。体型肥贵,红光满面的精神模样跟步履截然相反。这老头一只手拄根拐杖,另一只手竟然提个金属箱子。
最引人注目的是这个老头还戴了顶黑色圆沿大帽子。像极了电影里上海滩时期的打扮。
老头朝陈依望来,爬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陈依虽然觉得怪,但看他行动不便,那箱子似乎很沉,还是走了过去。
“需要帮忙吗老爷爷?”
那时代仍旧注重雷锋风气的宣传,城市的公共汽车上也总贴着让座老人、小孩、孕妇的标语。让座这种事早成了许多学生的习惯,陈依也如此,渐渐对帮助老人、小孩、孕妇也尤其热心且没有戒心。
因为‘他(她)会不会是坏人?’这种疑虑根深蒂固的不能套到这三类人身上。
老者微笑点头,把手里的金属箱子递给陈依。
拿上手时,才知道这箱子至少有五十斤,一只手根本提不动。
陈依双手把箱子抱在怀里,那感觉跟帮家里抬大米差不多。
“小朋友心地好呀,乐于助人很不错。”类似的话陈依多次听过,微微笑笑也没心情说话,怀里的箱子走这么几步就让他有种被压喘不过气的感觉。
老者拄杖慢走,这种速度让陈依更觉吃不消,走出园林北门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