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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现在去哪儿?”格林姆问。
“老托马斯曾经在伦敦的某个夜晚说过一句富有哲理的话:知道猎物从何而来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要知道它将去哪里!”保罗愉快的说道。科柯在后座低头看着地图,开始吭哧吭哧的笑起来。格林姆后来也听说过一些自己精神崩溃的夜晚所发生的一些事情,这时他极力装着不明白,继续问道:
“那么他将会去哪里?”
“要是一些传闻是真的,老托马斯肯定会去和一个正在上海养病的老人见面,去那里等他出现。”保罗满不在乎的说道。
格林姆的脸色这时变得很难看,他正想说什么,科柯从后座伸过手来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得了,格林姆,你也知道:要是真有人刚才帮助老托马斯逃过了中国政府的追捕,而这些人我们又不知道是谁,那这件事情至少是已经很复杂了!”
车里的三个人于是都不说话了,只听到发动机的轰鸣跟街道上的各种声音。格林姆的脸色更加的难看。
小船来到苏州河上,那儿已经有艘带着柴油发动机的木船等候着。驾船的是位沉默的中年男子。姚莺然跟托马斯迅速的换过船,在船蓬里又坐了20多分钟,这艘“吐吐吐”的小船把他俩送到了泊在黄浦江上的一艘大约300多吨的蒸汽动力的木壳鱼轮上。
托马斯很快发现,这艘鱼轮上的鱼网跟渔具都是样子货,曾经出过好几次海的托马斯走近一看就明白:这艘外观象渔船的渔船什么事情都做,但就是没被用来打鱼。说白了,船上摆放着的那些渔具其实都是些道具。
“这其实是艘运货船,有时候也运人。”姚莺然低声说了句。他们上船后,船上并没有人相迎,姚莺然显得很熟悉的样子领着托马斯来到甲板后方的驾驶舱舱门处。驾驶船舱内,四个年龄看上去都不小的渔民装束的男子正在专心的围着张铺了毛毯的小桌打着麻将。看到姚莺然出现在门口,最靠近驾驶台,脸朝门的老男人笑着用刺耳的方言快速的说了几句什么。姚莺然笑着拉托马斯进门,指着那名老男人说:“给我舅舅打个招呼!”
“你好!”托马斯茫然的说道。那位舅舅只是略微看了看他,就继续低头打起麻将,嘴里还含糊的嘟囔了句。托马斯估计这句话是针对自己的,因为他看到另外三个男人都笑着看向自己,眼光中带着不屑和讥讽。
姚莺然有点不好意思,急忙拉了拉托马斯的袖子,带着他钻进了后面的舱门,在这个狭小的舱房内弥漫着一股食物的味道,有个用煤做烧火的炉子。姚莺然走到炉子旁的木柜子前,熟练的打开柜门,从里面端出一个沙煲往炉子上放着,伸手捅开炉中的煤火,嘴里还说:“过来帮帮手,你不是饿了吗?”
“外面那真是你舅舅?”帮着弯腰的姚莺然端着她从木柜里取出的饭菜,托马斯好奇的问道。
“真是他舅舅,就跟我真是她表哥一样。”从舱角的舷梯口爬上来一个40出头的男子,冲着托马斯友好的笑着。托马斯听出来了,刚才在苏州河上,从无线电里传出来的那个说话声就是他的。
“也真的有条鱼留给我们吃。”托马斯看着姚莺然最后端出那盘鱼,喃喃的说道。
黄浦江主航道上的船流不断,除了那些较大的货轮,大多数都是由机器动力牵引的宛如火车车厢一样串连的敞口木船。虽然在中国东部火车已经成为主要的长途运输工具,但通过长江的运输量依然是惊人的,一些货运时间要求比较低,单位重量价值低的货物是这些广口船队的主要拉载物。
“渔船”的名字叫做“猛发”号,刚知道这个名字时托马斯差点没笑出声,但是还好,在姚莺然瞪了他一眼后,他急忙憋住了声。就在他和姚莺然吃饭的时候,这艘“渔船”已经生着火,靠着风帆和蒸汽混合动力,向浦江下游方向驶去。
下午4点多钟的时候,“猛发”号停泊在浦江下游的一片宽阔的水面上,距离市区足足有7、8公里。这里已经距离吴淞口不远了,靠近岸边的这一大片长有芦苇的水面,类似“猛发”号这样吃水深度的船,要是不熟悉芦苇丛间那些狭窄的航道就根本开不进来。
“……据说我们家族是从广东那边一路打鱼来到江苏这边的,过去连地都没有,只能住到船上。还好,建国战争的时候我父亲跟我舅舅都加入了温州方面的水军,才各自混了个老婆。我妈妈据说是苏州城里某个大商人家从小养大的,琴棋书画无一不晓,就在她要被送给什么人去当小妾的那天,我爸爸他们部队来了……为了娶我妈妈,我爸爸离开了水军,靠给人当船长跑长江养活。后来,我舅舅因为受了伤,带着我舅妈也来投奔我爸爸,大家就在一起过生活。我6岁那年,我爸爸的船翻了,满船没有一个人活下来,舅舅全家拉扯我到了14岁,那年我遇见了张伯伯,他让人送我去南京上艺校……”姚莺然头上戴着顶水上人家的竹帽,一身渔家女打扮,赤着脚坐在船头,双脚在船舷外随意晃荡着,好像很惬意的样子。。
在她背后,托马斯仰面躺在船舷内侧的船板上,身上盖着件半旧的海军呢料大衣,闭着眼享受着早春的斜阳。听姚莺然讲到这里,托马斯禁不住低低的感叹了一声:“伟大的人物啊,你是一切故事的开始,也将是一切故事的结束……”
“是阿尔发,也是欧米加……”姚莺然轻声笑起来。
“你读过《圣经》吗?”托马斯也笑起来,决定岔开话题,结束这个小小的,关于张君晓的讨论。
“应该是接你的车来了!”姚莺然突然高兴的说了句,敏捷的跳起身,就站在狭窄的船舷上向着远处眺望。托马斯费力的欠起点身,双臂支着上身,眯眼顺着姚莺然指示的方向看去。他看见在远方的天际线上,是有辆小黑点般的汽车在芦苇的空隙间移动。
“那大概还有五、六公里吧?”托马斯问着重新躺回到被阳光晒着很温暖的船板上,他确实喜欢这种躺在温暖干净的木板上,在阳光下还有一个美女陪着说话的感觉。
“要绕到这边上来,还得半个小时呢!”姚莺然说着用托马斯听不懂的方言冲驾驶舱方向喊了句什么。那位表哥从舵舱内出来,只是随意的向来车的方向张手望了望,就开始大声的喊叫起什么。随着他的喊叫,那几个打麻将的男子,包括那位姚莺然的舅舅都从舱内出来,打开船板上的舱盖,开始从里面搬东西出来。有3名年轻男子也沉默的出现在甲板上,按照那几位年岁大点男子的吩咐忙碌起来。
“他们在干什么?”托马斯欠起身,迷惑的问道。
这时候姚莺然已经轻盈的从船舷上跳下,双脚就落在托马斯身旁,她看着甲板上忙碌的人们,笑着说:“搬货啊!这些都是等一下要带走的东西,都是些香烟和药品。等一下那台车会带来洋酒跟电子配件。”
“想不到您的家族还从事这种民间免税贸易。”托马斯的眉毛挑起来,忍不住用讥讽的语气说道。他的这句话声音并不大,却正好被离得比较近的一位小伙子听到,这个小伙子愣了愣,即刻撩下手中的活,站起身对周围的人们用方言大声说了几句。其他人听到他的话,都纷纷站起身来,用敌视的眼光瞪着托马斯。
“听着!这条船要养活六个孤儿和三个寡妇!”姚莺然猛的回过身,单腿跪着伸手拽住托马斯的衣领,看着托马斯,语气激愤的说道:“他们只是用他们自己的方式解决生活问题,这事用不着你管!知道吗?为了你这个倒霉的家伙,我们已经把能用的人马都用上了,你知道为了你现在躺在这船上晒太阳我们已经死了多少人,暴露了多少人吗?你有什么资格躺在这里来评判别人的生存方式?”
托马斯镇定下来,极力让自己用正常的语气说道:“我刚才只是觉得奇怪,以你的身份和收入,怎么还用家里人干这么危险的生意来赚钱……”
“那是因为我们家的人不会用女人赚的钱来生活!”姚莺然骄傲的说道:“他们都是真正的男人!”
“那好吧,”托马斯轻轻的用手推开姚莺然抓着自己衣领的手:“要不要我这个男人帮着他们一起干活?”他脸上露出真诚轻松的笑容。
一片寂静当中,那个离他俩最近的小伙子最先笑起来,大声又用方言对别的男人说了几句。这些满面沧桑的男人们爆发出一阵大笑,那位舅舅鄙夷的冲托马斯吐了口口水,说了句什么,于是大伙都笑嘻嘻的重新忙碌起来。
姚莺然也笑了,从托马斯身边站起来,低头对托马斯说了声:“大家说你怕女人,不是个男子汉,男人的活用不着你干。”
托马斯看着姚莺然从下面这个角度看上去丰满的胸部,还有站在自己面前那双赤脚的脚踝优美的曲线,竟然在那么一瞬间觉得喉头有些干涩,身体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正在向全身蔓延。姚莺然低下头又看了眼沉默不语的托马斯,突然间就笑了:“也不知道你哪点让张伯伯看上了,花费这么大的功夫让我们送你去见他。”
发觉自己瞬间的失态被对方察觉,托马斯急忙将目光从姚莺然的脚踝处挪向天空,努力让自己显得懒散的说道:“我怎么会知道呢?我想是因为他想我了吧?对了,我们这位伟大的张伯伯,他的政治病准备什么时候好?”
“政治病?”
托马斯重新将目光投向姚莺然的脸部,揶喻的说道:“对他的病情,白厅街已经做出了准确的评估,估计半个世界的同行们都已经知道他这次是以生病做借口,预备着政治上新的举措……”看到姚莺然的脸色变得很沉重,并缓缓的摇着头,托马斯说不下去了,以询问的,并带着点难以置信的表情盯着姚莺然的脸。
姚莺然苦笑了一下:“我和很多人都盼望着这是真的,可惜……”她好像有点累的坐在甲板上,双手抱着膝盖,语气苦苦的说道:“医生说,他最多也就是半个月的时间了……”
托马斯霍的坐直身体,低声而紧张的问道:“什么病?”
“心脏病,脑血栓……现在连身子都动不了……”姚莺然同样低声的说道:“发作的很意外,是到了上海住进医院后的某一天才突然发作的,所以,别的人都以为他是在装病……其实,原先在进医院以前,他自己也真是这么计划的,结果原先是准备掩盖他没生病真相的保密措施……没想到成了……”她不再说下去,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一时间不知道为此该说点什么的托马斯愣了半响,接着长长的出了口气,同样以双手抱膝的动作和姚莺然并肩而坐,呆呆的看着眼前的甲板上的人们将搬到船边上的货物又一箱箱的放置到一艘小舢板上。
“他就是说,让我们快把你接到上海来,他要赶紧和你见一面……”稍顷,姚莺然慢慢的说道:“我们都知道他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给你吩咐,所以才不惜这么高的成本,因为在发布指示的时候,他的原话就是‘用一切办法把他接来’,当时你才刚刚进入国内……”
“嗯。”托马斯嘴里含糊的应了一声。
“你觉得他急着见你是为什么呢?”姚莺然轻轻的问了一句。
这句很不符合情报行业规矩的问题让托马斯愣了一下,他扭过脸用责备的目光看着身旁的姚莺然。姚莺然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并没有把脸扭过来,而是依旧注视着前方,嘴角浮现出一丝讥讽,悠悠的说道:“花费了这么大的代价,我这几天就在想,是不是做这么多的事,最终都仅仅是只为了圆老人家一个最后的心愿……”
这个理由听上去还是满不错的,可惜,你提问太直接了!托马斯心里在说:你还在给谁干?李部长?史依青?还是想在张去世以后以此为资本?也许,这些只是我的一种过于敏感的瞎猜?他这样想着,就听到自己用诚恳的语气说道:“有些事情正在国内酝酿……要是我没有分析错误,就在近期,有两个数量庞大的人群会发生群体性骚乱。”
“哪两个?”姚莺然很好奇的问道。
很好,姑娘!托马斯心里说:你的好奇心果然帮助我转移了话题。“一个应该是中部地区省份的那些农民,各种迹象表明,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他们得到的收益几乎是零,但他们付出的却是大量的乡村子弟去当炮灰,以及因为战争造成的农业生产物资价格的增长。很少有人注意到:大量的化工企业转产军火,还有柴油和机械配件的缺乏已经给农民造成了巨大的负担。农产品虽然价格相比战前已经增长了,但涨幅远远比不上农业生产物资的增长……”
“呵呵,农民。”姚莺然不以为然的说道:“他们是缺乏组织性的,尤其是缺乏大规模跨地区的组织能力。”
“不错!”托马斯笑笑,双手枕到脑后,身子向后倒去,在干净的甲板上看着天上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