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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舷-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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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余的马来人退到船艉,眼看这么大一群敌人蜂拥过来,有的踊身扑向刀矛,有的一仰身自己落水。不打了。

入夜。马来人抢的财宝分成两份,少的那份被搬进了高丽人的船舱,多的那份进了雁阵,用做抚恤和奖励。

死了十几个人,给油布裹了举行了海葬。被俘的马来人给反绑双手,用跳板全部处决。分配战利品的时候,有个人嫌少吵闹起来,给捆在船艏抽得高声求饶。

那艘残破的马来船没有焚毁,而是升起了双屿的信天翁旗。

顺着那面旗帜往下看,可以看到桅杆上霰弹的弹洞,飞天火龙钉在帆布上烧的大黑窟窿,给刀砍断的绳梯,缆柱上没擦净的血迹,冲洗甲板冲出来的一只死耗子。还有个身子长大面孔光滑的黝黑小子。他躺在桅杆基座上,呼吸均匀,表情沉静。散乱的黑发下那双严厉的黑眼睛已经闭上,不再射出慑人的光芒。

滨田雄累得够戗。他那把钿刀有十几个缺口,短铳打弯了扔在一边。他微微打着呼噜,周围有人睡也有人活动,活动的人默默工作,轻手轻脚。

有人过来,用一块干净棉布擦他的身体。

又有人过来,给他额头和大腿上药。

然后一只手伸在他颈后,挪他脑袋让他别睡得那么别扭。他不满地咕哝了一声。那只手摸摸他的头,把一个青铜大盘子放在他身边:“你的罗盘。”

再把一跟粗黑棍子放在他身边,“你的千里镜。”

接着是一个厚羊皮本子,“你的日志。”

然后那人拿出一只三角板形状的老式六分仪,检查它的刻度。

“果真要给他?”有人轻声问。

“你的船。”船长把六分仪也放在滨田身边,摸一下他的头,转身离去。

******

九月初,船到平户。滨田雄和曾正上岸找了一群工匠补他那艘四桅破船,船长和其他水手将雁阵号上的七十多吨货物交给松浦隆信①,然后就是海上民众最喜欢的一件工作——搬箱子,箱子里面是白花花的银子。

这些银子大多要带回双屿,全船人马分到了四千多两揣到荷包里。平户港的商贩和皮条客向他们扑去,向这些沉甸甸的荷包扑去。

因为打劫了那艘马来船,他们这一次的银钱特别多。滨田雄的那份让了给别人,但日本人的银子一下装满了他的褡裢。至于曾正,钵满盘满。他造了日程——翻车鱼是要吃的,花酒是要喝的,艺伎是要请的,相扑是要看的,双屿是不着急回去的。

曾正知道滨田雄还是童男子,就拉着他直奔最贵的艺伎馆,滨田雄红着脸不想去。曾正十分不快:你在双屿守身如玉那是孩儿营李鸳的不是,在日本那就是我曾正的不是了。

滨田雄自己也谈不上多坚决,就给曾正又拉又劝的拥入了平户最大的一家馆。

两人盘腿坐下,女佣们走马灯似的上了酒菜,立刻躬身退出。然后进来几名鬼一样的女孩子,连舞带唱的比了一阵。

滨田雄大为郁闷,他根本没那本领透过浓妆看清人的相貌。

曾正自己装模做样的欣赏了一会儿,滨田雄凑过来告诉他说,他觉得自己比这群女孩子长得还漂亮一点儿。

曾正大恼:“你不是半个日本人吗?这几个漂亮不漂亮你看不出?”但是滨田雄自小由中国母亲抚养长大,父亲一个海贼难得回家,整个一个山岛间的野生动物。小时候只会唱日本山歌,正宗的能乐一听见就眼皮子发沉,哪里品得出味道?他这会只能肯定:这位曾大副其实也啥都没弄明白。

无法可想,曾正痛饮几杯,搂了两女自去。滨田雄给一个人丢在房间里,正在不知所措,一个女孩子轻轻走了进来,垂头而坐,不说不动。

滨田雄傻愣愣的看了她半晌,哗啦一下拉上了门。就这一下女孩子便如上了发条似的开始运转。

她起身扶他坐下,端茶递给他醒酒,替他脱木屐。滨田雄用日语说我自己脱,女孩哈依一声冲过来把木屐拎走。

然后滨田雄自顾自躺下了,刚才的歌舞看得也太累人了。女孩子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挨着他睡下。想想不妥,又起来费力地给滨田雄宽衣。每脱一件她就要叠好放到房间另一头。

她的动作,一会而急促,一会儿轻柔。和服宽大本不易看出身材,但衣服下面的肢体不断运动,什么身材都暴露了。动作协调的身体,就是封印在锁子甲或军服下面也照样透出多少神韵。滨田雄在昏暗的灯笼下看不清她的脸,从她的动作中激起了燥劲的欲望。

女孩子把他收拾好,看他全无起来的意思,就跪坐在他身边开始脱自己的衣服。滨田雄伸手把她拉近,看清了她。那是个很清秀的脸,有点儿俏皮,肤色当真一个晶莹。她展颜一笑,两只手不紧不慢地脱衣,滨田雄的动作打扰了她,弄得脱了半天。他躺着,潮水般冲天而起的欲望反而吸光了他全身力气。

第二天一早,曾正吃早餐的时候对滨田雄说了不少感想。日本女孩子上臂和大腿内侧皮肤最白,几乎透明了,滨田小兄弟大概没注意到吧?滨田雄毫不理会,喝完了粥就说他要带昨晚那个姑娘回双屿。

曾正一口稀饭喷在桌子上,抬头看他。

滨田浓密的乱发下,黑漆漆的眼睛全无笑意。[ ·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

曾正嘟囔着,起身拉开门去找人问话。滨田雄神色自若地吃喝。他知道自己已经决定了。那双暖和的手,那恰到好处的抚摩,那轻轻呢喃的红唇,那奋力承受的神情,那柔滑如缎的肌肤。他全带回去。他是船长了不是?

门哗的一声拉开,曾正进来,坐下喝酒,也不看他。

滨田正要开口,曾正却突然问道:“你昨晚上一直是仰面朝天躺着,是吧?”

滨田雄顿时满脸血红,狼狈不堪。

曾正想忍住笑,但忍不住。噗一声把酒全吐在地上,放开肚皮狂笑,中间哽住了又是咳嗽又是鼻涕,一塌糊涂。

“那小妞说道,你花钱让她玩你!哈哈哈哈哈哈……”

一句话便打消了念头,掐死了初恋。

注①:松浦隆信,松浦兴信之子。当时的平户藩主。

第二卷 风起 一

孙平北:劝那些个穿着开裆裤的人珍爱性命,确是我的不对。

******



雁阵号于十月起锚返回双屿。

到双屿后,滨田雄给召到许栋大人府上,向李光头、许栋和王直三位头领面陈海战夺船经过。之前雁阵号船长周南先已经汇报所有事项,但双屿有通例,凡大事须两位参与者分别述说一番,以免有人冒功请赏。

李光头和许栋听了二人说法基本吻合,温言勉励,给了他二百两银子以慰战功,且告诉他以后就是那条马来船的船主。贸易和抢掠所得,他可坐享受六成。如果亲自出海,自在六成之上再分一份。王直问了许多话,于跳弹和马来人躲在舷下等待接战一节,问得尤细。

似乎在问答中受了王直影响,李光头冷不丁问了一句:“以你所想,此战力克一艘马六甲快船,胜在何处?”

滨田雄回航途中,日夜回想战斗过程,与老水手多有请教,可谓胸有成竹。

“主要是放下了炮舱盖板。当时马六甲船完全以为这是艘货船,从雷云底下冒出来后就再没有开炮,只想接舷。等到够近,看清雁阵号侧舷有十几孔炮舱时,已经来不及了,盖板一掀,他们在甲板上的人给霰弹打死了很多。本可转舵逃走,我们和高丽盟友用拍竿把它定住了,前后夹击,落个大败。否则这艘圆底船完全有机会边打边跑,躲进雷云,我船和高丽船要想逮住它,只怕是望洋兴叹。”

众人听了默然无语。滨田雄顺势为雁阵号船长周南先请功。

“此战我第一个跳舷,”他拱手道:“毙九伤二,周船长和各位大人厚赐一艘船给我,小子感激不尽。但若无周船长兵行诡道,赚敌船接近,小子又岂能飞跃大海?此战的赢家是周大人。”

那三人面面相觑。许栋在太师椅上清清嗓子:“既然又多了这一节,我们须问清大副曾正,再作定论。你不冒功,便是很好了。”

王直再度开口,“这个海战,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滨田雄不忙作答,仔细想了想,看见内堂门口李鸳站在那里作个手势,似乎要他快些走。他想自己也说得不少了,便道:“没有了。”李光头一摆手,命他退出。

出了大厅,滨田雄站在树下等候。片刻李鸳出来,左看右看,向滨田雄打个招呼,两人一前一后走上大街,转个弯在一处可以俯瞰码头的地方停下。滨田雄自日本享受过女子温柔,变得敏感起来,“李先生”也不喊了,瞪着她那身材直在发愣。

李鸳道,父亲和许栋本想把周南先换了,用陈思盼做雁阵的船长。周是王直的人,几乎从不抢掠,而叶明、陈思盼几位都是她父亲的人,喜好作战,所获良多。只是雁阵船队于贸易上成绩太好,王直拿出帐薄顶住他父亲和许栋的压力,说谁赚的钱多谁就坐此位。李、许二人则持武力第一,挣钱其次。眼下是几方角力的关键时刻,你人微言轻,插这个嘴着实不妥。

滨田雄听得如此复杂,浓眉紧皱,第一个反应是烦。他谢过李先生,说以后开口必会谨慎,然后告辞径去孩儿营。

衣锦还乡的俗套是一定要做足的。穿过市镇时,他大模大样雇了一个渔夫,叫他挑个货担跟着他。人家渔夫只有绳网渔篓,哪来货担?问他他说一会镇上去买不就得了?又问货担里装什么?他说货还没买呢,你急什么?

走到互市兴旺处,褡裢连口子都不系了,疯狂采购。只用一个上午,那渔夫的扁担两头都沉甸甸的,憨直的脸上跟滨田雄一样喜笑颜开。双屿这种暴发的水手在所多有,互市的摊主们也不以为意。有人认识滨田雄,打趣说你小子怎么也不存钱到大陆去买媳妇?滨田雄一边叫他把各色胭脂都拿一份出来,一边反问哪边大陆?对方眨眨眼会意:当然是东洋的了!一老一少放声大笑。

市上还碰到个怪人,蓬头垢面,蹲在地上卖一张四四方方的大羊皮。滨田雄走拢去看,上面密密麻麻,有点有线,似是海图,但配文一字不识。他想这东西也许能入咱孙大少爷法眼,顺手买去扔在渔夫货担里。再往前走,还有不少希奇古怪玩意,滨田雄杀价只砍一半,贵贱通吃,仿佛捡到都是宝。果然少年得志,语无伦次。

快到摆渡口,滨田雄的心都要跳出腔子,脚步生风,累得那渔夫满头是汗。摆渡船上碰到一年轻女子,个子不高但身材一流,为防海风戴了个面纱,看着赏心悦目。

滨田雄立即上前搭讪,哪知对方随即放下面纱,李青魂赫然在目。两个人王八看绿豆地互相瞪了半天,同时惊喜大叫。

滨田雄毫不忸怩,上去就捏着人家小手,稀哩哗啦不知所云老半天,大致是说别来情由。

李青魂告诉他两个月前那艘高丽船就到双屿了,你的事情在港口都传遍了……大英雄哦!滨田雄问她是否还在苦行修剑,李青魂傲然不答,只说,有机会切磋一下吧。

然后青魂又道孙平北已经回来,白天看见他在李先生家中。滨田雄更加高兴,到岸的时候拿一个盒子掀开,见是珍珠项链,就给她戴上脖子,顺手扔盒子入水。跟着拉了渔夫直去会孙平北,叫她向大棚子里的姑娘们先问个好。

走到李家院外,听见孙平北在说话。滨田雄急令渔夫放下货担,自己偷偷上前窥看。

孙平北一身奇特的西班牙皇家海军制服,白衬衣领子在胸口还打了个皱结,个子高了许多,并不魁梧,只显颀长。脚下一双短帮轻靴,手执西洋剑,正把庭中树上芙蓉大花一朵一朵削下,每削一朵就抖一下剑身,让花平放长剑尖端,转身移到石桌上一个花篮子里。顺着花篮看过去,嘿嘿,大美人张乐淑懒倚方桌,粲然微笑,在数花朵数目。

滨田雄转过身,悄悄掏出一两银子给渔夫,挥手叫他快些滚;然后在货担里翻江倒海,拿出桂花糕、玉如意,铜柄双管铳,指缝刀,运动脸上筋肉咧开一个特大笑脸,走了进去。

“哎呀。大哥!”

“大英雄回来了。”

“哥你这么高了!”

“大哥。”

张乐淑听到孙平北喊得有滋有味,也叫了一声“大哥”。好一阵寒暄。

孙平北惨遭一个大熊式拥抱,几乎被挤扁了。乐淑眼看滨田雄又张着双臂扑来,咯咯笑着用那把西洋剑的剑鞘顶他的肚子。乱了一阵坐定,滨田雄分步行事:桂花糕大家吃;玉如意是给好兄弟的,给了臭丫头那不成了定情物了?

葡萄酒大家喝;双管怪铳给兄弟;指缝刀便宜了臭丫头。张乐淑接过那把一寸长的小刀,在孙平北的手腕处刮下一层细细的寒毛,端详刀上的花纹和贵族徽章,太喜欢了,真诚致谢。

三人喝酒吃糕,痛聊分开后的各人事迹。滨田雄再老的脸皮,也给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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