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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棉在这岛上住了十几天,复元良好,孩儿营的琴棋书画全拿出来摆弄,把华方慧羡慕死了。红棉丢开四个去商量大事,自己下厨,但心中不踏实,手举半只冬瓜一边削皮,一边蹭到门口去听壁角。
其实也没啥可商量的。朱纨禁海决心不容置疑,双屿一战大胜,回过头来绝对要收拾陆上坐商。宁真既是坐商又兼大船船主,若不去救,只有等死。
响螺号目标太大,去泉州接人只怕把自己也赔进去了。得派小艇干员潜入港口,与宁真里应外合才能跑掉。响螺号速度很快,只要不被大群苍山船包围,吃住风汛是能逃走的。谅那些小船也不敢一路追击到日本。
滨田雄得坐镇响螺号,这一趟只能着落在乐淑柯武身上。
柯武没见过宁真,详细问了她的情况,自无异议;乐淑喜欢宁真,更是一百个愿意把她捞回。只有周红棉,满脑子便是柯武这个大姐姐的惊人美貌,把滨田雄晾的这一碗干醋,一滴不剩全灌进了心里。
她想这风击手何等名头,大讨债二胜二败,她占了一半儿,怕早已是多少船老大的梦中新娘,才智武功加身段,我一团小棉花如何硬扛得了啊?!此去两人同乘一船,咱这位柯爷又是个手脚不安分的,岂不要出大事?
她越想越害怕,一边给那冬瓜雕花,一边怨天尤人。最怪的就是她对柯武的动手动脚毫无责备,只恨他熬更守夜把自己拉回生天,“简直不知道在干什么!”
其实当初许栋王直在她们身上下过多少功夫,全是当作船长太太培养的,单论才智容貌,并不输人;而且那许多中年仆妇,琴画塾师,教了她们多少守雌之道,嫁为人妻,大可自信满满。只是周红棉对乐淑身上温柔加凶残的特质着实仰慕,难免自贬。
柯武临出发的那天晚上,周红棉把他哄进寮屋,把自己彻底交给了他。柯武本是童男,嘴上头头是道,真干就笨手笨脚。但周红棉是遍览过一百零八张春宫图的,技艺之高,悟性之好,直把个铁斧迎柯伺候成皇帝。两人粘上没多久,柯武刺激过度竟然昏迷了半盏茶时分,醒来后疯狂进攻,抱错了地方又把周红棉勒昏了过去。倒是年轻力壮,没出人命,只是第二天柯武一身酸懒,比这枕边尤物还软还绵,只好报滨田雄说偶中风寒,推迟一天出发。好在周红棉计划周详,出入洞房做了几个障眼法,否则必被华方慧滨田雄猜出原委,笑破肚皮。
小船离岸,柯武万般不舍,可怜巴巴。乐淑只看着好笑。周红棉在岸上挥手再见,海风中艳如桃花,丰姿绰约,便华方慧也说想不到棉花这么漂亮。滨田雄一阵怪声怪气的嘿嘿嘿,笑得棉花面红过耳,知道给这大哥多少看穿了把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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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真这些天并没有闲着。一猜到福建水师北上,她立刻就派了艘单桅小船乘汛狂追,因此双屿战果如何,她是比嘉靖帝知道得还早。那艘小船返回的时候差一点给巡海兵船逮住,足足跑到日落才算摆脱。
宁真可不像滨田雄那么豁达,大港给木石封航,她难受得破天荒喝起酒来,还把金止月、李泽威二人拉进馆选妹妹,说是他俩做保镖辛苦,何不今夜破了童子身?
两个人厌恶极了,全不领情。宁真仗着酒劲,臭骂两个傻小子是国宝级的笨蛋。后来又幽幽的给一句:其实你们俩倒是聪明,上了我从川北找来的姑娘,以后娶媳妇还有什么意思!
两个小子一时意志都动摇了,心想你又不知道我将来娶谁,川北姑娘有那么好吗?宁真看玩得够了,丢下他们走掉。
谢雨心、谢雨花跟着她瞎忙了一阵,把正厅那张海鸟飞翔的巨画扯了下来,换成了庐山飞瀑图。然后接二连三,把许多与海有关的东西都从艺伎馆中去掉。
金止月问宁真在干什么,她不回答,只是叫他拉上李泽威到她房里来喝一杯茶。她歪在床上,要二人讲述双屿掌故,尤其是孩儿营,那是刨根问底把什么隐私都问出来了。
后来那俩小子给问出了兴趣,事实加上想象,给她足足讲了几个时辰。宁真躲在蚊帐里,面具后面一边发笑,一边泪如泉涌地思念双屿。她自从受伤就没怎么哭过,这一通无声的哭泣很可能是她此生最沉痛的一次。等他们实在没什么可讲的了,宁真已经下了个极其广阔而凶残的决心。
当夜,宁真下令封帐,全馆歇业两天。第二天清库之后,她把房地契、票据、帐本、地窖钥匙全交给了三姐妹,告诉她们从今天起,她们就是红浪艺伎馆的主人。
这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光是这一大幢房子和地皮,就值几十万两银子。三姐妹冷不丁遇上此等大事,全然无法反应。宁真平静地解释这一切。第一,她这么长时间以来致力于修造越洋大船,走是迟早的事。第二,你们早经历练,与黑白两道都打过交道,雨敏还曾举铳杀人,这份产业交给你们,她能放心地脱身。第三,这个行业本小利大,自由自在,你们三个已经习惯,往后不靠男人,也能生存下去。若确想嫁人,此地接触英雄豪杰的机会反比其他为多,且你们都保住了处女之身,与之放对,不落下风。
“至于如何讨得男人欢心,你们的学问都够教我了,还怕什么?”
三姐妹反复抗辩,无论怎样挣扎,却脱不了这三条去,只索罢了。宁真摆出那么凉薄的样子,大大伤了她们的心。她只说日后可能与朝廷作对,其他守口不言;三姐妹反复说明无论怎样都愿跟从,她只一味摇头,“这是不行的。”
谢雨心怒从心起,很客气地说那今后红浪艺伎馆她们只是代为打理,东家还是你。宁真见自己做得过了,只好同意。
大家过了极其难熬的一夜。谢雨敏慢慢反应过来白天的事意味着什么,当夜去找她,却给她锁着门不得进入。雨敏哭了一夜敲了一夜,宁真毫无声息。
第二天一早,宁真把红浪馆一百二十多号人全叫到大厅,向他们宣布了自己的决定。分派职守的时候,谢雨敏当场就跟她闹了起来,说我们都这样了你又不管我们,将来怎么成家?!
宁真勃然大怒,说你哪样了?你太小瞧天下男子了!
三姐妹一时都弄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宁真想了一阵,知道自己在为双屿覆灭乱发脾气,软了口又说:青楼瓦肆,其实最易成家。男人进来大多以本色示人,他也懒得在这种地方装相呀。他来了本不指望碰到个好姑娘,你对他好一点儿,最是喜人。且不说你们保了处女之身,就说男子能独占花魁,自古可是一大梦想。小丫头简直什么都不懂!
说着说着又开始发怒,咬着牙缓缓说道:但你不准嫁了小气鬼。既然我还是这里的东家,那就定一条死规矩,往后你们得凭真本事抓牢自己丈夫,若有人嫁个汉却不告诉他自己来自何处,我就杀了这位相公,也方便你们再换一个。这话是不是兑现,想一想姚江南岸吧。她说完就带了两个双屿保镖,转身上楼去了。
宁真回到自己房里,昨夜的伤感加上今天的暴怒,一起攻心,只觉懊闷欲死,站都站不起来。金止月担当明岗,跟着进来,见她瘫痪一般,冷冷地问东家要不要找个医生?
她摇摇头,说你叫上李泽威,我要去看我的船。
三个人加上两个轿夫在田坎上走。金止月最怕陪她出去,走得那么慢,他飞毛腿都荒废成水鸭腿了。出城后他们路过一个寺庙,宁真用三十个铜板买了一本鹤翔法师的内功秘籍,看了几页,撩开轿帘,哗啦啦扔到田野里去了。
李泽威把书捡起来,隔着轿帘问她你买了那么多内功秘籍,何以一式不练?这一本倒是不贵,但上一次你用三百两银子买下的,也这么哗啦一下扔掉,岂不太过可惜?
宁真懒懒地说这都是假的。李泽威也开始烦她了,你没一点儿内功,凭什么说都是假的?
也怪了,宁真听到李泽威不高兴,便要认真回答,而且态度温和,一副“你是我好兄弟”的样子。现下拉开侧面帘子,请李泽威把书打开,随便念了几段。
“瞧,三花聚顶啊,凝神守一啊,令任脉寒热交替什么的。我不懂。我一请教,几个人就有几种说法,怎么练呢?若一个人真有内功,又愿意传之后世,岂有故弄玄虚令人如坠雾障?必是啥也没有。”
“若真是可意会不可言传呢?”
“我不信不可言传。连音乐都可记录谱律,叙述身体变化,岂有不可言传之理?大中华若真有内功,哪怕只是一丁点,怕早已流传万里,人人皆会了。你看这些秘籍一上来就洋洋洒洒,各种名词华丽得紧哪!就是不给注释。自古文人大豪,最喜侍弄经典,拿起来点校旁注,乐此不疲。偏偏这些秘籍无人理睬。这么多坦诚的豪杰,写文章从不蝎蝎蜇蜇,若有所成,焉能毫无心得?”
李泽威急了:“绝对有人练成!那么多人练过的……”
“这个‘过’字是很要命的。我不想也加入这‘练过’之列。我要是练,非成不可。可惜全无把握……我哪怕有这老船匠的乐天健硕也好呀。”她指指轿外一个拿着草帽的老人,下了轿子,走入林间人群。许多人弯腰喊“东家”,原来已经到了。
老船匠似乎听到了她刚才说及他,他行礼时喊的是“小东家”,微微含笑。书乐号大副冯文成过来将她扶住:“宁老板,船完工了。”
“好的。放出四只哨船,看周围三十里海面有没有官军兵舰。金止月,你眼睛好,爬到那座小山上去,用千里镜放个哨。冯文成,牛勇,捡日不如撞日,我们今天下水。择威,你去找周围山民,弄写酒来。哦……我们谁管伙房?”
一个中年妇女带着四个小伙子和两个少妇往前挤:“是咱家是咱家。”宁真看到他们样貌有些接近,转身问冯文成:“你这是……请了一家人?”起疑心了。
冯文成面不改色:“是。这张家在山外驿道上开酒馆的,调一手好汤水,只是道上一天没几个客商,眼看关门了。我一下把他们全弄过来。这船用了上百个船工,每天的饭量可不少哪。”
宁真冷冷的点头,走到那老船匠面前:“老人家,你每日伙食如何?”
三
海上人家,还有什么比大船下水更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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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点是四个馒头一碗稀粥,中午一个人三两肉,菜饭管够,晚上一般是打卤面条,有时也吃包子。老奴自以为是肚大的了,也只工期紧时才有福吃完。这里便是大牛和黑魁李,”他指指两个铁塔似的壮汉,“也未必敢说吃不饱。”
那一家人巴巴的看着她。宁真洒然一笑:“文成,还有你们,我错了。你们即可起火造饭,等泽威把酒弄回来,大家好庆祝。”走到船下仰望艏楼,“我用什么旗帜呢……?”大副和伙房一时只觉得耳朵有问题,她刚才向他们道了歉?
宁真从地上费力地拉起巨大帆蓬的一角,蹲下扑打灰尘,放进嘴里便咬。“哎哟。”她呼着疼,看看那两排灰白的牙印子。“盯的谁的帆布?”二副牛勇急忙上前:“是闽南林家的织品。”
“多少银子?”
“他们不要钱。”
“怎么?”
“他们少东家林剪说了,此刻敢起四桅大船,听着就是舒心,就是欢喜!无论船主是谁,帆蓬我们送了。他们连运都是自己运的,放下就走了。”
“林家倒是满够朋友……”她又走到一只小哨船面前,这是大船的五只哨船之一,马上就完工了,三个漆匠正一层一层往上抹着。这条船形制极简,船头高高翘起,划一条天鹅般柔和的曲线过渡到船身。老船工和大副二副站在宁真背后,忍不住啧啧赞叹。
当初宁真在做哨船时吩咐,将一截巨大楠木中间剖个缝,文火烤软后打入楔子,许多楔子将大木撑开,两头自然翘起。熄火把中间挖深,就是个全原木的艇身。结实自不用说,样子也漂亮极了。
“这五只奇怪的哨船,不是南洋的形制吧?”冯文成说,“是佛朗机的哨船吗?”
“不。这叫维京战船。是我从佛朗机的书里看到的。”
那老船匠插一句进来:“佛朗机的书,有中土文字所撰的?”
宁真笑了,“没有。那是拉丁文。”
“宁东家看得懂拉……丁文?”
“不错。”
老船匠恭敬退后。似乎宁真愿意跟他多聊几句话,便很高兴。宁真又检查了几根桅杆的长度,把桨橹掂起一头试试份量,叫过伙夫问还有多少粮食,一听六七石,“竟还剩这么多!”冯文成笑道:“这是我做错了。没算好船造得有多快。东家,今日下水的话,是不是该把章铭立章大人请来?”
宁真急忙说是。既然咱这是违禁的营生,豪门大官相贺是不可能了,但章大人于我等多有照护,不管来不来都是要请的。可惜闽南老船主们住得远了,不然真该一一请到,比如林家,沈家,李家。她一边絮叨,一边有意无意,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